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官正年轻第六章·3
徐晓斌坐在自己的床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的孟勇敢,等着他主动开口,等着自己摇身一变,成为这场战役的指挥员。终于,孟勇敢停止了打击乐,开口说话了。盃勇敢问:“哎,你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干吗?”徐晓斌在心里骂他:奶奶的!你是属猪的呵?怎么跟猪八戒似的,还会倒打一耙了呢?徐晓斌本来想说:我怎么看你这么反常呢?话到嘴边,他又给咽回去了。他舌头打了个弯,话又变了:“我这不是没事干吗?我这不是闲的吗?屋里又没别人,我不看你,我看谁呀?”
若是平时,孟勇敢有的是俏皮话等着他,但今天孟勇敢的确反常得厉害。他只是微微一笑,并没说什么,而是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又突然站起身来,走到脸盆架那儿,收拾起洗澡用的东西来,似乎是要去洗澡了。
徐晓斌故意问:“你要干什么?”
孟勇敢说:“我要去澡堂洗个澡。”
徐晓斌真的有点吃惊了,脱门而出:“孟勇敢,你至于吗?你……”话说了一半,他又急忙刹车,不往下说了。
好在孟勇敢这时候的脑袋瓜子还是木的,没听出徐晓斌的话中话来。他自顾自地说:“好久没去澡堂搓澡了,身上脏得要死。你去吗?”徐晓斌马上摇头,说:“我身上又不脏,我去干吗?不过……”他又停住不往下说了。
这次孟勇敢可注意到了,他说:“你怎么了?怎么老是说一半话,吞吞吐吐的。”
徐晓斌只好说:“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洗的哪门子澡哇?还要到洗澡堂里去洗。”
孟勇敢停下手里的动作,回过头来望着他,似乎想看出什么破绽来。
徐晓斌只好以攻为守:“你看我干吗?”孟勇敢没好气:“我看你有点不对头,有点反常。”徐晓斌在心里笑了起来:这叫什么事呀,明明是他反常,我却不敢明说他;他却反倒赖我反常,还赖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徐晓斌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好好的洗什么澡哇;再说这又不是洗澡的时间,小心让我那操蛋的老婆给看见。”
孟勇敢说:“她知道我要干什么去呀,我又不脱光了去。只要你不告密,没人知道。我走了。”
孟勇敢一溜烟地跑掉了,徐晓斌的拳头砸在了桌子上。徐晓斌在心里头骂他:你小子还去澡堂子里搓澡,你就是把身上的皮都搓下来,人家也看不上你呀!人家那是在逗你玩哪,看把你激动的,还真当真了,又搓澡又扒皮的。哎呀,真是急死我了!哎呀,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呀!
吃晚饭的时候,徐晓斌见老婆‘个人在连部的饭桌上吃饭,就端着饭碗凑了过去。
许兵一见他主动坐过来,有些奇怪地问:“哎,稀客呀,平时怎么叫你都不过来,今天这是哪根神经发炎了?”
徐晓斌不说话,吃了几口米饭,突然出其不意地问:“你的别动队出发了吗?”
许兵一愣,筷子含在嘴里不动了。徐晓斌得意地望着她,看她怎么说。许兵问:“哎,你是怎么知道的?”徐晓斌借用了一句成语:“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许兵不屑地一笑,说他:“你故作什么神秘呀,谁不知道,不就是孟勇敢告诉你的吗?”
徐晓斌认真地说:“许连长,这次你可猜错了。我向毛主席保证,绝对不是人家孟勇敢说的。”
“难道是东方跟你说的?”许兵又猜。
“这你就别管了。”徐晓斌这次是故弄玄虚,“反正我只告诉你,这消息绝不是来自孟勇敢。至于来自何方,你自己猜吧,但看在夫妻的分上,我不得不郑重地提醒你:点火容易灭火难!开场容易收场难!到时候,阁下要是收不了场了,你可别怪我在一旁看你的笑话。”
许兵的筷子轻轻地放到碗七,像是怕把碗碰破了似的。许兵微微一笑,说:“谢谢你,徐技师,你就别在这里白日做梦了!你看不到任何笑话的。所以,也不用担心你自己的嘴会笑歪的。我告诉你,本人能隆重地开场,也能圆满地收场。这个请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许兵站了起来,收拾自己的碗筷,又假惺惺地问:“你吃完了吗,用不用我帮你把碗一起刷了?”
徐晓斌抬起头来望着她,有点气急败坏:“许兵,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许兵俯视着他,兴高采烈地说:“徐晓斌,你真是鸡帮鸭子抱窝一瞎操心哪!”
紧赶慢赶,孟勇敢还是迟到了。
孟勇敢满头大汗地赶到北展剧场的时候,巳经七点十一分了。也就是说,他整整迟到了十一分钟。作为一个男人,第一次赴自己那么喜欢的女人之约就迟到,是相当不走运的;作为一个军人,没有山崩地裂的特殊情况却迟到,也是相当不应该的。
当孟勇敢站在唱东方面前时,除了满头的大汗能帮他证明一点他的心情和诚意外,他自己却没有做任何的解释。他自己那张嘴,只是用来大口地喘着粗气,却没派上任何用场。因为孟勇敢觉得,迟到巳经不对了,再给自己找理由、做解释,那就更加不对了,他不能一错再错、错上加错。因此,他只对唱东方说了句:“对不起,我来晚了。”就没有任何多余的活了。
其实,孟勇敢是有足够的理由做解释的,而且这些理由跟她的表姐夫还有很大的关系。闵为是徐晓斌的故意和捣乱,才使他如此被动地迟到了十一分钟。
孟勇敢从澡堂搓澡回来,徐晓斌正在宿舍里无所事事。他好像一直都在等着孟勇敢,要不然也不会见到他那么喜出望外的样子。徐晓斌说:“哎呀,你可回来了,闷死我了,快陪我杀一盘。”都快五点了,孟勇敢哪还有时间陪他系一盘呢?就是有时间杀,他也没有心情杀呀。他当即拒绝:“不行,我没时间!”
徐晓斌很奇怪的样子,问他:“你怎么会没时间呢?你澡也洗了,泥也搓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孟勇敢当然有事了,有非常重大、非常重要的事情。但这事能告诉他徐晓斌吗?虽然他俩是特别铁的哥们,铁得都让人怀疑他俩是同性恋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不能跟他透露哪怕一丁点。谁让他是东方红的表姐夫呢?谁让他又那么忠于老婆、什么都跟老婆说呢?现在有一丝的春风刚要吹进玉门关,他再回家跟他老婆汇报,他那个特别愿干涉人家内政的老婆再出面阻止,那奍风还能再刮下去吗?还能再沐浴到他孟勇敢身上吗?因为他知道,许兵是不可能同意东方红跟他谈恋爱的。虽然那次她喝多了酒胡说八道,信口向人家介绍他是东方红的男朋友,是她的表妹夫,但她那不是喝醉了吗?不过是说说醉话而已。即便醉成了那样,她还是人醉心不醉,还不忘拿他孟勇敢当挡箭牌用。可见,在她的内心深处,他孟勇敢跟她表妹,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不可能得都可以信口胡说地开玩笑,因为这是常识:玩笑越大,越没可能。
孟勇敢越是不肯,徐晓斌越是纠缠,纠缠得都有些死皮赖脸了。这完全不像徐晓斌的平时所为,令人生疑。
但孟勇敢因为心里头着急,一门心思要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哪还有心思怀疑别人呢?但有徐晓斌在,他又不好公然地翻箱倒柜地换衣服,以免徐晓斌起疑,更要没完没了地问个不停了。他跟徐晓斌周旋了一会儿,见徐晓斌一点也没有离开宿舍的意思,最后,他索性决定不在这里换了,到外边商场里换去。活人还能叫尿憋死?拿着建行的信用卡,还怕没好衣服换?嘁,真是的!
孟勇敢跑到最近的一家大商厦,买了一身他认为相当不错的便服。焕然一新的孟勇敢刚出商厦大门,就碰到一个战友按下车窗叫他,问他是不是要回去,让他上车一起走。
孟勇敢不客气地上了车,不客气地让战友送他到北展剧场。战友叫苦连天地不愿去,说现在路这么堵,他还要去幼儿园接孩子,要不他出车钱,让孟勇敢下去打辆出租车。
孟勇敢问他:“老兄,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呢?”战友没好气地说:“箅我倒霉,碰上了你这么个瘟神!“好不容易到了北展剧场,因为进出的车多,汽车像蚂蚁似的排着队往里爬。没等战友撵他,孟勇敢扫己等不及了,拉开车门下车,跑步前进了。
唱东方似尹永远都是得体的,得体得让人见了眼前就不能不亮。她穿了一件像是外贸出口的纯棉无袖的连衣裙,是军绿色的,像俄式的军服,衬得她整个人英姿飒爽。
孟勇敢一见到她,脑海里又涌现出名人名言来了。这次更了不得了,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七律诗,就是那首为女民兵题的诗: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孟勇敢在心里赞叹:毕竟是在军人家庭长大的,身上只要沾上点绿,马上就英姿飒爽,人见人爱!因为孟勇敢敏锐地感觉到,东方红的回头率是如此之高,好像红太阳一样照耀着人们的眼睛,尤其是那些没有女伴管束的男人们,几乎到了一步三回头的地步了,令孟勇敢又舒服、又别扭地感觉很复杂。孟勇敢心想:这是他奶奶的什么感觉呀!怎么会又好受、又不好受呢?真他娘的邪门了!
唱东方没有一般女孩的坏毛病,对自己比男人先到,犹如吃了天大的亏,会老大不高兴的。唱东方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当孟勇敢说“对不起,我来晚了”的时候,她笑着说:“没关系,我也是刚到,比你早了不到两分钟。”
孟勇敢心里顿时又温暖又感动,他在心里想:老天爷,这丫头简直就是德智体全面发展呀!怎么就这么好呀!继而他又怀疑开了:自己这是不是在做梦呀?怎么做到北展剧场门口了呢?这么漂亮、这么善良、这么美好的女孩子,为什么会主动约自己来看芭蕾舞呢?
而且,这还不是一般的芭蕾舞,这是世界著名的俄罗斯皇家芭蕾舞团的芭蕾舞!是世界著名《天鹅湖》!一晚上要享受两个世界著名的,让孟勇敢想起了那个很生僻的、一般人认不出来的词:饕餮!
非常可惜的是,孟勇敢却在正正中中的九排八号座位上睡着了!
孟勇敢是被自己即将流出来的口水吓醒的。他吓得赶紧把嘴合上,并且还用手挡了一下,那都到了嘴边的涎水被阻击在口腔中,没有流出来丢人现眼。孟勇敢扭过头去,想看看有没有被东方红察觉。令他五雷轰顶的是,东方红恰巧也扭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孟勇敢吓得心都跑到嗓子眼这儿来跳了,他慌乱地冲她点了点头,慌不择言地信口开河:“不错,跳得真不错。”
唱东方损着嘴无声地笑了,她凑到孟勇敢的耳边,悄悄地对他说:“你睡得可真香!”
孟勇敢身上的汗顿时就下来了,他汗流浃背地想:奶奶的,我刚才睡着了吗?还睡得真香?还让人家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的。奶奶的,这人可是丢大了。这么著名的芭蕾舞团,这么著名的《天鹅湖》,这么死贵死贵的门票,自己竟然能睡着了!这人可真是丢大了,让人家东方红怎么看你?你不但这么没文化、没素养、没品位,你还这么不诚实。明明睡着了,还跟人家胡说什么“跳得真好”。哎呀,哎呀!这人丢的,真是丢到太平洋上了,辽阔又深远!这要是让徐晓斌那两口子知道了,我这也要成为经典了,让他们百说不厌、百笑不休的经典。
怎么就睡着了呢?自己明明很兴奋、也很紧张的嘛。在这种既兴奋又紧张的状态下,人怎么可能睡着呢?真是不可思议,真是奇怪,奇怪得都快成为医学奇迹了。
孟勇敢身上的新衣服都湿透了,粘在身上非常难受。他想找东西擦擦汗,无奈上下一身新,口袋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突然间,一种担心袭上心头:自己这样大汗淋漓的,身上会不会有味呀?这样一想,他马上坐立不安起来,身子尽量往一边移,尽量离她远一点。这样一来,他虽然离东方红远了,却离他左边的一个年轻女孩近了。那年轻女孩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把他看得又有些心惊胆战了。
孟勇敢如惊弓之鸟,坐在北展剧场的九排八号上,盼着俄罗斯的天鹅们早点跳完,他好早点结束这洋罪。孟勇敢在座位上遭罪地想:奶奶的,这一晚上,能折我十年的寿!
没想到的是,更大的尴尬还在后边等着他呢。看完演出,两人上了出租车,孟勇敢一摸空空荡荡的口袋,才想起来,钱包在旧衣服里,而旧衣服却在战友的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