亲爱的弗洛伊德番外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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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意番外(1)

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回来的路上,甄意路过菜市场,买了些菜。到了家里,她便帮着言格打下手做饭。其实,她能做的也不过是洗洗菜罢了。

她刀工不好,切出来的菜不好看;烹饪也不行,做出来的菜也不好。便只能围着言格转来转去,给他递东西。

更多的时候,只是欣赏罢了。看他面容清雅,认真得仿佛做实验,卷着袖子,手臂上的肌肤流畅而紧实……真是赏心悦目啊。

甄意看得眼神直直的,偶尔忍不住,爪子凑过去,在他手臂上摸摸蹭蹭,觉得男人的肌肉摸起来果然比女人更有质感。

看着看着,咽了咽口水,说:“好想和你在厨房里爱爱……”

他瞥她一眼,道:“你想坐在砧板上吗?”

甄意望望油腻腻的砧板,一点儿旖旎的心思全被他给破坏了。她瘪瘪嘴,哼哧一声,盯着他的白衣看了会儿,说:“我去给你找围裙。”

可一转身,望着这间小小的房子和客厅,她的脑袋又晃了一下,定过神来,觉得有些陌生。这里装饰得很温馨,可从窗户和门板上看出破旧的岁月痕迹。

这是……哪里?

她愣愣的,左看看右看看,望见了挂钩上的围裙,拿起来慌慌地跑去言格身边了。心里还疑惑,这是哪儿啊。

可回到言格身边,她便好了,叽叽喳喳开始说话,不小心碰到咖啡匙,小匙子掉在石板地上,甄意边和言格说这话,边弯腰去捡。

一低头,仿佛莫名其妙般,就是那一躬身,脖子上像有一根筋被抽出来,痛如剥皮。

她眼前花了一下,脑子里再次混沌,很多回忆嘈杂着从眼前呼啸而过。模糊不清。

她捡起咖啡匙,站起身,脸色有些白。

言格心里一个咯噔,明知故问:“怎么了?”

“可能弯腰着急了点儿吧。”甄意笑笑,“诶,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你读小学的时候开家长会。”

“啊,是的,读小学的时候。”她继续,却突然停了一下,不知为何,脑子凝滞住了,她不记得她要说什么,也不记得什么家长会。

有一瞬间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所有的意识像水流一样从脑袋里抽走。

无数的回忆如幻灯片闪过,有些模糊,有些清晰。

她茫然地抬起头。

面前的男人蹙了眉,突然放下手中的碗碟,过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她懵懂不知为何。

言格没作声,轻轻掀开她脑勺后边的长发,再次看向那里,之前在游乐场就看过,她后脑的脖颈与发际线处,有一枚暗暗的红点,是针刺过后的伤痕。

他认识这种伤痕,他记得当时看见时心里狠狠一沉,甄意的苏醒让他不知是喜是忧。

“怎么啦?”她奇怪他突然的拥抱,软软地哄他。

“没。”他松开她,继续做菜,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安然听着她欢乐的声音,若无其事地擦拭着杯盘。可那一瞬,他脑子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爆炸,片刻后,成了废墟,空白,苍茫,满是灰尘。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着呼吸和自己的心境。

不要紧的,只要她还活着,任何困难,都可以解决。

他不知道卞谦给甄意用药的目的是什么,孤儿院小组的实验已经圆满成功。他这算是最后的收尾,还是给甄意这个完美实验品的一份“奖励”?

因为甄心的依附就是在记忆里,如果想彻底地让甄心消失,便只有这么一个方法。

其实,他不介意甄心的存在,可他知道甄意介意。

他还记得有天晚上甄意捂着眼睛呜呜地哭泣:“我知道你无所谓。可只要有甄心,周围的人,家里的亲戚,都会对我有所顾忌。全世界,包括我,都时刻提心吊胆,怕她万一会冒出来发疯。她一直都在那里,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窥探我们,她随时都会爆炸。我想要小宝宝,想和你生小宝宝,可有她在,我不敢。她会伤害我的小宝宝……”

而现在,她会忘了他。

言格的眉心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这一瞬间,有一丝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从心底最深处席卷到四肢百骸,缓慢而深刻。

可,或许,这样其实会对甄意好。让甄意幸福,后顾无忧,安安心心。

所以,她忘了他,也不要紧,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陪着她找回渐渐流逝的记忆。

深城二月的天空,那么高,那么深,安静得像亘古的宇宙。

言格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天空,像看着自己已知的未来,不带惊惶,不带绝望。

这一次的危机,就交给他一个人。至于她,由他给她一个最美好的梦境。

他就把它当作一份礼物吧,给甄意的礼物。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钻进言格怀里,嘟着嘴撒娇:“我们明天不住这儿了好不好?”

“回K城吗?”

“反正不住这里,你怎么会订这里的客栈,看上去阴森森的,像上世纪的鬼屋。”

言格贴了贴她柔软的脸颊:“好,听你的。不住这儿了。”

“唔,你真好。”她仰起头,在他嘴唇上用力亲了一口。

他把她拢进怀里,眸光幽深,一言不发。

渐渐,夜黑了。

“言格……”怀里的人蠕动了一下,喃喃的。

“怎么了?”他从渐睡的迷梦中睁开眼睛。

她笑笑,却没了声音。不记得要说什么了,却似乎,还记得言格。

格意番外(2)

言格坐在粉红褪色的少女床边,弯腰系鞋带时,忍不住想起昨晚的事。

电视屏幕播放着青年商业才俊恭贺新年的祝福MV,有一段是戚勉。甄意见了,挑着眉毛说:“哇,这个老板好年轻帅气。”

那时,言格没有回话。

她看了会儿电视,又疑惑兮兮道:“这家的老爷爷一直盯着我傻乎乎地笑,你说,他是不是老年痴呆啊?”

那时,言格也没有回答。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甄意在客厅里哼着歌儿:“……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周杰伦的《七里香》,高中时她很喜欢这首歌,整天挂在嘴边。上一次听她唱这支歌,是十年前。

他按捺住缓缓下沉的心,起身叠被子。卡通图案的被单展开,是一晚缠绵的旖旎气息。

昨天夜里下雨了,一整夜。工厂废旧的居民楼顶层在电闪雷鸣中像苍茫海上的孤舟。

可她很兴奋,一直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咯咯地笑个不停,说打雷闪电好好笑。

今早,天气放晴。金黄的阳光洒满整间小屋,窗外的天空蓝得像宝石般纯净。

言格叠好被子,目光无意扫过床边一张淡蓝色的小桌子。上面涂得花花绿绿,是甄意小时候的杰作。白色的改正液画了一个桃心,心里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言格 甄意”

刚才甄意起床看见了,纳闷:“为什么这里有我们的名字?”

言格看了一圈。当年的儿童衣柜还摆在角落。房间没什么装饰,也没有女孩子应有的玩偶,只有一些廉价的海报和贴纸。

这间小屋其实有他很多青涩而温馨的回忆,可她已经开始遗忘。

外边,她的歌声越来越近:“……我接着写,把永远爱你写进诗的结尾,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言格走到门边,正巧遇见她进来。

歌声和脚步声戛然而止,她顿住,抬眸看他,黑黑的眼睛珠子安静而清澈,认认真真,在端详什么。

他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心跳骤停,以为就是这一刻了。可……

下一秒,她嘴角便扬起大大的笑容,蹦上来搂住他,夸张地撞了个满怀:“你都收拾好啦,早餐我请你去吃粥好不好?”

“好。”他淡淡地应着,一颗心落了下去,稳稳牵起她的手,拉过墙边的小箱子。

甄意欢乐地跟在他身边,出门前不忘回头对坐在沙发上的爷爷招招手:“老爷爷再见哦。”

言格出了门,看一眼门边的苏铭,后者会意地点头。过会儿,他派人送爷爷回疗养院。

甄意下了楼梯,走几步还回头看看苏铭,小声问言格:“那是老爷爷的儿子吗?”

“……嗯。”

她“哦”一声,走在昏暗脏乱的楼梯间里,费解极了,不知道言格为什么带她来这里,一点儿都不好玩。

但她什么也没说,而是歪头靠在他肩上,揽住他的手臂。只要有他在身边,去哪里都没关系。

楼梯转弯,他的手自然地松开,可手指才放开,甄意手一绕,小手重新钻进他手心,牢牢握住。他稍稍一愣,侧头看,她整个儿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手臂上。

这样的姿势,她在中学时代常做。言格记忆有些恍惚。

很多年前,他听了她的话,每天早上来接她上学。

那时,他站在破旧的铁门这边,听屋子里她声势浩大地刷牙洗脸,姑妈训叨她猴急。那是因为她知道言格在等她。

他一点儿不急,安静地站在早晨阳光微醺的楼梯间里,听她的声音由远及近,哐当当地拉开门,又赶紧合上,生怕姑妈发现门外的少年。

鞋子都没完全穿好,人就笑眯眯地跑出来在他面前立正站好,乐颠颠地一起上学去。

那时是夏天,楼梯间里总是闷热。

甄意跟着他下楼,瞧瞧他不带一丝褶皱的白衬衫长裤,忍不住感叹:“怎么还穿长袖长裤,多热呀。还是女生好,穿着裙子真凉快。”

言格一言不发。

“真的。”她在他身边扭啊扭,“穿裙子好凉快,下面可以透风。”

言格:“……”

出了楼道,她走到前边去了,言格才看见,或许她上厕所太着急,裙子夹在内裤里了。

小小柔柔的海绵宝宝和软软弹弹的屁股蛋蛋全露在外边。

他微微脸红,沉默着上前一步,轻轻把她的裙子拉下来。

甄意正叽叽喳喳讲她昨晚做的梦,察觉到他的动作,嘴里的话一下子没了。她怔了怔,扭头直直望他,白净的脸颊上浮起霏霏的红色。

她脸上那隐隐欢喜又害羞讶异的表情,分明在翻译一句话:唔,言格刚才摸我的屁股了。

“……”言格知道她误会了,想解释,望着她湛湛的眼珠,最终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

就因为他这一个动作,确定关系后反而不敢擅自对他有身体接触的她欢喜得转身就扑到他跟前,搂住他的手。从此各种身体接触一发不可收拾。

再后来,他来接她上学,下楼时,她会故意走在他的身后,借着台阶的优势,箍在他脖子上,双脚软嘟嘟的不使力,假装被他背下楼。

这样的旧事,他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言格侧眸过去,她贴在他肩头,抿唇笑着,寻常又理直气壮的样子。

他真喜欢她此刻的样子,淘气,调皮,霸道,喜欢得……有些心疼。

“过会儿想吃什么粥?”他柔和地问。

“要去吃粥吗?”她纳闷,又快乐道,“刚好我想吃了。鲍鱼粥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你熬得好吃。你熬的粥店里卖的都比不上。”

“是吗?”他心里抽丝般的疼,却在突然间很想让她记住自己笑的样子,所以说这话时,轻轻地弯了弯唇角。

她因他风清月明的浅笑恍惚失神,蒙蒙道:“言格,你笑起来真好看。我从来都没看你笑过。”

他贴贴她的额头,轻声道:“那我以后经常对你笑。”

“好啊!”她开心得把他搂得更紧,甜丝丝地小声嘀咕,“言格,我忽然觉得你好宠我哦,都不知道为什么。”

他再度牵了牵唇角,却没说话。

下了楼,言格把她的小箱子装进后备箱。甄意拉开车门,把驾驶座上的仪容镜拨下来照脸蛋和发型,这一扣,却意外看见镜子边缘的透明卡套里,放着一张黑白色的证件照。

十三岁的甄意冲镜头咧嘴笑着,小小的脸稚嫩、青涩,朝气蓬勃。时间太久,照片都泛黄了。上面的女孩却永远定格在那时干净可爱的青葱模样。

“哪里来的照片啊?”甄意好奇,手指戳戳小照片上自己白白的脸蛋。

“学生证上的。”言格说。

一次偶然的机会给甄意收拾书包,看到她的学生证,他问:“你的照片怎么是黑白的?”

甄意吐吐舌头:“彩色居然要十块钱,黑白的只要五块,多的五块我就买零食吃啦。反正姑妈不知道。哈哈。好划算。”

那张照片拍了好几年后,她终究决定换一张彩色的,于是把黑白的撕下来随手扔在桌上,被他捡起来收好了。

那时,中学生用手机的很少。

现在想想,十二年,他们俩连一张合影都没有。

除了……

上了车,言格说:“吃完早饭,我们去照相吧。”

“是照大头贴吗?”她兴奋地问。

“……嗯。”他起先想到的是相馆。

“好啊好啊,”她欢欣雀跃,“我们还从没照过大头贴呢,哼,你那么别扭,总是不答应。”

言格认真开车,不作声。

他从不觉得照片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也不明白她对和他合影这件事的执着和眷恋怎么会那么深刻。直到八年前分别的那一瞬,他明白了。

其实,大头贴,他们照过一次,他高三她高二的那年暑假。

他不喜欢镜头和狭小的空间,浑身不自在到了排斥的地步。

可他是拗不过她的,表面上淡淡的酷酷的,却还是跟她一起坐在各种夸张五彩的照片背景里,选图片,钻进小小的屋子照相。

进去前,看见机器上展出的照片,各种男男女女搂搂抱抱时,言格拧了眉毛:“我们要被贴在这上面吗?”

甄意瘪嘴:“我希望,可人家才不会让呢。”

言格说:“我不希望。”

“知道啦知道啦。”甄意推他进去,摆好造型,对他又搂又抱,一张一张定格,然后流逝,他一直都不太自在,待一会儿就脸红了,表面上还得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直到甄意要和他亲亲照时,他坚决不肯。可……他们俩的较量,从来都是她赢。

照片洗出来,老板笑眯眯地切照片,言格插着兜,十分平静而酷酷地……脸红着。

只是,那天他们出去商场就遇到他的同学们,去了KTV。

那一小袋大头贴放在她的包包里,从此,再没见过了。

格意番外(3)

上午十点的商场里还很安静,没什么人出来逛街。

言格翻看着厚厚的背景图册,拿笔做记录。

甄意捧着果汁坐在旁边,一边喝一边咕哝:“诶,那个好看,浅蓝色的,有星星的那个。”

言格把编号记下来,一扭头,甄意的果汁已递到他嘴边:“喏。”

他看了看,她喝果汁都不规矩,吸管被咬得瘪瘪又拧巴。半晌,还是低下头,喝了一口。

选好九张图,两人进了拍照机器。这次,他出乎意料地主动。

有时搂着她,低头贴近她的面颊;有时弯着身子,让她箍着自己的脖子;有时身站着,让她站在身后扳弯他的身子……

甄意惊喜万分,脸上满满全是笑意,扬起的嘴角收都收不拢。

最后,他还留给她一个亲亲的吻。

……

甄意走出去时,开心滋润得像在里面恩爱过一番。

照片洗出来,老板娘把切纸器从柜子上搬过来。言格无意一转眼,竟看见了八年前的他和甄意。九张小小的照片整整齐齐地贴在玻璃柜子下。

他有一瞬间恍然如梦,八年前,他们是那个样子,青涩,稚嫩。时隔八年,照片泛黄了,褪色了,里边的少年和少女亲密而笨拙地贴在一起。

……

开车回去,甄意坐在副驾驶上开心极了:“一定是老板娘觉得你长得太帅,所以把我们的照片多印一份当广告了。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照过呢。”

她拿着当年的和今天的对比,高兴地发现:“好巧哦,两份一样的姿势诶,长大了八年。”

当然是一样的姿势,因为他一个个全记得,连顺序都没错。

“言格,那时候你好可爱,难怪我那么喜欢你。……唔,现在更英俊了……嗯,以前好青涩啊……”她一手拿着一份,看过来看过去,发现他无论哪个阶段,她都喜欢。

她由衷道:“言格,等你老了,我也会喜欢你老了的样子。”她把照片贴在胸口,转转眼珠,想,“等你老了,银发斑斑,会是个淡静从容的老人家。我会缠着你一辈子,等你变成老人家了,我还在你身边蹦来蹦去,哈哈。太好啦。”

她乐不可支。

言格心无旁骛地开车,却也不受控制地想了想她老了的样子,一定是孙子孙女口中很酷很辣的奶奶,还像现在这样活泼闹腾,对生活充满好奇和向往,拉着他去做稀奇古怪的尝试。

“哇,迎春花好漂亮。”甄意趴在窗边,被山林里的春景吸引了注意。

正是早春,九溪的深山里下过雨,树林换了新装,全是嫩嫩的绿色,看着清新又心旷神怡。道路两边的迎春花黄灿灿的,瀑布一样盖满山坡。

明黄,嫩绿,搭配在一起很好看。

言格极浅地弯了一下唇角,和她在一起,他看到了这世上很多无与伦比的美丽。

由于前一晚下过雨,庭院里烟雨朦胧,更像清幽的江南水墨画了。走在润湿的青石板上,水汽沁上来,甄意小腿有些凉,可好在言格手心熨烫,一点点暖进她心里。

她由他牵着手,走上露台,进到屋子里看。房间里雅致而干净,她开心地四处瞧,目光最终落在那一道木楼梯上,回身问他:

“这上面不会是你的卧室吧?”

“嗯。”

“我今晚可不可以睡在上边?”

“嗯。”

她像要到了糖果的孩子,欢喜得立刻小跑上去,木楼梯咚咚咚全是她的脚步声。

上到二楼,推开六扇木门,望着淡雅的房间,她说:“言格,你的卧室真漂亮。”或许“格调”“品味”更合适?

她像第一次来,左看右看,看到什么都觉得美好;她最喜欢台阶下那一小块草地。她站在草地上,仰头望天空,很高很蓝,一丝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

“我好喜欢你这里。”她说。

他倚在门边,不言也不语,就那样静静看着她快乐的模样。

楼下传来一下两下的敲门声。

甄意回头:“谁呀?”

“设计师。”他朝她伸手,待她把手交过来,牵着她下楼,斟酌半刻,缓缓说,“是来给你量身做礼服的。”

她“哦”了一声,并无异样。

言格的心将要落下,却听甄意疑惑:“做什么礼服?”

他顿了一秒,道:“就像安瑶曾经做过的那些汉风礼服。”

她愈发不解:“安瑶是谁?”

“哦,抱歉,我忘了你不认识她。”言格回头对她微笑,“也忘了告诉你,我想带你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婚礼,要定做几套礼服。”

“这样啊。”她轻拧的眉心舒展开,靠进他怀里,小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言格,我向你求婚,你会答应吗?你答应,好不好?”

她不记得言婴宁了。

他的心像被细细的针尖刺了一下,表面依旧淡然,弯了弯唇角,说:“好啊。我答应。”

“真的?”她高兴极了,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狠狠亲一口。

下楼去到客厅,言家的设计师整齐地站成一排等候在檀木屏风旁。见了甄意,为首的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礼貌微笑:“少爷,甄小姐。”

甄意回礼地点了一下头。

“先给甄小姐量一下身体。”

甄意:“好啊。”

言格也应允地点了一下头。可……他的手紧紧握着甄意的,并没松开。

庭院内外安安静静,只有风吹着竹帘清脆的撞击声。

设计师规规矩矩地等待着,甄意也奇怪地看言格,手轻轻挣了挣。言格回过神来,缓缓松开了她。

其实,心有余悸,不知道哪一刻,再回头,她就会认不出他来了。

设计师给甄意量身体,言格坐在这边泡茶,时不时抬眸,隔着袅袅缓缓的水雾看她。

一室的安静。

庭院外浓郁的雾气也沁涌进来,柏木地板上,微风吹着卷卷的白雾滚动,小楼像是泡在仙境的云雾里。

言格眸光一转,落在她光露的小腿上。设计师量完了,详细问了她对颜色花纹的喜好后离开。

甄意对言格道:“她们好认真哦,连手指手腕脖子脚踝,还有额头,都量。”

“这样做出来的东西才最适合你,最好看。”他拿了张薄毯过来,扶她坐下,又把她的脚抬起来,拿毯子裹住。

手指触上去,肌肤上沁凉沁凉的,他不禁敛了眉心,还是初春,山里的温度比较低,不知她会不会着凉。

“哦。”她手指在额头上比画,“为什么量我的额头,要戴公主一样的东西么?”

他浅浅地弯了一下唇:“那叫眉心坠。”

她耸耸肩,吐吐舌头:“难得你搞得懂这些叫什么。”

甄意的脚包在毯子里,暖和多了。雨后的雾气顺着风源源不断地往木屋里吹,木榻木椅仿佛都飘浮在涌动的白雾里。

言格把她抱起来,往楼上走。

他走得稳妥而缓慢,木制的扶梯上竟没发出一丝声响。她窝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抿唇直笑。

言格察觉到了她的笑意,问:“怎么了?”

“嗯嗯。”她笑着摇摇头,过了半晌,软软道,“言格,你对我真好。”

他无法回答。莫名其妙地,鼻子有些酸。

回到卧室,他把她抱进浴室,让她坐在浴池边,给她拿热水冲脚。她盯着圆圆的大浴池眨眼睛:“我们俩都可以在这里游泳了。”

他卷着袖子调好水温,揉了揉她的头,说:“别乱动,我把你的东西拿过来。”

她乖乖地点头。

言格回到卧室,打开行李箱,把今早替她收进去的东西拿出来。洗面奶,保湿霜,润肤露。关上箱子,听见浴室里没她的声音了,只有潺潺的水流声。

“甄意。”没人回应。

他把手中的一堆瓶瓶罐罐放到地板上,站起身,心不知为何揪紧,快步走向浴室:“甄意。”

她仍旧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听话地没乱动,坐在浴池边拿花洒冲脚,歪着头在玩水。

他声音轻了一点儿:“甄意?”

她踏着脚丫踩水,没有理会他。

他觉得一瞬间眼睛里像是进了什么东西,视线花晃晃的,有些模糊。

“甄意。”

“啊?”她终于回头,眼神清澈,纳闷又不解,或许是看见他一瞬惊惶的样子,她的脸上也渐渐有了慌乱的神色,“你……在叫我吗?”

她已经忘了自己,忘了她是甄意。

这次,他没再唤她的名字,走过去关了水龙头,问:“洗好了吗?”

“嗯。”

他拿了张大毛巾,坐在浴池边,把她的脚捞起来,擦拭干净。一下一下,很轻地摁压,非常仔细认真。

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等待某个不想面对却又不可阻挡的时刻。

驱邪风铃远远地在叮当作响,天地间安静得只有缓缓的风声

终于,他抬起头,准备说什么,却见她蹙眉望着他,茫然而无助,嘴唇颤抖,似乎很努力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言……格……”她终究说,“……言格……”

其实,她的记忆早就已经空了,什么都没有了,和他有关的一切,和她自己有关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到了这样颓败的地步,却还死死地记得“言格”二字,却还固执地抓着他的名字不肯放手。

还懵懵懂懂地搂住他的胳膊,着急忙慌地往他怀里靠。还如往昔,本能地认为他这里才是安全的亲密。

言格把她搂进怀里,下颌紧紧抵在她的额头上,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有眼泪砸下来。

那天晚上搂着她睡觉,她是最安静的一次。

她只是紧紧箍着他的脖子,一动不动,不说话,也不肯闭眼睛,像是坚守着什么。

……

第二天早上,甄意发出动静的那一刻,言格就醒来了。当时的甄意有如惊弓之鸟,惊诧地望着他,像望着陌生人。

“甄意,我是言格。”他想和她说话,可她不听,慌乱地从他床上跳下去,套上衣服,鞋子都不穿就哐哐当当下楼去。

言格立刻穿上衣服去追,可甄意早已不知去向。

他四处看,在屋外找了很久,经过言栩的庭院门口时,意外听到甄意的声音。她说了一句话,那一瞬间,他的心彻底融化。

“你们长得真像,一模一样。”甄意的声音有些忐忑,疑惑,却很确定:

“但他叫言格,你不是。”

格意番外(4)

清晨的九溪言庄,云雾缭绕,微风习习。

溪水叮咚,雪白的玉兰花瓣随风坠下,在晶莹剔透的水流里漂浮。

甄意低着头,茫然而忐忑地走在薄薄如纱的雾气里。一朵玉兰花瓣从她面前飘过。

她讷讷地随风抬头,望见一树繁花,如玉似雪。枝丫上开满大朵大朵的花儿,一片叶子也没有,雪白雪白映衬着蓝得滴水的天空。

好美!

她停住脚步,呆呆地仰头望。

言格走在前边,察觉到身后没了动静,回头。就见她仰着小脸,望着美景胜雪的玉兰花树发呆。起初,她的表情有些怔怔的疑惑,渐渐松缓下来,染上霏霏窃窃的欢喜。

那个表情,言格再熟悉不过。

看到彩虹,看到布谷鸟,看到精致的路灯,看到路边蹦跶的麻雀,看到街角的炮仗花,她都是这样兴奋而惊喜的表情,摆着手推搡他:

“言格快看,好漂亮啊!”

“言格快看,好可爱呀!”

此刻,她还是她,任何时候都有一双发现美好的眼睛,即使身处陌生与不安里,本性里却还是那个甄意。只是这次,她不会在他身边又蹦又跳,喊:“言格你看呀。”

她望着玉兰花树凝望了一会儿,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脑袋缓缓垂下来,小心地斜斜地看他一眼。

他一身白衣,侧身立在木板桥边,身后两三株新绿的流苏树,衬得他身姿颀长清隽。他那样安然立着,不亲近也不疏远,保持着有度的距离,不带半点儿的压力。

她又默默低下头去了,挪动脚步跟在他身后,走到离他一两米远处,便停下。等他拔脚,她才跟上。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四处看。

终究,她跟着他回了庭院。

他走路不带脚步声,而她不知为何,走上露台,分明小心克制,还是把木板踏着吱呀响。

他走在前边,极淡地牵了一下唇角,为她熟悉的喧闹。

进了屋,言格回头问:“口渴吗?”

她原本有早起喝水的习惯,今天起来仿佛醉酒一夜情般惊慌失措的逃窜,现在该口渴了。

甄意听言,愣愣的,嗓子干得冒烟,不知道他怎会如此贴心。她没说话,点了点头。

他调了杯温水递到她手里。

她去接时,他习惯性握了握她的手,她一愣,直直看他。他也察觉到不对,须臾间就把手收回来。甄意愣愣的,手背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她垂下眸,捧着玻璃杯喝水,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润进嘴里;或许是山里的泉水,有淡淡的清甜味道。

她一边喝水,一边四处打量,目光落到窗边的茶台前,顿了一下。

他捕捉到她的目光,温淡道:“想喝茶吗?”

她咚咚地摇摇头。

“嗯,空腹喝茶伤身。”他眸光清浅,“而且,你也不喜欢喝茶。”

甄意没答,转身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走动,窗棱外的海棠枝芽探进屋里,阳光在叶子上跳跃。她走来走去,目光却总往他身上瞟,时不时偷偷看几眼,又抿着杯沿喝水,抿着抿着,嘴角便抿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是开心的。

他见了,问:“怎么了?”

她克制地抿着唇,可本身是忍不住的性子,终究咧嘴笑了,不无开心和不好意思地说:“你长得真好看。”

言格稍稍愣住,十二年前第一次见面,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类似于此。

生平第一次,他意识到有副好皮相是件好事。倘使他长得歪瓜裂枣,她从他的床上惊起,只怕就一去不回头了。

他为自己这肤浅的想法觉得可笑,眼眸里染上淡淡的笑意,说:“谢谢。”

这一笑,清浅如莲,叫她又呆愣了半晌。不知为何,他一笑,她的心便怦怦直跳。她别过眼神去,咬着玻璃杯子,小声问:“你这么好看,有女朋友吗?”

时光似乎回到了从前,一点一点开始重叠。

他收起眼中的笑意,答道:“没有。”

她听了也没表示,等着他继续。

“但是,有未婚妻。”

“哦。”她拇指搓着玻璃杯,问,“你的未婚妻……是我么?”

“是。”

甄意又“哦”了一声,脸有些红,小声嘀咕:“我听那个叫安瑶的女生说,我生了一场重病。我忘了一切,自己和自己的名字,只是,我听她说,我曾深爱过你。”

轻风吹过流苏,树叶沙沙,天地间安静得只有风声

甄意坐下来,把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又从口袋里拿出两摞大头贴,隔了半刻,有点儿脸红,说:“我的手机里有很多你的照片。”

言格接过来一看,全是他。他都不知道甄意什么时候拍过他这么多照片。

他穿着白大褂,低头在实验室里喂猴子;他插着兜,走在精神病院的大草地上;他卷着袖子,在厨房里给她煮东西吃……更多的,是他闭着眼,安然熟睡的模样。

言格没见过自己睡觉的样子,也没想过熟睡中的自己,看上去温静而安宁。其实,是因为有她在身边。

他滑着手机里的照片,薄唇轻抿,抿出细碎的笑意:“我不知道你拍了这么多。”

而她静静凝望着他低头浅笑的样子,心跳凝滞,讷讷半晌,道:“你笑起来真好看。”说完,又困窘得小声道,“以前……我为什么会爱上你?因为你对我笑吗?”

言格微愣。

他其实很抱歉,那么多年,他都没怎么对她笑过。

甄意说完,又低下头去:“真是对不起,我应该是你的未婚妻,可我记不起来了。”

“没关系,我记得。”言格把手机还回去,温和地说,“我可以讲给你听,也可以带你去把我们曾经走过的地方,再走一遍……只是……”他声音低了下去。

“只是什么?”

“只是,怕你不相信。”他微微弯了弯唇,心却开始发疼。

“不相信什么?”

“不相信你曾那样炙热地爱过我……因为……就连我自己也很难相信。”

一室静谧。

甄意望着面前这个从容而淡雅的男人,莫名觉得,他说的一切,她都会相信啊。

不知为何,她很想知道和他在过去发生的事,很希望她能够记起来;可如果记不起来,她也希望和他有新的开始。

这个全新的世界,对她来说,只有他能给她莫名的熟悉与安全感。她依稀觉得,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哪儿都好。

她主动问:“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律师。”

“律师?”

“我带你看几个视频。”言格起身,准备拉她的手,看到她并没有完全准备好的神情,又顿住,手悬在半空中,缓缓收回来插进兜里,一言不发地往书房的月牙门走去。

甄意跟着他进了书房,坐在书桌前。他立在旁边,弯腰打开黑色的笔记本,找出网络上她上庭的视频给她看。她望着视频里自己意气风发的模样,惊讶,意外,欣喜。

看着看着,她脸上洋溢起了笑容,渐渐放大,最后竟乐不可支。

“笑什么?”他低头问。

“好厉害。哈哈,”她快乐极了,乐呵呵地笑,“言格你看,我好厉害。”

这个熟悉的句式叫他心里微微一磕,像被什么温暖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是,你很厉害。”

她看得入迷,托着腮说:“我真想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他微微一笑,说:“你是个很特别的人,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值得拥有这世间的一切美好。”

格意番外(5)

夏天来了。山林里,空气依然纯冽清凉。

庄园里绿树成荫,园林一角的庭院后舍,白石砌路,曲折向西,夹道两旁,片片红花坠落石阶。月牙门外,葡萄棚花架铺满庭。

这是后舍的一处纳凉斋子。

窗明几净,案榻洁泽。风铃木花枝也探入室内,明黄色层层叠叠的花苞静悄悄地窥探着屋子里的人。

“谋杀罪是指预怀恶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甄意捋了一下耳边垂落的头发,摁着厚厚的刑事法典,一边认真做笔记,一边不经意轻念出声,“杀人行为必须具备某种(不论是明示或默示的)预怀恶意方足以构成谋杀罪。”

木藤桌子上摆着厚厚几摞书籍,诸如《刑事诉讼程序条例》《杀人罪行条例》。

“废除死刑后,合法杀人可分为三类……”她轻声念着,一低头,耳朵后边的头发又落下来,遮住视线。

思维被打乱了一秒。

她停下笔,眼睛斜过去,歪着嘴巴呼地用力一吹,发丝乱飞。

藤桌对面的言格听到动静,抬起眼眸,就见她吹头发吹得不亦乐乎,当真不辜负她自娱自乐的典范称号。

他抬眸一瞬,又低头继续写字了。

甄意吹了几下,很快玩腻,抓抓头发准备继续看书,目光却不经意落到他身上。

午前的阳光透过薄纱窗,暖暖又朦胧,他低眉垂眸的样子,美好如画。

甄意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因是低垂着,看上去愈发乌黑,让她没来由地有种想吻他眼睛的冲动。

她不免心跳加速,目光缓缓下移,他的手指也白皙修长,执着毛笔,专注地在黑色笔记本上书写着他们之间的记忆。

她真佩服他。

他们认识了十三年,他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句话后面的语气和心情。

他说去年年末的一次雷电,烧掉他大半的笔记本,可没关系,烧不掉他的记忆。

他可以重新记录,这次,和她一起。

过去的两个月里,他带她去了他们最初相遇的公交车站,告诉她,那天,她像一颗太阳从天而降,笑着回头,自此点亮他的生活。

他带她去他们的学校,告诉她,他们的教室隔着七层楼和一个小操场的距离,上课的日子,他们每天见九次面。

他带她去体育场上散步,告诉她,她拿着扫帚在草地上骑行飞跑;告诉她,她跳高时跃起来像鸟儿一样身姿舒展。

他带她去图书馆,告诉她,她最讨厌图书馆,因为她太好动,根本坐不住;他看书的工夫,她挪来动去,总是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磨牙的小老鼠。

他说,学校的老师同学都认为,他们真是不相配极了。可他觉得,他们在一起很好。只有她在他身边晃来荡去的时候,他才能体会到开心。

他带她去教学楼顶看星星,告诉她,那天晚上她记错了时间,没有看到流星雨,可他教她认识鲸鱼座。她后来偷偷找书看星座,他都知道。

他带她躺在大马路上看天空,告诉她,她的眼睛总能看到城市与自然的一切美好,他喜欢她欢叫着和他分享她眼中的精彩。

他带她去南冲看萤火虫,告诉她,从那天开始,他们在一起了。从南冲回学校的大巴上,她霸占他身边的座位。下车后,他插着兜默默地走,她跟在他身边,抓着他的袖子,抿唇笑得贼兮兮的,两人奇怪的组合惊掉了同学们的下巴(后面这句话是甄意给他形容的)。

他带她去工厂的废旧居民楼,告诉她,她准备一盘钻石水果给他吃,然后初吻了。告诉她,他们躲进衣柜里,后来……

他带她去学校后山,告诉她,有一次组织爬夜山,他们俩落在后边,在一株粉色的西府花树下接吻,被人看见,传遍学校,也打破他和她在一起并非情愿的谣言。他倒是听不见流言蜚语,可她骄傲极了,从此走在校园里都是昂头挺胸的。

她和他相处的每一丝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甄意惊叹,惊叹自己曾那样炽热地爱过他,听上去像某种难以信服的壮举。

可她相信他黑色日记本里记录的每一句话,跟他走遍深城的每个角落,为他每个不经意温和的动作和无意间清润的表情痴迷;重新爱上他这样的男人,并不难。

还有某种冥冥之中的羁绊,除了命中注定,没什么能解释。

她亦惊叹他十三年如一日,始终诚挚地回应;惊叹他那颗纯粹的心,把他眼中她“彩色的光芒”一缕缕镌刻下来。

……

真是一段奇妙的旅程。

甄意咬着笔头,凝望他出神。言格感受到了,缓缓抬眸:“怎么了?”

“真是奇怪。”她皱眉,不得了地叹气,“光是看着你,都觉得幸福。”

他淡淡笑了,说:“刚好,我也这么觉得。”一直这么觉得。说完,低下头继续写字。

甄意继续复习她的法律。

只是这次,条件反射般,脚不自觉地抬起,自动自发地放到对面的椅子上,钻去他的腿间,左拱拱右蹭蹭,脚丫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攀在他腿上不动了。

“……”言格抬头,她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流氓”举动,专心低头看书。

他当然不介意,还因她无意识的熟悉动作而有淡淡的欢愉。

正值初夏,木窗外,流苏树满树白花,覆霜盖雪,清丽宜人。

木窗内,风儿在吹,花香淡淡,两人对桌而坐,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什么也不说,这样,就很好。

……

下午一点是午睡时间。

过去的两个多月,两人分床而睡,她睡床上,他睡榻上。今天,她却把他拉到床上,照旧是她最喜欢的姿势:手脚全抱在他身上,跟抱玩偶熊似的。

他早习惯她张牙舞爪的睡觉风格,不会因此睡不着。

只是,他知道她怕热,出于她午睡舒适度的考虑,问:“这么抱着,不觉得热吗?”

“不会啊。”她满不在乎的,“而且,就算热,我也可以忍着。”

“……”他无话了,合上眼睛。

露台上有山风吹进来,掀起千草色的纱帘,清清凉凉。

“唔……”甄意咕哝,“我是不是要把你挤掉下去了。”

“没有。”他温润道,“你睡觉总是习惯占很大一块。”

她瘪嘴:“那当然,我要翻身,还要伸懒腰啊。”

“我知道。”他应着,语气中似有极淡的笑意。

午后清风拂面,叫人慵懒,是小憩的好时机。

她搂着他,昏昏欲睡时,睁开眼睛一望,望见纱帘外露台边,几株高高的蓝花楹树。

四月末,花开正盛的时节。

没有叶子,一树繁花,淡紫色,深紫色,开满整个世界,映衬着浅浅的天空,美得好似人间仙境。

“那是蓝花楹?”她在他耳边问,上次他告诉过她。

“嗯。”他闭着眼睛,安然而闲适,有些睡意了。

她愣愣看着,又嘀咕:

“蓝花楹有花语吗?”

“有。”

“是什么?”

“……”他清醒了些,缓缓睁开眼睛,“……在绝望中等待爱情。”

“难怪那么美。”她轻轻地说。

她蒙蒙地看着,想起有次无意间听到他和言栩说话。他说,真正的爱情需要等待,谁都可以说爱你,但不是谁都能等你。

纵使失去了记忆,甄意也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情是绝望中的等待与苦守。

她还记得两个月前听到言格的妈妈和他说:“要这样一直包容她吗?言格,她受了伤,需要包容。可包容是个很累的姿势,谁都承受不了多久。”

那次,言格没有回答。面对各种各样的质疑,他从来不回答,不争辩,只有行动。

甄意的心温暖得像化开的春水,不经意往他脖颈间靠了靠,感受着他脖子上均匀而有力的搏动,心里浮上一丝亲昵的悸动。

分明是初夏,天气凉爽,可她觉得有些热了。

“言格?”

“嗯?”他合着眼,嗓音散漫。

她的手钻进他的薄T恤,轻轻抚摸着他腹部紧实的肌肤,带着一丝困倦的慵懒,问:“以前,我们是不是做过制造言婴宁小朋友的事?”

“……嗯。”

她唇角弯弯,说:“言婴宁小朋友表示,她想来到这个世界上。”

格意番外(6)

又是一年五月天。

园子里,荼蘼花开,洁白似雪;

风铃木也茂盛,开得正好,大片大片的亮黄色,灿烂宜人。

明黄,雪白……金银两色的花瓣铺满鹅卵石小径。

甄意光着脚丫,从柔软而坑坑洼洼的花瓣路上走过,一边走,一边乐颠颠地数数:“……697,698,699,700……好啦——”

言格手里提着她的平底鞋,停下脚步,牵她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蹲下身为她穿鞋,给她捡去脚板心沾着的花瓣。她痒痒地往后缩,咯咯笑。

怀孕5个月,她的脚微微浮肿了。他捧着她的脚丫,轻缓地给她按摩,揉揉几下。甄意舒服地“呜”一声,懒洋洋地缩缩脖子。

她惬意地弯起唇角,仰头望天空。五月的天湛蓝湛蓝,忽而飘过一枚浅紫色花瓣,摇摇下坠,落在言格的头发上。是蓝花楹,温柔淡淡的紫色,晶莹剔透。

甄意恍惚记得,去年蓝花楹开时,她想给言格生一个小宝宝。

四照花山茱萸结了果子,红彤彤沉甸甸,还有黄澄澄的枇杷,胖胖的石榴。一直等秋天过了,冬天到了,她的肚子里才住进去一个小宝宝。

言格给她穿好鞋子,仰起头,眸光清清:“今天走的步子比较小。”

以往700步就把小园子走一圈。今天还差一小截。

甄意摸摸胖胖的肚皮,眼睛笑弯弯:“因为小宝宝变重了,哈哈。”

“也是。”他手掌覆上她的肚子,温和道,“辛苦了。”

“你对我那么好,我哪里会辛苦?”其实,怀孕后,她情绪波动很大。有时无缘无故不开心,有时莫名其妙难过,有时又气呼呼地发脾气。

可不论她的情绪如何波动,言格始终温和而包容。

随着肚子里的宝贝渐渐长大,睡觉也变得格外辛苦。

甄意再不能像以往那样张牙舞爪地睡,肚子里住着个小家伙,怎么睡都难受。有次,带着肚子上的球滚来滚去睡不着,困倦不堪,却又失眠,她急得差点儿哭。

凌晨两点,言格起床给她温牛奶。

她瘪着嘴,沮丧而又可怜兮兮地歪靠在床上。等到他把玻璃杯递到她手心,温热的感觉传到心间,她也不知怎么的,情绪涌上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砸。

“是不是很难受?”他拿拇指给她拭眼泪,眉目清隽,带着心疼和怜惜。

她嘴一撇,金豆豆愈发可劲儿地往下砸。其实,她的辛苦都有他陪着,她失眠,他也不会睡着。不然,他的眼睛下也不会有淡淡的阴影。

他轻轻给她擦拭眼泪:“没想到会这么辛苦。等它出生,以后再不要小宝宝了。”

“不。”她轻轻踹他一脚,“我要和你生好多小孩子。”

“那先把牛奶喝了。”

“唔。”她捧起杯子,乖乖地喝牛奶。他低头,见她踹在他腿上的脚丫好像又肿了一些,便缓缓给她按摩,揉完脚丫,又把她的腿按摩一遍。

他手心的熨烫和力度便透过她的脚心,一点点渗进心里。

好温暖。

她咿咿呀呀的,终于浑身舒服了,才心满意足地躺下。

……

到了后几个月,甄意波动的情绪风暴终于过去,另一种奇怪的情愫占据了她的头脑。

不知道是不是孕后期荷尔蒙作祟,她每每看见他都想把他扑倒,和他圈圈叉叉。

宝宝越来越大,她洗澡不方便,都是言格把她洗洗干净后抱到床上,然后自己去洗。

对甄意来说,这段时间真是难熬。坐在浴池里,看他面容俊秀,心无旁骛,不带一丝色情地给她洗澡把她摸一遍,甄意心痒难耐,可他都没点儿反应。而坐到床上听见浴室里流水唰唰声,想象他一丝不挂立在花洒下冲水的样子,她都要喷鼻血,恨不得在床上打滚嗷嗷直叫。

言格从浴室出来,拿浴巾擦拭头发,一扭头,见她跪坐在床上,一双眼睛如同猎豹,直勾勾盯着他。

她的目光从上至下把他扫一遍,黑发湿漉,俊颜白皙,眼睛像粘了浴室里的水汽,湿漉漉黑湛湛的;哼,无辜的样子摆明了在勾引人。

唔,浴袍没拉紧,有几滴水顺着胸膛紧致的肌肤滑下去。

她舔了舔嘴唇,嗯,她睡过他无数次,知道再往下是何种风光,紧窄却有力的腰身,修长精实的双腿。她眼睛放光地盯着他的腰下,白色的浴袍形同虚设,她仿佛一眼看见里边。

她动静很大地咽了咽口水,咕噜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脆,只有窗外偶尔咕咕一声的布谷鸟可以媲美。

言格:“……”

他擦掉了头发上的水珠,走去床边,掀开纱帘,便听她义正词严地说:“我要和你睡觉!”

……

怀孕那段时间,甄意一点儿不像规规矩矩的孕妇。

夏天穿着漂亮的小吊带配色彩斑斓的波西米亚长裙,在露出的圆滚滚的肚皮上画可爱小动物的笑脸。有时从园子里走过,会有糊涂的蝴蝶落在她的肚皮上。

她便嘚瑟:“看见没,蝴蝶都以为我是一朵花儿呢。”

言格回应:“我很庆幸蜜蜂不这么想。”

甄意:“……”

秋天穿着活泼清爽的运动装在露台上练瑜伽跳跳舞,扶着腰肢扭来扭去。有时,坐在藤椅里看书的言格抬起眼眸来,静静瞧她。

她便挥挥手:“别看别看,小心眼花。”

言格道:“我还好,比较担心里面的小朋友会晕车。”

甄意:“……”

十一月初,离“卸货”的日子不远了,天气渐渐转凉。秋高气爽,窗外的枇杷花串挤成一团,你推我搡,清新的味道香扑扑的。

言格在书桌前写字,甄意揉着肚皮坐在他对面,专心默默地背法律条款,胖胖的脚丫子搭在他腿上蹭蹭。

眼光无意一瞟,瞥见他执着小毛笔在柏木箔笺上书写:“言婴宁”。

甄意伸着脖子看:“写这个做什么?”

“预产期就这几天,给小朋友定名字。”

“不是婴宁吗?”

“是。但小朋友的名字要给爷爷过目。”言格把毛笔稳稳放好。

“你和言栩的名字是爸爸的爷爷起的?”甄意好奇。

“我的名字没改,但爸爸一开始给言栩起名言胥,被太爷爷改成栩。”

“那爷爷会不会把我们的婴宁改掉?”甄意问,又道,“没关系,小名叫婴宁也好。免得宝宝长大了,同学拿她的名字开玩笑。”她瘪嘴,“就像我,小时候天天被人叫真情假意。”又笑,“肯定没你惨,是不是从小到大被人叫严格。哈哈。”

言格弯一下唇,没答。

认识她前,他没上学,没人拿他的名字开玩笑;上学后,除了对她,他是失明失聪的状态,接触不到同学。

甄意失忆后,他选择性告诉了她的过往,很多痛苦的回忆他避之不提。他没告诉她八年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没告诉她的父母对她的漠视和忽略,没告诉她卞谦的蛰伏。

他希望这一次,她的记忆里只有温暖和幸福。

……

大约半个小时后,言格回来了。

“结果怎么样?”甄意问。

言格把木箔递到她面前,甄意一看,“言婴宁”上加了一个苍劲有力的提手旁,变成“言撄宁”。

“言撄宁?”甄意轻声念,抠抠肚子,“看着像有爸爸妈妈的手保护着小婴儿。”

“是很像。”言格笑了。

“但肯定不止这个意思啦。”甄意吐吐舌头,失忆后,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很多不懂。

“撄宁一词取自《庄子·内篇·大宗师第六》: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言格搂着她圆圆的腰,徐徐道,“撄宁是道家所追求的一种修养境界,心神宁静,不被外界事物所扰。爷爷希望言家的小朋友能有这种修养,女孩子尤其如此,外性可以活泼,可以温婉,心性要宁静而高洁。不受世俗影响,不活在别人的攀比和目光里。”

“真好。”甄意由衷地叹,“我喜欢。”

“爷爷说女孩书名叫婴宁,阴气微重。如果取婴儿宁和的意思叫小名不错。至于言撄宁,”他薄唇微扬,“撄是纷扰,宁是宁静。”

“刚好是我们俩。”甄意抢了他的话,“撄是我,宁是你。爷爷好厉害。真好。我很喜欢。”

言撄宁小朋友,我很喜欢你。

言家小宝儿出生后,像老人家说的,是个乖宁的小婴儿,不哭也不闹,特别好带。除了肚子饿的时候有些心急,其他时候都特乖,趴在摇篮里,黑葡萄般的眼珠滴溜溜地左看右看。

那时,言格和甄意搬出言庄,住进K城海湾的别墅。言格有他的工作,甄意也开始张罗自己的律师工作室。白天有保姆带宝宝,小家伙一直都乖乖的。等下午甄意回到家,才一进玄关,婴儿床里的小宝儿听到动静,立刻欢欢喜喜地仰起小脑袋,水汪汪的眼珠望着从天而降的爸爸妈妈,小手扑扑地动腾。

每当看到小宝儿开心等待妈妈回家的样子,甄意的心都要软掉。

而言格看到小宝贝欢欢喜喜咿咿呀呀却不会说话的样子,则淡淡地帮女儿解释:“吃的回来了。”

甄意:“……”她哼哧一声,退回来换鞋。宝儿趴在婴儿床里,见妈妈突然间又不见,疑惑地拧起小眉毛。

“呜?”宝儿纠结地伸着脖子张望,妈妈去哪儿了,吃的又不见了哩,她瘪了嘴巴,抗议:“啊呜——”

甄意听见宝宝委屈的呜呜声,一边脚乱地踢着鞋子,一边探身望:“宝儿,妈妈在这儿呢。”

“嗷呜——”宝宝重新见到妈妈,又欢腾起来,咚咚咚地挥舞着小手。

言格蹲下身给甄意换拖鞋。

甄意跑到小床边把宝宝抱起来,小家伙立刻欢乐地扑腾,往妈妈怀里钻,阿呜阿呜地要吃东西。

“……”甄意默默地想,嗯,果然是“吃的回来了”呢。

……

宝儿从出生后就一直很乖,不哭也不闹。总是自娱自乐,肉嘟嘟一个滚过来,滚过去,滚完了呼呼睡,睡醒了呼呼滚。言格隐隐担忧她有阿斯伯格综合征,有自闭倾向。

有了担忧后,宝宝学说话和学走路全是言格带着。

甄意工作忙,很多会带到下班后拿到家里做。休息的间隙,从书房的落地窗往外看,就见碧海蓝天,高高的男人和他脚边小小一坨宝宝。言格蹲在地上,张开双臂,护着小小的摇摇晃晃的宝贝走路。

宝儿继承了妈妈的运动神经,从不偷懒,有时想不起怎么迈步子就歪头想一想,想明白了就晃晃荡荡地扑腾着往爸爸怀里扑。

很多时候,甄意捧着一杯水倚靠在落地窗边,看着天真烂漫的小宝宝和温柔耐心的言格,心里满溢着说不出的幸福。

周岁那天回言庄,一家人等着宝儿抓周,宝儿人却不见。四处找,发现她一小只跑去了厨房那里。

小人儿说话还不利索,穿着粉黄色配嫩绿色的小汉服袄裙,咿咿呀呀地欢腾叫嚷,在大鹅群里扑腾赶鹅。大人们吓一跳,大鹅攻击性可强,别伤到孩子。

可哪里是她怕鹅?她小手小腿乱跳乱挥,大鹅满世界蹿,白鹅毛像下雪,小家伙变成了小雪人。

言格过去一手把她拎起来,她小手还在挥舞,小短腿还在半空中踢踏扑腾,鼻子里粘着鹅毛,打了一个大大的“啊~秋~”

打完了,吸吸鼻子,抬头,黑溜溜的眼珠盯着爸爸,立刻欢快地嚷:“爸爸……”

声音嘹亮得像是扯着嗓子在喊,麻雀全从竹林里飞起来。

她朝爸爸伸出小手臂,小手抓抓:“抱抱……”

言格把她拢进怀里,宝贝儿趴在爸爸肩上,歪着头,咿呀地大声唱歌,小腿还欢快地在爸爸衣服上踢腾。

言格摸了摸鼻子,默默地想:好像弄错了,应该担心她会像妈,有多动症吧。

格意番外(7)

宝儿一岁时,家里请人来给她剃光头,这样以后的头发才会长得更好。

可小宝儿剃过一次了呀,她小小年纪不怎么会说话,却懂得臭美,多喜欢自己柔软嫩嫩的头发呢,她才不要光光头。

理发师拿着剃刀一靠近,小家伙就从保姆的怀里挣脱,跑几步跌在地上,索性手脚并用,扑腾着短手短腿,一溜儿地咚咚往外爬。一边爬一边扯着嗓子嗷嗷大哭。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谁欺负了。

甄意循声过来,把宝儿从地上拎起来,也不管宝儿在她怀里哭闹踢腾,就递到理发师面前:“快点儿,磨蹭什么?”

“啊……布……”小宝儿号啕大哭,又挣又拧,小身子扭成一个球,在妈妈怀里滚来滚去,就不好好给理发师剃头。

甄意哄:“剃了头发以后才会更漂亮啊!”

“布……布……”小家伙哭得惨兮兮的,就是不从。

甄意仰天,这小女孩家家,哪里那么好动?这么小的孩子,动起来连她都制不住。

“出什么事了?”言格听见孩子的哭声,也来了。

“爸……爸……”宝儿犹如见了救星,小嘴一瘪,金豆豆可劲儿地往下砸。

她挣脱妈妈的怀抱,从妈妈腿上溜下来,小短腿扑腾扑腾跑过去,小手臂一下子搂住爸爸的腿不松开。鼻涕眼泪全往爸爸的腿上蹭:“爸……爸……”

甄意起身:“给她剪头发呢。”

“是吗?”言格俯身去抱孩子,手才伸过去,宝儿就噌噌噌跟猴子上树一样,踩着爸爸的腿和胸怀,爬上去死死搂住爸爸的脖子,哭得极尽伤心委屈,“布……爸爸,布……布要……呜呜……”

言格把小家伙抱在怀里,轻轻拍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柔声哄:“好,不要。”

宝儿立刻不哭了,抽抽搭搭的,小手握成拳头,乖乖揉眼睛。

甄意不满:“你又答应她,本来就该剃头。”

“上次不是已经剃过吗?”言格温和道,“我们宝儿头发很漂亮了,不需要再剃头。”

甄意瘪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哼!”

言格:“……”

想了想,摸摸宝儿的头:“我们宝儿乖乖剪头发,让妈妈开心好不好?”

宝儿嘟嘟嘴,可怜兮兮地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委委屈屈道:“嗷(好)……”

或许因为女儿天生亲近父亲,或许因为言格对宝儿照顾较多,宝儿比较黏爸爸。甄意倒不吃醋,只担心言格过分宠溺,怕她骄纵。言格的回答是:“我们家小朋友盛得下宠爱。”

宝儿真如爸爸所说,虽然很小,话都说不通畅,却十分乖巧听话。

可一到言格面前,情况就不一样了,格外爱撒娇,甚至爱哭。

平时言格不在,她都自娱自乐,走路不稳摔个跟头,懵懵懂懂地左右望望,一副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样子,踉踉跄跄自己爬起来,抓抓脑袋,一屁股坐在地上,继续玩。

可言格在,那就不一样了。要是不如意了,就哇哇大哭。

不想剪头发,委屈地哭;不想喝牛奶,难过地哭;不能去泥巴地里打滚,伤心地哭。

小小的嘴巴一瘪,黑珍珠般的眼睛开始蓄水,一颗颗银豆豆就往下砸。哇哇哭得可心碎了。一边哭一边蹬蹬蹬地往爸爸身上爬,短短的手臂搂着爸爸的脖子不放,眼泪鼻涕全往爸爸脖子上蹭,话都说不连贯,只会咿咿呀呀地说:“布……爸爸……布要……布布……”

对此,言格从来都是温言软语,拍拍宝儿哭得汗湿的背,拿小毛巾给她擦汗。

宝儿亦是见好就收,爸爸一哄她就不哭。

有晚临睡,甄意说:“书上说小孩子爱哭的话,你不理她,两三次后她知道哭不能解决问题,就不会哭了。”

言格说:“可小朋友并不是爱哭,只是想吸引注意。”

“这样会养成爱哭的习惯吧。你看,她平时好乖,一见有你在就爱哭。下次不许哄她。”

言格把她的手从被子外拿进来,拢在怀里,道:“不行。”

“为什么?”

“……”他轻轻道,“如果她哭,我不哄她,我怕她以为我不爱她。”

甄意一愣,又见言格的目光挪过来,落在她脸上,轻轻浅浅的,不带情愫:

“就好像你。从认识你到现在,我最怕你哭。心疼,又不知所措。我不会安慰,也不知该怎么做。怕表现得无动于衷,让你以为我不在乎你;怕反应不对,让你以为我不够在乎;怕你独自抹眼泪默默地伤心绝望。任何时候你一哭,我都会很紧张,不可能坐视不管。”

甄意讷讷的,心里的温暖和幸福如潮涌般来袭。

什么都不用操心了,有这样的男人,她这一生必然幸福,而他们的孩子更不必担心。

她埋头进他的怀里,心像泡在酸酸暖暖的水里。唇角洋溢起一丝微笑,喃喃道:

“言格。”

“嗯?”

“我再给你生一个小朋友吧。”

格意番外(8)

即使做了妻子,做了妈妈,甄意的生活依然自由自在,没有压力。

即使有了家庭,有了孩子,她的工作依然有声有色。就像言格说的,她不需要为他们的家牺牲什么。

所以,到夜里吃过晚饭,通常便是这样一幅场景:甄意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给当事人设计问题写自辩书的,言格则坐在她身边看书。

小豆丁自个儿坐在地毯上玩,一会儿扭着屁屁爬啊爬,一会儿坐在地上东张西望吐泡泡,一会儿又咬咬手指咿咿呀呀地哼着自己才懂的歌儿。

宝儿学走路之前就喜欢自己爬。手小腿短都不是问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