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一剑第十八回 生死茫茫如梦幻 恩仇了了隐江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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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量长老的二徒弟不妄道人心道:“师父不好说话,我只能替他说了。”便站出来道:“不波师兄,你的话虽然也有点道理,但玉京师侄毕竟只不过是十六七岁年纪,如何能统率同门?再说,做本派掌门,也不只是精通剑术就行的。无名师叔刚才说的也是‘让贤’这两个字,玉京师侄的‘贤’在哪里,我们还没见到呢!”
 
  不波摸一摸头,说道:“晤,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无名真人道:“这个,我看你们倒是无须顾虑。”
 
  不妄亢声道:“为什么?”
 
  无名真人道:“俗语有云,近朱者亦,近墨者黑,玉京这孩子自幼就受无相真人的黛陶,人品又焉得不好?至于办事的才干,那是可以锻炼出来的。”
 
  不波本无定见,不觉又摸了摸头,说道:“这话似乎说得更加有理,不错,倘若他的心术不正,已故掌门真人也不会将本门的内功心法和上乘剑诀传给他了。”
 
  无相真人是群流景仰的人物,本门弟子对他的尊敬,那更是无须说了。无名真人把他抬了出来,谁也不敢反驳。
 
  不妄嘀咕道:“但玉京师侄毕竟是年纪太轻,一下子就让他做掌门,这个,这个……”
 
  无名真人道:“这个咱们当然还可以商量,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比如说,可以选两位长老辅助他,或者先立他为掌门弟子,那也未尝不可。”
 
  无量长老忽道:“现在恐怕还谈不到商议什么办法的时候,有一件事情,必须先弄清楚!”
 
  无名真人道:“什么事情?”
 
  无量长老道:“若是有人犯了武林公认的戒条,他还能不能够做一派的掌门?”
 
  无名真人心头一跳,沉声问道:“什么戒条?”
 
  无量长老道:“结交匪人,吃里爬外!”
 
  耿玉京跳起来道:“我结交了什么匪人,又怎样吃里爬外?”
 
  无名真人喝道:“玉京,让长老先说!”
 
  无量长老说道:“我不是怀疑无相师兄不会教导,但少年人心性不定,见识无多,初走江湖,也难保不会上了坏人的当,误入歧途,须知名师出高徒,良师出贤徒,这只是一般的常理,任何事情,都有例外的。”
 
  憨直的不波又插口道:“这话也有道理,不过请你最好还是少发议论,多说事实。”
 
  无量长老知他性子,被他顶撞,倒也并不气恼,继续说道:“刚才他和向天明那场比剑,你们是看得很清楚的了?”
 
  不波道:“很清楚难说,看清楚六七成大概有的。”
 
  无量长老道:“那你说,那向天明的剑法,是不是也有咱们武当派的太极剑意在内。”
 
  不波道:“是有几分。但无论如何,他也比不上玉京对本门剑法的领悟。”
 
  无量长老道:“这是两回事情,我问你,若是不懂那一派的剑法,能否创出剑意?”
 
  不波道:“当然不能!”
 
  无量长老道:“着呀,那么向天明是从哪里学来的本门创法?”
 
  不波摸头道:“这我怎么知道?”
 
  无量长老道:“你不知道我知道!”回过头来,陡地喝道:“玉京,你去年下山之后,就和东方亮做了好朋友,是也不是?”
 
  耿玉京道:“东方亮也不是什么匪人呀,甚至即使他的师父向天明,师祖也并没有把他当作匪人的,否则当年就不会答应与他印证武功了。”
 
  无量长老哼了一声道:“师父是师父,徒弟是徒弟,别扯在一起。何况向天明纵然不是匪人,也是对本门怀有敌意的。”
 
  耿玉京道:“但现在亦已化解了。”
 
  无量长老怒道:“我叫你不要扯到别人身上,我现在说的是东方亮!”
 
  耿玉京道:“好,那你就说东方亮吧。”
 
  无量长老道:“东方亮是否匪人,待会儿我会告诉你。我先问你,东方亮的武当剑法,是不是你教给他的?”
 
  耿王京想了一想,说道:“不是!”
 
  无量面向本无,说道:“本无大师,听说耿玉京曾与东方亮一起,到过少林寺,东方亮并曾在少林寺显露过剑法!”
 
  本无大师道:“不错,是有此事,东方亮的剑法中,也的确是有贵派的招数。”
 
  无量面挟寒霜,喝道:“玉京,你还要抵赖!”
 
  耿玉京道:“我不是抵赖……”
 
  不波性急,他是想帮耿玉京的,不待耿玉京说完,便即抢着说:“东方亮去年上山挑战的时候,我曾经和他交过手,那时他还未曾认识玉京师侄呢,但已经会使太极剑法了,甚至有几招使得似乎比我还要高明!”
 
  无量长老道:“这就可以证明他没有教过东方亮吗?”
 
  不波听得稍为懂一点了,搔搔头说道:“有没有教过,这就很难说了。”
 
  无量长老道:“第一个把本门剑法教给东方亮的人是谁,我不知道,无名师弟,你知道不知道?”
 
  无名真人道:“我不知道!”心中则在暗暗吃惊,不知自己的秘密给他知道了多少?
 
  无名真人之所以吃惊,那是因为早在三十年前,他也曾把自己所领悟的太极剑法,与殷明珠(即后来的西门夫人)私相授受之故。无量长老如今对耿玉京的指责,在他听来,自是难免有“指桑骂槐”之感了。
 
  无量长老说道:“师弟,既然你也不知,那就不必管谁是第一个把武当剑法教给东方亮的人了。但令东方亮得到剑法真传的人,我却可以断定,必定是蓝玉京。”
 
  不波搔头道:“长老,你怎么知道?”
 
  无量长老不理睬他,却回过头来问牟一羽:“一羽,你是曾经奉命下山,把蓝玉京找回来的。听说你曾经碰见他们同在一起,并且曾与东方亮比过剑,不知结果如何?”
 
  牟一羽道:“惭愧得很,是我输了。”
 
  无量长老道:“如此说来,东方亮的剑法是不是比他第一次上武当山之时,大有进步?”
 
  牟一羽道:“不错,进步很多!””
 
  无量长老道:“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牟一羽道:“去年十月中旬。”
 
  牟一羽情知他是要迫自己说出耿王京私将剑法传与外人,心想:“这事我可不能替玉京撒谎,但怎样说才好呢?”于是只好样作不知。
 
  无量长老一声冷笑,说道:“其实我应该直接问你,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你上次下山,是兼有考察蓝玉京在外面的行为的任务的,你既然曾与东方亮比剑,而当时蓝玉京又不肯跟你回山,一定要和东方亮同走。那么,你总应该知道蓝玉京是否曾把本门剑法授与外人的吧?即使不知,你也应该有个判断!”
 
  牟一羽道:“当时,他与东方亮同走,那是因为要到少林寺拜访慧可大师之故,这事说来话长。……”
 
  无量长老厉声道:“我只是要你的判断!与本案无关的事.那就不必管了!”
 
  牟一羽上次下山,其实最主要的目的就正是要查究耿玉京与东方亮结交一事,但现在他与东方亮的关系亦已变了,东方亮很可能就是自己未来的妹夫,这叫他如何开口顶证?
 
  耿玉京忽地大声说道:“无量长老,其实你应该直接问我!”
 
  无量长老道:“哦,你现在肯说实话了吗?”
 
  耿玉京道:“我没说过谎话,因为你问的是:我有没有教过东方亮,我只能回答:没有!”
 
  无量长老勃然大怒:“事实都已摆出来,你、你仍然还要抵赖!”
 
  无名真人听出话里有因,说道:“师兄,他好像尚未说完,你让他说下去!”
 
  耿玉京朗声说道:“事实上是他教我,不是我教他!”
 
  无量长老冷笑道:“是他教你?去年他在武当山上所使的剑法,我们都曾见过,你刚才用的那些招数,他根本不会!”
 
  对这一点,不波也想不通,搔头说道:“这倒是真的,的确是有天渊之别!”
 
  无名真人柔声道:“玉京,你把经过情形,说来听听。”
 
  耿五家道:“我和他初次见面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就是东方亮。他激我与他比剑,这才不打不成相识的。他指出我每一招的疏失之处,反复和我拆解,后来我才能够自己摸索出一些道理。”
 
  不波道:“如此说来,倒是你得益更多了?”
 
  耿玉京道:“一点不错,正是这样。”
 
  本无大师赞道:“恭喜贵派出了这样一位武学奇材,青出于蓝,当真是了不起啊!了不起!”
 
  无量长老不敢对本无大师反唇相稽,却针对不波的话道:“不管是谁得益更多,他总是把本门的上乘剑法泄漏了给外人。倘是别的人也还罢了,这个东方亮是什么,你们知不知道?”
 
  不波道:“他是剑圣向天明的弟子。”
 
  无量瞪他一眼,冷笑说道:“这个尽人毕知,何须你说?”只差“废话”二字没骂出来。
 
  不波道:“哦,他还有别的身份?”
 
  无量长老说道:“他的姨父是从前的绿林盟主西门牧,他的父亲东方晓虽然没有落草为寇,却也是常常去帮西门牧的忙的,其实也等于是个强盗头子了。东方亮有这样的家世,他还能够是个好人吗?他学会了武当剑法,岂非助纣为虐?我说你结交匪人,吃里爬外,有说错你吗?”
 
  宾客的秦岭云也是黑道出身的,闻育立即抗辩:“强盗也有好坏之分,岂能一概而论。依我看来,西门牧也是个盗亦有道的人,他的人品不见得就比你差了!”
 
  无量长老气得长须翘起,喝道:“你,你,你竟然敢把我和盗魁相比!”
 
  无名真人忙调解道:“请大家都莫节外生枝,还是言归正传吧。”
 
  耿玉京道:“西门牧是好是坏,似乎大可不必讨论。但即使东方亮的姨父是个强盗头子,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不是坏人就行了。倘若按照你的说法,父亲犯了罪,儿子也该拉去坐牢了?”
 
  不波高赞道:“高论,高论。玉京师侄,想不到你年纪轻轻,见解倒是不凡!”
 
  无量长老道:“俗语云: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虽然也有例外,但你们怎能担保东方亮将来不是坏强盗?”他接连受到反驳,用辞已经斟酌许多,没忘记在“强盗”之前加多一个“坏”字。
 
  耿玉京道:“那是将来的事情,至少他现在还不是。”
 
  无量长老道:“但你可别忘记,他的剑法有一部份是从你这里偷来的,要是他用以为恶,追源祸始,武当派又将如何交代?如果那时你已经做了掌门人的话!”
 
  耿玉京毅然说道:“如果东方亮当真变得那样坏的话,我誓必以师祖所传的剑法除他!除他不了,我就自刎以谢师祖!”此言一出,全场肃然。
 
  无名真人说道:“玉京立此重誓,无量师兄,你的顾虑也当消除了吧?说老实话,向天明师徒为了替他们的师祖玄贞子争一口气,总想把我们武当派比下去,我对他们当然也是殊无好感的。但好在这个历时三代的过节,今日亦已解开了。即使东方亮以后还可能要与我们争胜,但最少到今天为止,尚未闻有何恶行,玉京和他做朋友,似乎不能说是结交匪人;而且玉京纵然与东方亮结交,但东方亮的师父也是给他击败的,‘吃里爬外’这个罪名,似乎更加不能加在他的身上!”这番话等于作了结论,把无量长老强加于耿王京身上的罪名全推翻了。
 
  无量长老羞成怒,说道:“你现在还未让位,身份仍是掌门,是掌门人就该按照门规秉公办理,你却似乎太过偏袒玉京!即使那两个罪名不能成立,他把本门剑法的奥秘泄漏给外人,总是犯了戒条!”
 
  无名真人道:“本派似乎并无禁止弟子与别派的人彼此观摩,互相印证。玉京已说清楚,他与东方亮只是比剑拆招,并无私相授受之事!”
 
  无量长老道:“虽无明文规定,但这是千百年来武林公认的规矩!”
 
  本无大师忽道:“可否容老袖说几句话?”
 
  他要说话,谁敢不依,无量说道:“当然可以。”无名说道:“请大师指教。”
 
  本无大师道:“指教不敢,我只是想请问各位,有哪一个门派的武功,只是由最初开创这个门派的祖师一个人想出来的?从来没有吸收过别派武学的精华,也从来没有受过别派的影响?”
 
  这次前来武当山参加无相真人葬礼的客人,几乎可以说已是包念了各派的精英在内,谁都不敢说个“否”字。
 
  本无大师续道:“别的门派老衲不知,即以老衲的少林派而论,少林武功源自天竺,天下皆知。但经过了一千多年的变化,少林寺的源自天竺的武功已是与中士武功合而为一,分不出哪招是天竺的,哪一招是中土的了。不过,少林寺的武学仍然可以说是和天竺那烂陀寺的武学同源异流。”
 
  这也是尽人皆知的事实,有人便道:“唯其贵派善于采纳众家之长,才能为武学放一异彩,大师之言,令我顿开茅塞。”
 
  还有一个听得更加心悦诚服的乃是不波,只见他如痴如呆,忽地自言自语道:“博采众长,方有大成。有道理,有道理,大有道理!怪不得少林派的武功天下第一了!”
 
  少林武当,素有心病,近年虽已逐渐化解,尚未完全消除,无量听得不波如此推崇少林,心里老大不舒服,可也不便当面说他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本无大师微笑道:“这可不敢当,贵派的武功就有许多是胜过我们少林寺的。嗯,贵派的创派祖师张真人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在少林寺做小和尚的时候,只不过学了一套,罗汉拳,后来离开本寺,云游天下,见闻日博,最后观龟蛇二山山势,妙悟通玄,遂创太极十三势,而成一代宗师。老衲不打谎语,古往今来的武学宗师数得出的虽然还有几位。老衲最佩服的却还是贵派的张真人!”
 
  这话等于说武当派的武功也是得自少林,如果连与别派观摩都不准许的话,哪还有今日的武当派?这话也只有本无大师敢说。不过他口口声声推崇张真人,武当派的弟子也都心里舒服了。
 
  不波听得摇头晃脑,忍不住又再插嘴:“是啊,玉京与东方亮拆招,即使让他偷学了几招,还是我们得益更多。招数是死的,领悟才最紧要。比如说同样是从太极剑中变化出来,玉京师侄不就比东方亮的师父更胜一等吗?”
 
  巴山剑客过铁铮大声嚷道:“不是一筹,而是两筹,三筹!”
 
  本无大师缓缓说道:“所以即使是千百年来的惯例,也不见得一定是合理的。武林中人固于门户之见,无异固步自封。古语有云,有容乃大。老袖愿与各位共勉!”
 
  话说完了,许多门派的首脑人物,都点头称是。
 
  无名真人道:“多谢大师指教,无量长老,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形势已成一面倒,无量还能说些什么,唯有心中苦笑了。
 
  无名真人道:“大家没别的话说,那就让我们回到正题吧。我决意把掌门之位让给玉京,至于怎样……”
 
  就在此刻,忽地就有人叫道:“且慢!”
 
  一个弓着腰的老道人走了出来,武当派弟子一看,全都呆了!
 
  “咦,他,他不就是紫霄宫那个聋哑道人吗?怎么忽然会说话了?”呆了一阵后,有人嚷了出来。
 
  还有人说道:“他服待了已故掌门真人三十多年,想不到竟是装聋作哑!”
 
  “装聋作哑,不知是何居心!”说这话的是牟一羽。
 
  “聋哑道人”冷冷说道:“不知武当派的戒律,有哪一条是禁止装聋作哑的?”
 
  无量长老道:“晤,这倒好像没有。”
 
  无名真人情知这场冲突已是不可避免,便道:“好,你说下去。”
 
  “聋哑道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吐了出来:“不管如何,你现在还是武当派的掌门人。我要请你先行清理门户,然后才谈得到传给哪一个!”
 
  此言一出,顿时全场哗然。事情可是越来越奇怪了。“清理门户”,那更不直指耿王京是叛徒了?因为倘若是说别个,那就不会跟“传位”联在一起说的。
 
  “咄,清理门户,这可是不能乱说的!聋哑师伯,你又聋又哑,能够知道什么?”说这话的人是带有几分傻气的不波。聋哑道人已经开口说话,他还是按照叫惯的称呼,叫他聋哑师伯。
 
  无色较为精明,双眉一竖,说道:“本门戒律,虽没禁人装聋作哑,但你指控是有关清理门户的大事,我们必须先问你一个明白,你在武当山隐瞒身份三十多年,绝对不会是没有目的,你得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聋哑道人”道:“否则,你就要说我居心叵测了,是不是?”
 
  无色厉声道:“不错,正是这样!”
 
  “聋哑道人”道:“合理的解释,不是早已有事实摆在你的眼前了?”
 
  无色道:“什么事实?”
 
  “聋哑道人”道:“我服侍了无相真人几十年,若然我是一个坏蛋,真人岂能在几十年当中,毫无觉察,还敢留我在他身边?”
 
  他抬出了武当派弟子最尊敬的已故掌门,武当派弟子,即还有疑心,却也不敢作声了。
 
  无色道:“君子可欺以其方,无相真人忠厚老实,被你蒙混过去,那也并不稀奇。”
 
  几个武当派大弟子同声说道:“是呀,你不但装聋作哑,而且是隐瞒原来的身份和武功,即使我们不追究你因何装聋作哑,你也应该还给我们一个道理!为什么你甘愿跑到武当山来作个烧茶扫地的道人?”
 
  “聋哑道人”突然一挺胸膛,昂头说道:“我当然是有原因的,但却似乎不必和你们说。”他一挺胸膛,登时判若两人。委琐的模样消失了。虽然仍是白发满头,却已精神奕奕。
 
  有几个上了年纪的武林前辈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的齐声叫道:“你,你不是三十年前小五义中排行第二的王晦闻大侠么?”
 
  王晦闻道:“大侠不敢当,我确是小五义中的老二。”
 
  “小五义”当年都有侠名,虽然后来老四西门牧和老五东方晓入了黑道,却并不影响其他三人的声誉。其他三人(七星剑客郭东来、慧可大师和王晦闻)又都是先后突然在江湖消失踪迹的。知道他们过去的人,不觉都是想道:“看来王晦闻之遁入武当山道观,和慧可的遁入少林寺做烧火和尚都是同一原因。可能是为了躲避仇家,也可能是避免给西门牧连累。”武林异人埋名隐姓之事,在所常有,他们震于王晦闻以前的侠名,不觉也就相信他了。
 
  王晦闻继续说道:“我在无相真人身边三十多年,虽然原来不是武当派,也算得是武当派了。我感他知遇之思,无以为报。当然要维护武当门户。难道你们还把我当作外人不成?”
 
  无量长老咳了一声,说道:“以他的身份以及他和本派的渊源,我们似乎应该让他说话。”
 
  王晦闻道:“实不相瞒,我曾受无相上人临终之嘱,要我特别留意一个人。这个人是他最赏识的本门弟子,也是他刻意栽培,准备付托以重任的人。但因此人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要是给别人捏在手里,他也很可能在别人的威胁利诱之下,走上歧途,如今我已经发现了那人的可疑之处……”
 
  有人问道:“可疑什么?”
 
  王晦闻道:“欺师灭祖,甚至祸害本门!”
 
  这可是极其严重的罪名,武当派一众弟子都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已!
 
  倘若细心去想王晦闻刚才说的那一段话,当可想到,他说的“那个人”,当然是以耿玉京的嫌疑最大,但也有可能是指无名真人的。不过谁也不敢怀疑无名真人,于是就有人说道:“开门见山吧,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蓝玉京?”
 
  王晦闻道:“你说对了三分之二。名字对,姓不对,他姓耿,不是蓝!”
 
  “怎么,他不是那个菜农蓝靠山的儿子吗?”好几个武当派弟子同声发问!
 
  王晦闻摇了摇头,说道:“不,他是耿京士的儿子!”
 
  耿玉京亢声道:“不错我的爹爹是耿京土,那又怎样?”
 
  无量长老叹了口气,说道:“真没想到,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竟然是耿京士的儿子!”
 
  无量长老这一叹气,顿时就有许多人想来了。须知耿京士是背着“满洲好细”的嫌疑死在他师兄戈振军(即后来的不歧)的剑下的,这件事虽然秘不外传,但武当派的弟子已有很多知道。尤其是“不”字辈的弟子。
 
  无量长老装作怜悯的神态,目光投向耿玉京,叹了一声,说道:“你现在还未知道吗,唉,我本来不想说出来的,但事到如今,不想说也不能不说了,你的生身之父耿京土,乃是满洲奸细!”
 
  耿玉京怒气填胸,大叫道:“胡说,我爹爹不是好细!”
 
  本来斥责长老“胡说”,乃是犯了“大不敬”之罪的。但无量长者却作出一副宽容大量,不予追究的样子,说道:“儿子维护父亲,乃是人之常情,不怪你。但你必须拿出证据,你怎么知道你的爹爹不是好细?”
 
  耿玉京却是无法说得明白,只能太叫大嚷:“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王晦闻忽道:“这里有一封信,请几位长老看看。”
 
  无量长老接了过来,看了一看,不作声交给无色,无色看了,脸上稍有疑惑神色,转交给新近升任长老的不波。
 
  不波一看,说道:“没什么呀,不过是耿京士的一个朋友,写给他的一封普通书信。”
 
  王晦闻冷冷说道:“普通书信,你看清楚没有?”
 
  不波道:“朋友报告近况的书信,有什么特别?”
 
  王晦闻道:“上面有他朋友的署名。你读出来听听。”
 
  不波仔细一看,说道:“霍卜托,晤,这名字倒是有点特别,好像不是汉人的名字。”
 
  王晦闻大声道:“霍卜托是什么人,有谁知道吗?”
 
  有个来自关外的武师说道:“多年之前,这个人好像曾经做过满洲可汗努尔哈赤的卫士。”
 
  王晦闻道:“他是不是也曾在一个叫做乌鲨镇的地方住过?”
 
  那武师道:“好像是的,不过那时听说他是隐瞒身份,在一间鱼行充当买手。”
 
  另一个来自关外的牧场场主说道:“据我所知那间鱼行,其实也是努尔哈赤的手下开的,不过,这大约是将近二十手前的事了,那时努尔哈赤还只是一个部落的酋长。”
 
  王晦闻道:“这间鱼行如今还在那里吗?”
 
  那场主道:“好像还在。老板也还是从前那个老板。”王晦闻道:“十八年前,亦即是耿京士从关外南归那年,本派住在金陵的俗家弟子丁云鹤打听到一个消息,,耿京士身上有一封满洲奸细给他的密封,他本来想去追查耿京士,夺取这封密函的。但未出金陵,他就莫名其妙的被人害死了。他被害之后,他的家属也曾来过武当山向无相上人禀报此事,两位长老可还记得?”
 
  无色不答,无量长老则在说道:“不错,是有此事。那个满洲奸细,敢情就是这个霍卜托了。”
 
  不波吃了一惊,说道:“这么说,倒真的不能算是普通书信了,那个霍卜托是说他已在金陵当了官,叫耿京士去与他相会的!”
 
  王晦闻厉声道:“耿京士和霍卜托的交情如此密切,你们说是不是也有奸细嫌疑?”
 
  无量长老道:“你说得不错,当年我们就是从丁云鹤家属的口中得知此事之后,开始怀疑耿京士是好细的。”
 
  他们一唱一和,把耿王京气得怒火欲燃,但他也可真是难以替父亲分辨。要知霍卜托的确是有两重身份,而他也是曾在金陵见过霍卜托的。莫说他不能泄漏郭璞这一特殊身份的秘密,即使说了出来,又有谁人相信他明里是“满洲好细”,暗里却是“反奸细”呢?
 
  无色冷冷说道:“这封信怎的会落在你的手上?”
 
  王晦闻道:“我虽然身在武当山,江湖上可还有些朋友。”言下之意,这封信是他的朋友帮他取得的,他可不愿意把详情说给无色知道。
 
  若是换了别人,无色还可能钉住不放,但王晦闻一来是早有侠名,二来又是服侍了无相真人三十多年的人,他可不便太过表示怀疑,和他纠缠下去了。
 
  不过,无色还是说道:“姑不论耿京土是否好细,和他的儿子有何相干。耿京土丧命那天.他的儿子才刚出生呢!”
 
  王晦闻转向耿玉京道:“你曾经到过关外的乌鲨镇,是也不是?”
 
  耿王京道:“不错,我去那个地方,为的是正是要替我屈死的爹爹辩诬。”
 
  王晦闻道:“可是,你又找不到替你爹辩诬的实据,而那个地方,和你爹爹当年有关系的人也仍然还在那里!”用不着画蛇添足,谁也听得出来,显然是指控耿玉京子承父志,最少亦有了充当满洲好细的嫌疑了。
 
  耿玉京气愤填胸,冲口而出:“谁是奸细,我总会找到证据的!”
 
  王晦闻冷笑道:“但不是现在,是么?”
 
  无量长老道:“你这样说,是不是现在你已经找到了有关什么人的证据?”
 
  王晦闻忽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真不想说,可又不能不说。”
 
  王晦闻眼睛潮湿,脸上那副神情就好像自己死了儿子一般,说道:“大家都知道,玉京这孩子是我看着他长大的,他聪敏好学,身世又是那样堪悲,我对他的爱惜,决不在任何人之下。无相真人生前最担心的就是在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秘密之后,受人操纵,误入歧途。唉,没想到昔日的担忧,已成了今天的事实,他老人家若是地下有知,他的心情必定是和我此际的心情一样难过!但为了武当一派的荣辱存亡,为了无相真人临终的嘱托,我不想说也只能说了!”
 
  无相真人是否真的在临终之际对他有那许多“嘱托”,死无对证,谁也不知,但他以往对耿玉京的爱惜,却确是有目共睹,人所皆知。武当派弟子不觉都是想道:“他说得这样悲痛,恐怕不会是诬陷玉京的了。”
 
  无名真人注意的则是那段话中的“受人操纵”四字,心中明白,这是王晦闻在迫他摊牌。倘若自己不按照他的意思办事,他的矛头就一定会指到自己身上。
 
  倘若耿玉京不是早已识破他的本来面目,此际只怕也会受他的说话感动。“哼,他的武功未必是天下第一,但演戏的本事却一定没有第二个能比得上他!”此际,耿玉京除了心中冷笑之外,就只有一个疑问了:“无相真人真的是给他骗了一生吗?是不是他老人家在自知死期将至之前,忽然发现这个眼待了他三十多年的‘聋哑道人’有点什么不对,甚至说不定有可能加害于我,这才要我立即下山呢?”他对师祖在逝世前一日,要他下山的原因,过去只是怀疑到义父不歧头上,因为不歧将似是而非的剑法教给他,师祖是早有所知的。但现在,他却不能不怀疑到这个伪装“聋哑道人”的王晦闻身上了。
 
  他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给憨直的不波瞧在眼里,不波亦是不觉对他起了疑心:“莫非这孩子当真是犯了大错。”于是便即说道:“聋哑师叔,呀,对不住,我这样称呼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听你口气,敢情你已经拿到了耿玉京背叛本门的真凭实据,兹事体大,那就赶快说出来吧!”
 
  王晦闻道:“好,那就请你们穿许我首先请出人证。”
 
  不波道:“人证是谁?”
 
  王晦闻道:“既是他的师父,又是他的义父的不歧长老!”
 
  不波呆了一呆,说道:“不歧因操荣过度,已经病倒了。你刚才没听见掌门人说吗?”
 
  王晦闻道:“不歧内功深厚,即使操劳成疾,病倒不能起床,总还能够说话吧?”
 
  不波道:“要是连话都说不出来,那已是奄奄一息了。照理不会这样沉重的。”
 
  王晦闻道:“对呀,那么即使他不能起床,咱们也可以抬他出来!”
 
  不波道:“好,那就让我去把他背出来吧。反正他就住在这墓园里,也费不了多少工天。”
 
  王晦闻道:“不应该你去!”
 
  不波道:“哦,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