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坑鹰猎第六章 金王马殿臣(中)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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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殿臣若有所失,对大坟拜了几拜,打坟地出来,回到大车店附近打探消息,得知官府并未缉拿于他,这也不奇怪,兵荒马乱的年月,人命最不值钱,死上一两个外乡老客,开店的必定不敢声张,正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半找了张破席子卷了,蔫儿不溜秋地扔到乱葬岗子喂野狗了。如今马殿臣没了吃饭的家伙,又有手有脚有的是力气,拉不下脸再去要饭了,可也找不到别的活路,穷得没辙只好去“吃仓讹库”,用自己这一身肉换饭吃。怎么叫“吃仓讹库”呢?说白了就是耍胳膊根儿,凭着一身肉换饭吃。清朝的时候,各地都有官府的粮仓用于存放禄米,一年到头运粮的大车进进出出,来往不断。那年头有个规矩,粮食入库之前地痞无赖可以在半路上白吃白拿,但不是谁想吃谁就吃,谁想拿就随便拿,你想白吃皇上家的粮食,必须得舍出命去,还得按规矩来。首先找一个黄道吉日,手上托一个鸟笼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粮仓大门口,到了地方把鸟一放,三下两下踹碎鸟笼子,身上的衣裳一撕,那意思是不想过了,往粮仓门口打横一躺,高喊一声“求大人成全”,抱头夹裆等人来打。看粮仓的也没有善茬儿,他也懒得打你,那还得费力气,打人也是力气活儿,这年头没好处的事谁愿意干?或赶着运粮的大骡子车从你腿上碾过去,或摆出一盆烧红的火炭让你一屁股坐上去,哪怕是从你身上扒下一层皮,你也不能皱一皱眉头。别说一哼一哈,倒吸一口凉气那都算白给了,怎么打都白打,可要是坚持住了没吭声,这就算有了。看粮仓的一看拿你没法子了,也敬你是块硬骨头,终究不能闹出人命,此后你再到这儿来,他就给你口吃的。不过要是再有别人来“吃仓讹库”,你得去充当打手,如果你镇不住别人,你那口吃的就得给人家。马殿臣练过武、当过兵,禁得住打,凭这身骨头吃仓讹库混了一口饭吃。可是到了清朝末年,大厦将倾,禄米仓也没多少粮食了,是饥一顿饱一顿只能勉强活命。
无奈好景不长,没过多久禄米仓都荒废了,马殿臣好不容易捧到手里的饭碗子又丢了,山东老家还闹起了旱灾,俗话说“久旱必蝗”,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地里的庄稼本来就不好好长,黑云压顶一般的蝗虫飞到田里一通乱啃,遮天蔽日地过去,就把庄稼全啃光了。马殿臣吃不上饭,见别人捉蝗虫充饥,他也一同去捉,饿急了没有什么不能吃的,人下水都吃过何况虫子呢?蝗虫非常好捉,因为太多了,糊了天盖了地密密麻麻,用个布口袋随处一兜,就是百八十只。蝗虫也并不难吃,肚子上一堆肉,或炸或烤吃起来还挺香,好歹也是荤腥。那也架不住成天吃这玩意儿,吃多了打嗝儿吐绿水眼前冒金星。况且不是总有蝗虫,哪儿有庄稼它们往哪儿飞,民间常说“过蝗虫”,什么叫过啊?那就是啃完这片庄稼就飞走了,你庄稼都没了人家蝗虫也不待着了。有这么半个来月,马殿臣连蝗虫也吃不上,投亲无路、靠友无门,眼看着又走到了绝路。想起当年在长白山挖出个宝棒槌换了一袋银子,虽然被土匪劫去了,但也说明闯关东能发财,至少有个奔头,总比待在这儿饿死好。以口问心道一声“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这才打定主意二闯关东。这回跟上一回可不一样了,一回生二回熟,沿路给人打八岔,有活儿干活儿、没活儿要饭,出了关直奔长白山。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不止一日来到长白山下。马殿臣一个人在深山老林中连更彻夜转了七八天,带的干粮早吃光了,仍没见到半片棒槌叶子。虽说山中鸟兽不少,可他一没猎枪二没鸟铳,想打猎也打不了,好在森林中的蘑菇、野果正多,勉强可以填饱肚子。仍苦于身上衣服单薄,抵不住关外的寒风,白天还好说,起码有日头照着,到了晚上山风一吹,那叫一个透心儿凉,蹲在树洞子里上下牙关一个劲儿打架。眼见这苦日子没个头,找不见棒槌只能天天这么苦挨,有几次马殿臣也不想活了,可叹自己练过武当过兵,但在这深山老林之中,空有一身的本领无从施展,有劲儿都没处使去,顶天立地的七尺汉子,为何如此命蹙,老天爷竟如此待我?
且说这一天傍晚,马殿臣在山里转来转去,瞅见密林中有几个蘑菇,样子土了吧唧似乎不带毒。这里边有个说道,越是五颜六色、鲜艳无比的蘑菇越有毒,其貌不扬、灰不秃噜的反而没毒。马殿臣揪了几个正要往嘴里放,猛然想起这东西不能生吃,吃不好要死人。当下找了一个背风的山洞,点上一小堆火把蘑菇插在松枝上烤熟了,一通狼吞虎咽下了肚。按说这东西烤得煳巴烂臭的好吃不了,可老话说“饿了吃糠甜似蜜,饱了吃蜜蜜不甜”,饿透了什么都好吃。马殿臣吃的这个香啊!吃罢一抹嘴头子,肚子里有了东西,这困劲儿就上来了,顺势往火堆旁边一躺,就在山洞里睡着了。
半夜时分,马殿臣恍恍惚惚做了个怪梦,一个老头儿步入山洞,走到近前伸双手去推马殿臣,闪目观瞧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结拜大哥——住在古坟中的老狐狸。马殿臣翻身而起纳头便拜。老头儿拦住他说:“不用多礼。”当下告诉马殿臣,今天便来助他一笔大财,可要听好了记住了:前边山涧之中有条河,但是渴死也不能下去喝水,因为那里有条大蟒,下去喝水的人都让此蟒吞了。不过这个地方有宝,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就可以取了蟒宝!说完踪迹不见。一阵阴风过去,马殿臣一惊而起,忽觉腹中翻江倒海,“哇”的一声把之前吃下的蘑菇全吐了出来,方知乃是南柯一梦。虽说梦是心头想,可过去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迷信,加之此梦真而又切,马殿臣不得不信,跪下往洞口拜了三拜。好容易挨到天光放亮,急不可耐地出去一瞧,还真有个山涧,两边荒草漫漫。此时正是深秋时节,山上的蒿草均已枯黄,这里却有一趟子草还是绿的,此间必有缘故。马殿臣暗自点头,想来此乃巨蟒进出山涧必经之地。自古说“蟒有蟒道”,来来去去只走同一条路。马殿臣强忍饥渴,摸过去将匕首刀尖朝上倒插在乱草之中,在远处找个地方躲好了。晌午刚过,就望见远处草丛晃动,隐隐之间腥气扑鼻,似有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滑入山涧。马殿臣沉住气等了半天,这才走上前去找到草丛中的匕首,见上边全是血迹,又寻着血迹向前走,离山涧不足五尺的地方血迹不见了。马殿臣低下头仔细一看,乱草深处有一片棒槌叶子,上顶一小捧透红的棒槌籽儿。马殿臣又惊又喜,这还真是有宝,可把棒槌挖出来一看却有点儿失望,怎么呢?太小了,跟香菜根子似的,多说过不去二两,换不来几个钱,这能是宝吗?又一想好歹是个棒槌,这么些日子什么也没找到,今日方才开张,下了山再小也能换钱,于是揣在怀中,抬腿回了山洞。
次日天明,还是那个时候,马殿臣又去蟒道之上将匕首倒插,找个地方躲在一旁。直等到夜半三更,一轮明月悬在半空照彻了天地,树林之中一片银白。马殿臣等了一天正觉困乏,忽听得乱草之中“沙沙”作响,随后传来一声震颤山谷的凄厉巨吼,不觉吃了一惊,探头出来借月光一看,山涧中如同打翻了朱砂罐,霎时染成红色。他蹲了一夜没敢再动,直等到天光大亮,这才踮起脚尖,提心吊胆走出来,到了他放置匕首的地方,只见一条巨蟒死在乱草丛中,身长不下三五丈,头大如麦斗、身粗如水缸,让那把匕首开了膛,腹下一条大口子直通至尾,整条山涧都让血水染红了。马殿臣捡起匕首挖出这条巨蟒的两个眼珠子,放在水中洗去血污,有如鸡蛋般大小混沌无光,看不出有什么出奇的。赶紧冲山东老家方向磕了几个头,又找来一个短树枝咬在口中,挽起两条裤腿,右手倒持匕首,一咬牙一闭眼手起刀落,在自己的俩腿肚子上分别割开一道口子。换成一般人,谁下得去手?这可不是杀鸡宰兔子,而是刺自己肉,马殿臣却面不改色,想当初在山东吃仓讹库,装满粮食的大车轱辘从自己身上轧过去,红通通的火炭捧在手中也没有“哼哈”二字,回手将巨蟒的两个眼珠子拿过来,一边腿肚子中塞进去一个。纵然马殿臣是条好汉,额头上也渗出了黄豆大小的汗珠子,忙从怀中掏出之前挖到的小棒槌,只用棒槌叶子在刀口上这么一抹,可煞作怪,刚才两边腿上的刀口还血流如注,一抹之下立即愈合,腿肚子上连个疤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