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一剑第十八回 生死茫茫如梦幻 恩仇了了隐江湖(完)
这次,东方亮知道是绝不会听错了。他呆了一呆,叫道:“不对,我不相信!你和我爹不但是至亲,也是最好的朋友,你怎会杀他?牟沧浪刚才自己也已经承认了,我爹是他杀的,我不懂,你为何要替他受过?”
西门夫人小声提醒他道:“他只说你可以当作是他所杀。”
牟沧浪苦笑道:“不必在这枝节上分辩了。”说罢回过头来,与西门牧正面相对,迎着他那冷若寒冰的目光。
“西门牧,你有值得我佩服的地方,也有令得我厌恶的地方。但不管佩服也好,厌恶也好,我都不要你代我受过!好吧,东方亮,你既然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这就听我说吧!……”
西门牧微笑道:“牟沧浪,你说你佩服我又讨厌我,嘿嘿,我对你也是一样!好吧,我也想知道多一些当年的真相,你先说也好!”
牟沧浪缓缓说道:“这件事还是要从你身上说起,当年你是绿林盟主,胆识武功都令人佩服,包括我在内。但你也有令我不敢苟同的地方,你唯我独尊,只知自己,不知有人,尤其到了后来,更是变得邪恶有堪,倒行逆施,滥杀无辜!……”
西门牧忽地打断他的话,冷冷说道:“好一副大义凛然的大侠士!我是怎样的人,我自己知道,我不想听你的长篇大论!我只想知道,当年你想杀我,是不是全无半点私心!”
牟沧浪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往下说道:“不错,我是假公济私,因为我不想明珠跟人做个强盗婆子,过那不得片刻安宁的日子!当韩翔纠集黑道人物叛你的时候,我是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东方亮叫道:“我的爹爹到底是谁杀的?”
西门牧道:“东方亮,我也把真相告诉你吧,你的父亲虽然不是我亲手所杀,但那人却是和我有关系的人,所以你也可以当作是我杀的!”
东方亮半信半疑,问道:“那人是谁?”
西门牧道:“你听过穆盈盈这个名字吗?”
东方亮道:“穆盈盈?”
西门牧道:“她是陇西穆家排行第七的女儿,陇西穆家的暗器和川西唐家的暗器是同样的有名。二十年前,她在江湖上的名气超过青蜂常五娘。江湖中人多尊称她为穆七站。”
东方亮道:“我爹是她杀的吗?”
西门牧道:“不错,你的父亲是被盈盈暗杀的。”
东方亮道:“为何她要杀我爹爹?”
西门牧道:“她是为了我的原故杀的!”
东方亮睁大眼睛道:“此话怎说?”
西门牧道:“她是在我‘死’后成为我的妻子的,但若是我‘复活’的话,她就不能做我的妻子了。当时我因家庭变故,意冷心灰,在那场大厮杀之后,就自行失踪,让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但她害怕我改变心意,这样做为的就是令我不能复活!”
“死”后的妻子,这个说法虽然滑稽,但却是谁都听得懂的。
东方亮懂得更多,他知道在那样情形之下,他的姨父若是复活(恢复原来身份),首先就得杀了穆盈盈替他父亲报仇,否则他如何能够重家回门,取得妻子和姨甥的谅解?
东方亮嘶哑着叫道:“你为什么要把真相告诉我?”
西门牧淡淡说道:“因为我不想你死在牟沧浪手上,我也不想牟沧浪伤在你的剑下。因为我要和他公平决斗!现在只看你了,你要不要此刻报仇?”
东方亮道:“我、我、我……”一咬牙根,说道:“我也不能让牟沧浪占你的便宜,这件事,就以后再说!”
西门牧道:“好,那你就先歇歇吧!”突然闪电出指出。点了他的穴道,东方亮倒在上上,失了知觉。
西门夫人凄然道:“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报复,惩罚我好了,不管是什么样的惩罚,我都甘受无辞!”
牟沧浪道:“明珠,你不能这样说。若是有错,错在我的身上!我本来可以娶你为妻的,当年我若不是屈父命,何至于会有今日?但西门牧,你也有错,我和他要好在先,你又不是不知,你知道了还是要娶为她妻,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得到的将只是的她躯壳?”
他当然知道,这番话一定会激怒西门牧的,但高手比拼,却是越能搅乱对方的心神越好。
果然只见西门牧的眼睛就好像要喷出火来,牟沧浪全神戒备,只待他一发,使即抢出绝招。他有把握,他的剑招下可以后发先至。但出乎他的意料,眼看就要爆发火山却又平静下来了。不,不是平静,而是换了一个面貌。西门牧忽地好像又从愤怒变为沮丧了。
西门夫人忍不住叫道:“你到底想要怎样,你说呀!”她在害怕,害怕再这样下去,西门牧不疯,她也要疯了!
西门牧终于开始说话了。
“我知道你们相好在先,我也知道牟一羽是你和他的私生子!”
牟沧浪道:“那时她还没有成为你的妻子。”
西门牧道:“但那时你已经有了别人做妻子了。”
牟沧浪道:“所以我说这只是我的错,你要怎样,尽管……”
西门牧陡然一声断喝,随着沉声说道:“我当然不会放过你的,但现在,我是和我的妻子说话,不要你来插嘴!”
西门夫人已经打定主意,坦然迎接他的目光。
西门收缓缓说道:“我只想知一件事情,西门燕是不是我的女儿?”
尽管西门夫人已有主意,对于前夫此问,她还是期期艾艾,说不出口来。
西门牧颓然说道:“也是他的女儿,对吧?”
西门夫人避开他的目光,说道:“不错,也是他的。”
西门牧突然纵声狂笑:“我一直以为西门燕是我亲生的女儿,原来也不是!嘿嘿,哈哈,我原来什么都没有,枉自和你做了一场夫妻!”原来他此来的目之一,就是想的把女儿要回去的。
西门牧狂笑不休,好像要把满腔愤懑都从笑声中发泄出来!
西门夫人叫道:“你要杀,杀我好了,我只求你们不要为我决斗!”
西门牧道:“哦,你害怕他死在我的手下,竟然愿意为他牺牲自己么?我早就知道你和他和私情,我要杀你,何必等到今日!我不但从无杀你之念,甚至为了你的缘故,不愿杀他。明知你对我不忠,我还是禁不住爱你,要讨你的欢喜。唉,我对你的心事,你却一点不知,真是令我伤心!”
西门夫人不知是否受了他的感动,泪珠滴了出来,说道:“我也不想见你死在他的手下。”
西门牧又笑起来,说道:“他杀得了我?”
牟沧浪冷冷笑道:“你也未必杀得了我!”
西门牧道:“这话倒是说得不错。那次在断魂谷的混战中你蒙了面孔,参加围攻,你本来有一个可以杀我的机会,但你却放过了那个机会,是不是因为你那时还有几分傲气,不想持众为胜?”
牟沧浪道:“这倒不是,我只是突然不想杀你。但我不后悔那一次对你手下留情。”
西门牧冷笑道:“但你知不知道,当东方晓赶来那帮我之时,我也有一个机会杀你?”
牟沧浪道:“我知道,我也多谢你那次的手下留情。”
西门牧道:“不,我只是不忍令明珠伤心。我不妨和你说说当时的想法,我已经知道她心已不属我,我又不忍伤害她,是以发泄在别人身上,首当其冲的是那些对我怀有二心的下属,那些年间,我的确是杀错了许多人。但偏偏有一个我最恨的,我曾发誓要杀他的,我始终下不了手,那就是你。在断魂谷时,我已是心灰意冷了,因此,我才自行失踪,成全你们的。”
西门夫人道:“多谢你,但因何你在‘死’了二十年之后,如今又要再来?”
西门牧道:“当然是有缘故的,因为我发现他对不住你。”
西门夫人道:“他有什么对不住我?”
西门牧道:“唉,你还不知道吗,他一面和你藕断丝连,一面却找了另一个姘头,那就是江胡上臭名昭彰的常五娘!”
西门夫人淡淡说道:“我知道。但这只是一段露水姻缘,后来就断绝了,他和常五娘给这孽缘之时,我和他尚未重会的。不过我也不袒护她,他对不住自己的妻子。唉,其实我们都对不住她!”
西门牧嘿嘿冷笑。
西门夫人道:“不错,我们也都对不起你。”
西门牧道:“明珠,我佩服你的宽容大量,但可惜牟沧浪却不是一个值得你这样倾心的人。”似乎他还知道牟沧浪许多丧德败行的事,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西门夫人道:“人谁无错,是是非非,已经过去了也就不必提了。牧哥,我也佩服你的宽容大量,我对不住你,难为你隐忍了二十多年。我求……”
牟沧浪忽道:“不必求他!牟某平生做了许多错事,但从没有骗你。他却是如今还在骗你!”
西门牧喝道:“胡说!我骗了她什么?”
牟沧浪道:“你骗她的同情!哼,你说你当年的诈死是为了成全我们,这就是天大的谎话!西门牧,我真想不到你除了武功好之外,演戏的本领居然也是这么了得!”
西门牧气红了眼睛、喝道:“你说我在明珠面前都是做戏。不是真心?”
牟沧浪道:“不错,你骗了她,却偏要在她面前装出那样可怜巴巴的样子!”
西门夫人似乎也觉得他说得太过份了。叫道:“沧浪,别……”
她话犹未了,陡地只听得西门牧一声大喝:“西门牧平生从不要人可怜!”说时迟,那时快,西门牧、牟沧浪两个人都是同时向对方扑了过去!
“蓬”的一声,双掌相交,牟沧浪倒跃三步,西门牧身形晃了两晃,西门夫人飞身插人他们中间,叫道:“你们要动手,先把我杀了!”
西门夫人道:“牧哥,你放过我们吧!”
西门牧冷冷说道:“你要我重新再做死人?”
西门夫人道:“二十年前你都肯为我那样做,如今你我都已老乐,何必重来挑起旧怨?”
西门牧道:“你一定要知道其中原故?”
西门夫人道:“你可以告诉我吗?”
西门牧想了一会,咬着嘴唇说道:“不能!”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你要知道,我告诉你,他是为了我的原故!”
这个妇人看起来应该已在四十开外,偏偏还在作着少女的打扮。但打扮虽然不伦不类,却透着一股毫无忌惮的野性。
西门夫人道:“你是穆盈盈?”
穆盈盈道:“你一猜就着,不错,我就是穆盈盈,嘿嘿,西门夫人,咱们都是久仰的了!”
西门夫人道:“其实我应该称你西门夫人才对!”
穆盈盈又是一阵大笑,说道:“你又说对了,是应该只有一个西门夫人!”
西门夫人道:“所以你要他来杀我?”
穆盈盈道:“第三次你又说对了!到底你是女人,知道女人的心事,我总不能永远做一个见不得光的西门夫人呀!”
西门夫人道:“我可以把他让给你。”
穆盈盈道:“谁要你让,老实告诉你吧,我要他杀你,不仅因为你是原来的西门夫人,而是因为我要你在他的心中也都永远消灭。”
西门夫人道:“我懂,你要他杀我来证明他对你的爱意!”
西门夫人道:“你说得不错,我是应该死的。其实也不用你去求他,我早已心甘情愿让他杀了!”
西门牧喝道:“明珠,别做傻事!盈盈,我也并没有答应你,你怎么可以跑来胡说一通?”
穆盈盈冷笑道:“我胡说?哼,你好像把和我说过的话全都忘了!”
西门牧道:“我有答应过帮你杀殷明珠吗?”
穆盈盈道:“但你曾要求我帮你杀牟沧浪!嘿嘿,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弦外之音,当然是要他替她杀殷明珠为交换条件了。
西门夫人道:“你要杀,杀我好了!为何还要杀牟沧浪?”
穆盈盈道:“他不杀牟沧浪,怎有颜面重出江湖?谁都会笑他甘做缩头乌龟的!”她说到这句话,已是气得西门牧面色涨红,但又做声不得。
穆盈盈续道:“他不能重出江湖,我岂不是仍要做见不得光的西门夫人?”
西门牧喝道:“我从来没有打算要你做我的妻子!”
穆盈盈道:“你不要我帮你杀牟沧浪了吗?”
西门牧道:“用不着你帮,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杀牟沧浪恐怕比我更多!”原来穆盈盈年少之时,也曾追求过牟沧浪,她是因为追求不遂,转而为恨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牟沧浪忽地喝道:“西门牧,你要杀我,我更要杀你!”
西门夫人吓了一跳,说道:“沧浪,你说过不想杀他的,因何变了?牧哥,你,请你……”
牟沧浪已是面向西门牧,指着他道:“你是杀我派无极长老的凶手!”
西门牧哈哈大笑:“你现在才知道吗?丁云鹤也是我杀的!”
牟沧浪道:“两湖大侠何其武呢?”
穆盈盈道:“这倒不关他的事,是我杀的!我扮成他的徒弟耿京士模样,趁他大吃一惊之际,就杀了他!嘿嘿,若不是我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只怕纵然杀得了他,也没这么顺利呢!”穆盈盈虽然夸大了些,但牟沧浪也知她的易咨术的确是十分高明的。
牟沧浪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何其武临死之时骂道,原来是你这个畜牲!”
“无极长老、何其武、丁云鹤与你有何仇冤,你要下这毒手对付他们?”牟沧浪喝道。
西门牧冷冷说道:“他们与我无仇,你与我有仇!嘿嘿,事到如今,那也不怕和你说真话了,你以为我当真心甘情愿把明珠让给你吗?我的诈死正是要报夺妻之辱!断魂谷一战之后,我自知没有把握杀你,唯有诈死,才是最好办法。一来可以潜心练武,二来可以避开你的注意,三来机会来时,我还可以嫁祸给你。我苦练几年,练成了与太级掌相似的掌力,终于令得无极长老也丧在我的拿下,能够以掌力震伤天极长老的天下没有几个,何况是用他本门的大极掌力?”
牟沧浪道:“这样,我的嫌疑就是最大的了?”
西门牧道:“但我没想到无相真人会那样信任你,明知你有嫌疑,竟然还把掌门之位传给你。”
牟沧浪苦笑道:“他老人家也未必是对我毫无怀疑,他安排我做掌门,也安排了一个聋哑道人在我身旁临视我的。聋哑道人演戏的天才比你更高,居然骗过了他家人家。好在后来有个七星剑客郭东来帮我揭穿了她的奸细面目!”说至此处,陡地喝道:“冒充聋哑道人的满洲奸细王晦闻,是不是你安排他在武当山作卧底的?”
西门牧双眸炯炯,勃然怒道:“枉我和你相交数十年,竟敢对我说出这样混帐的话!我是什么事都敢做,唯独通番卖国地事决计不做!若然我知道王晦闻是满洲好细,我早就将他杀了!
牟沧浪道:“好,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你一个人能够杀得了无极长老!”
穆盈盈笑道:“牟沧浪,你已经算得很聪明了,但还不够聪明。你应该想到,当然是我用暗器助他一臂之力。”
牟沧浪道:“哦,原来如此。好,你们并肩子上吧!”初时语气平和,突然变得声色俱厉!
穆盈盈仍是一副不在乎的笑容,闲闲道:“牧哥,你要不要我帮你,别人都已经把你我视同一体了。”
西门牧突然将她一掌推开,喝道:“你想令我受天下英雄耻笑么?我与他公平决斗,不准你插手!”穆盈盈尴尬之极,暗自想道:“你只不过是想在明珠面前逞英雄罢了。”心中又气又酸,却是不敢发作出来。
忽听得鸟声啾啾,眼前景物豁然开朗。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清晨时分,阳光开始射入梅林。
西门牧抢占背着阳光的有利地位,喝道:“来吧!”双臂箕张,十根指头,宛似十枝铁笔,齐向牟沧浪插下。牟沧浪身回步转,剑挟寒光,迎前一封,截他手腕。西门牧一声大喝,变指为掌,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把牟沧浪剑尖震歪。牟沧浪脚步有如醉汉,长剑摇晃,看似乱了章法,但在西门牧的感受,却似四面八方都有明晃晃的利剑向他刺来。
两人各展平生所学,越斗越烈。剑光缭绕,掌影翻飞,两人相斗,却似有千百人混战一般。
西门夫人情知难以劝阻,而这场恶斗必不死不休,她实不忍目睹这一战的结果,不觉叹了口气,心里想道:“不管谁对谁错,这场祸事总是我惹出来的广她怀着愧悔的心情,突然拔出佩剑,向自己的胸膛插下!
高手搏斗,眼观四面,西门牧面向着她,首先发现。
“明珠,不可!”这刹那间,西门牧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的安危,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便即飞身而起,掠过牟沧浪头顶的上方,扑向他的前妻。
牟沧浪出手如电,一招“举火燎天”,在他的小腿上划开一道细长的伤口。他也立即发现了,因为他虽背向西门夫人,但西门夫人被阳光拉长的影子,可正是在他的前面,也幸亏他收手得快,否则只怕西门牧的一条腿都要给他切下!
西门牧不顾腿上创伤,向前飞跑,但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掀起波浪的是穆盈盈。
两个男人,一个是她少年时候曾经单恋过的(牟沧浪),一个更是她现在的丈夫(西门牧),但如今,这两个正在舍命搏斗的男人,竟为了救护另一个女人而罢手,你想她的心中是什么滋味?她妒火中烧,一把暗器就向西门夫人打去。
西门牧正在跑来,和穆盈盈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就在这刹那间,西门牧的身形平地拔起,像一头大鸟似的,“飞”过去!他本来不是擅长轻功,只因处在这样危急的关头,方始迫出了他的非凡本领。
飞身之际,他已是一记劈空掌打了出去,随着身形落下,一抓抓住穆盈盈手腕。
穆盈盈的暗器是连珠发出的,一被他抓住,当然是不能续发了。已经发出去的暗器,也被他的劈空掌力震得七零八落!
穆盈盈气怒交加,嘶声叫喊:“你不肯帮我杀她,那也罢了,你还反过来帮她对付我?这是什么道理?”
西门牧沉声道:“没什么道理,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撕你的皮!”
穆盈盈大哭大叫:“好呀,原来在你的心目中,我连她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她的野男人要杀你,你仍然要把她当作心爱的妻子!呸,我真是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贱丈夫,我被你骗了这许多年,我和你拼了,拼了!”
她的指甲很长,十指掐着西门牧皮肉,要摆脱她可还当真不易,西门牧喝道:“我没工夫和你瞎缠。”暗运玄功,双臂一振,将她弹了出去,不过,他虽然摆脱了穆盈盈的纠缠,却早已给牟沧浪赶过他的前头了。
西门夫人的心在颤抖,手指也在颤抖,也幸亏这样,刀锋虽已插入胸膛,并没刺正心脏。
牟沧浪来到她的身边了。
西门夫人冰冷的胸膛感到他的热力,脸上绽出了笑容,轻声说:“抱紧我,别离开我!”
声音很轻,好像春风吹过湖面,但西门牧听见了。他像是着了定身法似的呆住了。
但更加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传来了另一个灾难的声音。
“嗤”的一声轻响,紧接是刺耳的“叮”的一声,跟着而来是西门夫人的呻吟。
西门牧虽然不是暗器名家,也知道他们是着了暗算了。
他刚骂得一声:“你这贱人……”就听得一个放荡娇媚的声音笑道:“你错怪她了,这是唐门的暗器,她穆家的暗器还差得远呢!”
牟沧浪仍然抱着西门夫人,哼了一声,喝道:“你快走,走迟片刻,我要你的性命!”西门夫人问道:“是常五娘吗?”
不错,暗算她的人是常五娘,不是穆盈盈。她已经中了常五娘的一枚青蜂针。
西门夫人低声说道:“饶了她吧,好歹她也曾经和你有过一段香火情。”
一个苍老的狞笑声从梅林另一面传来,“牟沧浪,你对我不住,我早就要杀你了。不过,我可以宽限你半个时辰,你的情人还可以有半个时辰的性命。要是你舍得她的话,你现在上来和我决战也行!”说这话的是江湖上公认的第一暗器高手唐二先生。
西门牧忽地喝道:“用不着等半个时辰,我来领教你的唐门暗器。”
唐二先生冷笑道:“咦,这倒奇了,殷明珠早已不把你当作丈夫,她现在是躺在别的男人怀中,你居然还要替她的情夫拼命!”
西门牧喝道:“常五娘背着你偷汉子,为何你也要替她撑腰?”
唐二先生心道:“你若是没有受伤,我怕你三分,现在,谅你也不是我的敌手!”喝道:“好,那我就让你先尝尝我的暗器厉害。”
西门牧运掌如风,把唐二先生所发的毒蒺藜、铁莲子、丧门钉、梅花针……诸般暗器扫荡得四面乱飞,连同常五娘所发的暗器在内。
穆盈盈爬了起来,叫道:“牧哥,别慌,我帮你对付那个妖妇。看看是她偷自唐门的暗器厉害,还是我穆家祖传的暗器高明?”
不料她刚刚跑出两步,蓦地只觉后心一凉,一把利剑已是从她的后心穿过前心。
杀她的人是东方亮,原来东方亮的内功之厚,尚在西门牧估计之上,他已经自行解开了穴道了。穆盈盈从他身旁经过,他跃起一剑,就结果了她!
牟沧浪和西门夫人对周围发生的种种意外事件,仍然好像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西门夫人道:“大哥,别为我虚耗真气了。我只有一事未了,要和你说。”
牟沧浪道:“何事?”此时他也觉服前金星乱冒,到了难以支持的时候了。原来他虽然能以护体神功弹开唐二先生的铁蒺藜,但却也给铁蒺藜的刺,刺穿他的衣裳,而且伤及他的一点皮肉。唐家的喂毒暗器见血封喉,若然他不是为西门夫人输入真气的话,凭他的内功造诣,尚可无妨,如今则是难以阻止毒性的发作了。不过他仍然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和西门夫人对答。
西门夫人道:“就是我刚才要和你商量的事。”
牟沧浪道:“哦,你是说燕儿的婚事。待你好了再说不迟。”
西门夫人道:“你别哄我,我知道我是活不过半个时辰了。耿玉京这孩子我觉得很不错,燕儿既然不能嫁给东方亮,我想请你为他们撮合姻缘。”
牟沧浪道:“好是好,就不过……”
西门夫人道:“不过什么?”
牟沧浪不忍令她伤心,说道:“他已经离开了武当山,要是我见得着他的话,我会跟他说的。你驱毒要紧,别为这件事挂心。”
他只道自己性命难保,永远也见不着耿玉京了,哪知心念末已,立即就听见耿玉京的声音。
“西门前辈,请把唐仲山这老贼让给我,他是杀害我义父义母的仇人!”
即使西门牧没有受伤,轻功也是比不上他。何况西门牧如今又正是受着暗器的阻扰,不让也得让了。耿玉京斜边扑上,飞快地追上唐仲山。
唐仲山冷笑道:“我杀了两个农夫农妇,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凭你这小子也还不配向我寻仇!”一把暗器向耿玉京打去。耿玉京一招“三转法轮”,暗器投入他的剑光圈中,全都变成粉末。
唐仲山这才大吃一惊,“没想到相隔不过数月,这小子的剑法又已精进如此!”说时迟,那时快,耿王京的剑圈已是笼罩着他的身形,唐仲山只能凭仗数十年功力,运掌相抗,腾不出手来发暗器了。
西门牧摆脱了暗器的阻扰,发现常五娘就在他的面前。
常五娘忽然哈哈大笑。
西门牧道:“你笑什么?”
常五娘道:“我本以为要杀我的是牟沧浪,不料竟然是你,这岂不有点滑稽?”
西门牧冷冷说道:“你自知死到临头,居然还笑得出来,也算得是个怪物!”
常五娘道:“我是个怪物,我的怪是被你们迫出来的!第一个是唐二先生,他迫我做他见不得光的情妇;第二个是牟沧浪,他本来给了我以希望,却仍然是始乱终弃;第三个是你,你自己伤心失意,却要发泄在我的身上!”
西门牧不觉怔了一怔,觉得她虽然十分可恨,却也未尝不值得一点同情。自己不也曾因为受一刺激而滥杀无辜吗?他咬了咬牙,说道:“不管你怎样说,你伤了明珠,我就不能饶你!”
常五娘纵声狂笑,狂笑之间,夹以一声叹气,说道:“明珠,我真羡慕你,两个男人都愿意为你而死,嘿嘿,哈哈,但我并无遗憾!牟沧浪,我得不到你,你也什么都得不到!还有你,西门牧,你比他还更可怜!哈哈,你们两大英雄同样的恨我,却也同样的难奈我何!”
她突然就在狂笑声中倒下去了。转瞬间脸上蒙上一团青气,动也不能一动了。她已是服毒而亡!
唐仲山在梅林那边和耿玉京激战,听得常五娘的笑声有异,叫道:“五娘,你怎么了?”
西门牧冷冷传声:“她死了!不是我杀她的,是你逼死她的!”
高手搏斗,哪容得分了心神?何况他还是心神大乱!耿玉京乘隙即进,剑尖只是轻轻一点,唐仲山的咽喉就开了个孔,一缕鲜血射出来,倒下去了!
西门夫人躺在牟沧浪怀中,忽地星眸半启,说道:“我好像听见常五娘的笑声,笑得好像又是欢喜,又是凄凉,她怎么样了?”牟沧浪道:“她已经死了!”西门夫人道:“唉,可怜!她临死时说的什么?”牟沧浪道:“她说她羡慕你的幸福!”西门夫人脸上绽开笑的花朵,说道:“不错,我的确是十分幸福,我是个坏女人,你对我还这样好!”
牟沧浪心里凄怆,强笑说道:“不,你是个好女人,你别这样说!”西门夫人道:“多谢你,牟大哥,啊,还有,请你转告西门牧,我也多谢他!”声音越来越微弱,说罢,就在牟沧浪的怀中断了气息。
东方亮杀了穆盈盈,抹干剑上的血迹,走到西门牧面前,双手捧着宝剑,说道:“这把宝剑是你赐给我的,我用它报了杀父之仇,但也是用它杀了你的后妻,你若要替她报仇,可以收回这把宝剑,用它杀我!”
西门牧道:“亮儿,你不杀我,我已经感激不尽,我但愿你用这把宝剑开辟你的前途!”
东方亮苦笑道:“我还有什么前途?”
西门牧道:“大丈夫受点挫折算得了什么?”东方亮正自心想:“我还算得上是大丈夫吗?”西门牧好像知道他的心思,已是接着说道:“司马迁的故事你是知道的,他受官刑,发愤而著史记,后世谁人不钦敬他?文武殊途,其理同一,你去吧!”
他缓缓道来,东方亮却是如受当头棒喝,说道:“多谢姨父良言。”插剑入鞘,走了。
梅林里静寂如死。
西门牧回过头来,只见牟沧浪已经放下殷明珠的尸体,也正在站了起来。
西门牧缓缓说道:“不错,我几乎忘了,还有你是要报仇的!”
牟沧浪道:“明珠临去之时,要我替她多谢你。你我私人之间的恩怨已了,但可惜我曾经当过武当派的掌门,你杀了无极长老,我不能不……”他的毒伤已经发作,其实他是有意借西门牧的手来结束自己的生命的。这样,虽然死了,也算得是尽了武当派掌门人的责任。
西门牧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但你还是省点气力吧!”
牟沧浪道:“你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中了唐门暗器,就斗不过你了?”
西门牧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我……”
牟沧浪忽地听得爆豆似的声响,大吃一惊,叫道:“西门牧,你干什么?”
西门牧苦笑道:“明珠已经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那爆豆似的声响,是他临终之际,自散功力。
耿玉京从梅林那边走出来,看得惊心动魄!
牟沧浪道:“京儿,你过来。”耿玉京走到他的身旁,说道:“掌门有何吩咐?”
牟沧浪道:“我本来要你做掌门人的,但可惜……”
耿玉京道:“你不必抱歉,我早已说过,无意于此。”
牟沧浪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希望你帮助一羽,本派的仇人虽然都已死了,但只怕还有风波。”
耿玉京道:“弟子纵然不能重返师门,也是武当弟子,要是能为本派效力,理所当为!”
牟沧浪道:“谁说你不能重返师门?你现在回山,也都可以!”
耿玉京道:“弟子曾在前往金陵的路上得罪了那两个朝廷使者。”
牟沧浪道:“你不必为此事担心。”
耿玉京道:“为什么?”
牟沧浪道:“因为那两个使者私通满洲,郭璞一逃,他们也只能失踪。”
耿玉京道:“既然如此,弟子自当遵命,但掌门你呢?”
牟沧浪道:“你看那边,是谁来了?”
耿玉京刚一回头,只听得利刃刺物之声,转身着时,只见牟沧浪胸膛插着一把剑,说道:“本门武学,有你发扬,我是无须挂虑了。西门牧说是对,明珠都已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原来他是拔出插在西门夫人身上的那把剑,用来自尽的,这把剑是西门夫人的佩剑,他也正是倒在西门夫人的身旁。
耿玉京好似做了一场恶梦,急急下山。
刚踏上白堤,就见一个少女迎面而来,这少女怔了一怔,便即笑道:“你真聪明,我还怕你看不懂我的手帕画图之意呢,却原来你已经到了这儿了,你知道吗,你的姐姐也来了。”这个少女是西门燕。
“我的姐姐呢?”
“在那边。”
东方亮已经先她一步。
他在刚才大家都没注意他的时候,走到了蓝水灵的身边。
“蓝姑娘,我愧对你,请你原谅。”
“我已决意跟不悔师太出家,敬谢施主!”蓝水灵合什作答,眼眶里有一颗泪珠,她显然尚未削发为尼,已是以道姑自居了。
东方亮就在她的泪眼相看之下下山去了。
牟一羽接任武当掌门,耿王京虽然回山向他道贺,但只住几天就走了。他执意不做掌门,这除了他自知才干不及牟一羽之外,还因为他觉得有更有意义的事待他去做。
天启六年正月,清军大举渡辽河攻宁远,总数十三万,号称二十万。宁远袁崇焕的守军只有一万。但结果却是袁崇焕以少胜多,不但未退清军的进攻,且而令敌方的主帅努尔哈赤也受了伤。努尔哈赤在同年七月,回到离沈阳四十里处的奚鸡堡逝世,年六十八岁。据说努尔哈赤是在战场上被一个少年剑客刺伤的,这个少年剑客就是耿玉京。
此说不知真假,但在关外时常可以见到耿玉京的侠踪则是事实。当然,在他的身边,总是少不了一个西门燕。武当剑术因他而名扬夫外,提起他,谁都竖起拇指夸这“武当一剑”。
和耿玉京在关外成名的同时,在包括陕、甘、宁、青以及回疆的西北地区,也有一位少年剑客崛起其间,用的也是武当剑法。这位少年剑客的行踪比耿王京更加诡秘,很少人见到他的真面目。但据知者说,他就是别创武当支派的东方亮。至于在武当山上的武当派本支,由于有一个精明能干的牟一羽担任掌门,亦是更加兴旺了。他们三人行事不同,成就不同,但能够光大武当门户则一。因此又有人将他们合称“武当三剑客”。正是:
兰菊梅花同吐艳,江山多难出英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