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无缝(贵婉日记)第二十一章 换谍者(上)

查看目录    直达底部

  阳光毫不吝啬地将最美最亮的光线投射给了这一家三兄妹,贵翼双臂展开,将资历平和妞妞揽入怀抱,历经艰难,一家团圆。
 
  团圆在美丽灿烂的新中国!
 
  资历平的生命脆弱得像一根绷紧的弦,仿佛随时随地“弦”都有可能断裂。半空中一声枪响,资历平的性命被抛掷在半空中悬着。
 
  贵翼耳之所闻,不寒而栗。惊得心跳都快要停止了。他的手指忍不住地往泥土里掐去,他的脚趾瑟瑟发抖。
 
  资历群目之所及,大惊失色,想也不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资历平。
 
  枪是真的响了,子弹飞了。
 
  资历群是在资历平扣响扳机的刹那打斜了枪管,子弹朝半空中飞去,弹壳飞溅。
 
  资历平嚎啕大哭起来。
 
  听到资历平哭声的贵翼终于一颗心落在肚子里,他浑身上下,冷汗湿透了,索性自己躺在泥土上,荒草蒿蒿,遮了一半面目,他的手指张开,“瞑目”了。
 
  资历群拼命地打掉资历平手上的枪,兄弟俩在草丛中搏命般挣扎,一番较量后,资历群竭尽全力制止了资历平的狂躁,他大声吼着:“小资,大哥也不想的。这是特派员的指令,贵翼被正法,是党国的铁律!你醒醒好吗?小资!”
 
  资历平面如死灰般静了下来。
 
  他四肢张开,呼吸减弱,一阵安静。
 
  安静得就像他已经死去。
 
  资历群叹了口气。
 
  两名副官用最快的速度向他们靠拢,副官建议,资家兄弟立即离开现场,免得特派员问责。还有,特派员对资历平的态度很不满意。
 
  资历群懂了,特派员不想看到有人在屠杀现场“哭丧”,这是犯忌。
 
  两名副官帮忙架着资历平走向来时的公路,资历群回首处,漫天杀气。
 
  侦缉处的吉普车飞驰在街上,突然,一辆军用卡车迎面驶来。卡车上,手握方向盘的苏梅狠狠地开车撞向吉普车。
 
  吉普车被撞飞起来,卡车刹住了。
 
  苏梅穿着一双军靴,手持长枪,气势汹汹地走来。吉普车上,三个人都受了重伤,气息奄奄,资历安看见苏梅,不知不觉鼓起了一双死鱼眼,他完全懵了。
 
  他看见了一支黑黑的枪管,“砰、砰、砰”三枪连发,枪枪打爆资历安的头。苏梅撤回长枪,离开吉普车的同时,朝车上扔了一个*。
 
  “轰”的一声,吉普车炸开了花。
 
  苏梅扛着枪,从一片硝烟中走出。
 
  她的嘴唇边衔了一支白玫瑰。
 
  一个人在接近“死亡”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有真性情流露出来,让他人一览无余。资历群深知小资饱受痛苦的煎熬,兄弟一场,他也不想做得过于决绝。
 
  资历群开车载着小资离开金沙古城墙,山谷里渐渐升腾起了火焰,所有诡诈的秘密随着山谷里的火焰慢慢燃烧起来,销毁殆尽。
 
  资历平仿佛被“良知”炙烤着,他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刺目的真实景象足以让资历平“发疯”。
 
  资历群一路上都在安慰他,说得口干舌燥,终于稳住了资历平的情绪。
 
  资历群感觉资历平生病了,浑身火烫,怕真有什么大碍,直接把资历平送去了陆军医院,好言好语哄着他。
 
  医生说,资历平发高烧,需要留院输液,资历群只好同意了,他心里挂念着资历安那边,所以,打电话去侦缉处二科,值班的特务告诉他,资科长从警备司令部调了一班人马去金沙古城墙了,重要犯人已经全部押送回来了。
 
  资历群放心了。
 
  他坐在一条长椅上,拿出一支雪茄来抽,烟雾腾腾中,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做得好。”侦缉处的值班电话被苏梅挂掉了。苏梅拿着枪对准一名特务的头,“砰”的一声枪响了。
 
  小特务一头栽倒在地。
 
  苏梅身后站着一排宪兵,苏梅吹了一口枪管,说:“侦缉处二科,以资历安为首,勾结黑市军火商,暗杀军政要员,据可靠情报,他派人暗杀军械司副司长贵翼,事情败露后,恼羞成怒,又派人伏击前来调查‘军火走私’案的顾特派员。据悉,顾特派员在上海石桥镇遇袭,不幸遇难。我苏梅临危受命于警备司令部潘司令长官,清查败类,永除后患。”
 
  “是。”宪兵等人立正。
 
  苏梅阴冷地一笑,说:“所有伤害过我的人必将付出惨痛代价。我苏梅一个都不会放过。”她拉响枪栓。
 
  一个金色的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了香烟,“特派员”站在城头上,感叹着,“经典之作啊。”
 
  贵翼一身泥浆地走上城楼,登高远眺,胸襟壮阔起来,说:“谁的经典之作?”
 
  “我的。”“特派员”说。
 
  “谁的?”贵翼眉毛一挑,继续问。
 
  “我的。”“特派员”说。
 
  “顾特派员已经死了。”
 
  “得了,他死了,我活着呀。”
 
  “得了吧你,打火机还来。”
 
  “别妄想了。”
 
  “好了,演习结束了。赶紧回去吧。”贵翼说。
 
  “你叫我来,我就得来,你叫我走,我就得走,我也太没面子了。”
 
  假特派员,叶宗辅,中共秘密党员,公开身份,国民党西南党务特派员。贵翼的老友兼战友。
 
  贵翼,公开身份,国民党军械司副司长,真实身份,中共秘密党员,代号“冰蚕”。
 
  冰蚕,有剧毒,丝极韧,刀剑皆不可断,做琴瑟弦,远胜凡丝。冰蚕茧破,九死九生,冰蚕魄以烈火锻之,得之,为人间至宝。
 
  叶宗辅是贵翼的入党介绍人,贵翼和叶宗辅都是直接受命于南方局最高领导人,贵翼奉命“沉睡”,已然三年,如果不是“烟缸”案迫使自己浮出水面,他是不能参与组织的任何行动的。
 
  贵翼是南方局下的一枚“闲棋”。
 
  也是一把插入敌人心脏的利剑。
 
  “那边怎么样了?”贵翼问。
 
  “7号首长安全出境,放心吧,他们已经上了海轮,借道巴黎,直达莫斯科。”
 
  “方小姐呢?”
 
  “走了。‘蛇医’护送7号安全出港,方一凡去了西南局。”
 
  贵翼点点头。
 
  “你呢?”
 
  “马上走,准备入川。”叶宗辅说,“南方局命令,这件事过后,你立即回归‘休眠’状态,不得再介入任何秘密情报组的工作。”
 
  “是,”贵翼说,“不知‘冰蚕’何时破冰?”
 
  “不知道。”
 
  “长夜漫漫啊。”
 
  “嗯,耐得寂寞,始有大成。”叶宗辅说。
 
  林副官一身是土地跑上来,立正,说:“报告军门,特派员公署和军械局的联合演习正式结束,警备司令部的潘司令为了答谢军械司特批的一批徳式装备,今晚在‘万家灯火’设宴,招待军门。”
 
  贵翼点点头,问:“小资呢?”
 
  “我问过跟去的人了,小资少爷在陆军医院,资历群回家了。”
 
  “打扫战场,我们去换身衣服,先去接小资,然后去拜会拜会资历群。”
 
  “是。”林副官说。
 
  “走了。”贵翼对叶宗辅说。
 
  “再会。”
 
  陆军医院的走廊上,贵翼迈着军人的步伐铿锵有力地走在前头,林副官跟在他后面,几乎用跑的。他看贵翼面色不善,心里替资历平捏把汗,又不敢劝。
 
  白色布帘一拉开,资历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贵翼从病床上给拎起来,迎面给了他一拳,资历平一个踉跄,摔在门口,林副官正好接住他。
 
  “军门,有话好说。有话好好说,吓着孩子了。”林副官说。
 
  “你个混蛋!”贵翼指着资历平骂,“你刚才疯了,真开枪啊,你真够胆量。吓死人不偿命啊!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此时此刻费劲心血,你差一点儿害大伙功亏一篑,你要害死人的啊!你明白吗?”
 
  “爷,他也是为了牵制住资历群——他也不得已。”
 
  “不得已?他那叫不得已吗?他是真心寻死!”
 
  林副官愣住,手里推了一把资历平:“不会吧,小资少爷你不会犯糊涂犯到这份上吧?要真是这样,别说你大哥要揍你,我这回,也不帮你了。”
 
  资历平刚刚经历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他低头对贵翼说了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很混乱,我分不清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幻觉,对不起,大哥,吓着您了。”
 
  “你!”贵翼恨得牙痒痒,他也是刚刚经历了生命中最危险的时刻,他眼睁睁看小弟要自绝性命,他竟无能为力的感觉,想想就生气,他“打残”小资的心都有。
 
  “景轩,出去守着。”贵翼说。
 
  林副官应声,暗中推了小资一下,暗示他别犟嘴。林副官出门,带上门。病房里只剩下贵翼和资历平。
 
  贵翼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
 
  “我告诉你,小资。你不是为了‘贵婉’而战,你是为了心中的理想和信仰而战!我们从来都不是穷军孤客,我们的背后是四万万同胞,你为了一己私念,枉顾大局,惊痛养兄末日,恍恍惚惚,戚戚怨怨,哪里像一个战士!!资历群恶贯满盈,此恶不除,何以对九泉下的烈士英灵!!”
 
  资历平恍如醍醐灌顶,顿时惊觉还魂。
 
  “你就该受点教训!空有乌获孟贲之勇,全无敏捷决断之心。一片私恩故情就让你摇摆不定,倘若今日资历群出手迟缓,倘若那一枪真的夺走你的性命,倘若当时我失控而起,整盘棋因你而废!前功尽弃!!”
 
  资历平冷汗淋漓。
 
  “你要知道,今日之事,是以特派员公署与军械局联合演习的名义而为之,现场的官兵,有自己人,也有不知内情的敌人。倘若资历群真的发现破绽,大声嘶喊,枪声再起,一定会惊动外围的士兵,到那个时候,就是真正的一场恶战!为尔一念之差,网破鱼飞,星月沉底,倘有重大牺牲,我问你,你将如何自处?你该庆幸,你不是我的部下,小资,你今日之举,倘若是我部下为之,我立即对你执行战场纪律,绝不会心慈手软!!”
 
  资历平低头无语。
 
  “……我错了,”他说,“我控制不了自己,我错了。我原意并非如此,我只是想转移资历群的注意力,可是,我……我错了。我原来很多事都做不到。”
 
  “小资,你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你需要长期的忍耐和努力。你表面玩世不恭,骨子里太重情义,将来,你要面对的比今日之局更加残酷,更加凶险。你要分清同情心和责任心。否则,不是我恐吓你,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资历平不敢辩解求情,自认糊涂,答应贵翼,绝不再犯。其实,贵翼也明白,资历平的糊涂是一种意气光明的糊涂。
 
  贵翼见他面无血色,也肯低头受教,也就偃旗息鼓。因为,等待他们的还有一场“重头戏”,拿贵翼的话来说,他要给资历群一个谢幕的舞台。
 
  真相隐藏得太久了。
 
  贵翼想。
 
  汽车一路驶来,树影车声,多少风云故事像走马灯一样,在贵翼和资历平的脑海里穿梭往复。
 
  车到了资历群的住所,三人下车。
 
  “下面待着。”贵翼对林副官说。
 
  林副官一愣:“啊?”他说,“不好吧,军门,资历群是个卑鄙小人,手段阴毒,输不起,我们一块上去吧,人多势众。”
 
  “群殴啊?人多势众?”贵翼冷言冷语,林副官却步。
 
  “走,小资。”
 
  “小资少爷,替我看着你大哥啊,还有,小心提防你大哥狗急跳墙。”他一下卡住了,贵翼回头瞪他一眼,林副官说,“我没说你。那什么,注意安全。”
 
  资历群看到贵翼气宇轩昂地走进来的一霎那,简直就像看见了“鬼”,他脸色顿时蜡黄,紧接着,他看到尾随贵翼而来的资历平。
 
  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很惨。
 
  恐怕迎面而来的是人,而自己是一个“鬼”了。资历群打了个寒战。
 
  贵翼和蔼地说:“抱歉,资先生,贵某人不请自来,冒昧造访了。资先生不请我进去坐坐?”
 
  资历群稍微清醒了些,“呵呵”一乐,说:“贵军门光临寒舍,资某人荣幸之至,蓬荜生辉。贵军门请——”
 
  “谢谢资先生。”
 
  “哎呀,都怪我,都怪我,我历来都不喜欢打扫战场,看起来,这一次,真是小河沟里翻了船。”资历群说。
 
  贵翼摘了军帽,伸手捋了捋整齐的头发,说:“资先生不屑于打扫战场这类小事,理解,贵某人非常理解。哎呀,贵某就没有资先生的福气了,凡事都得亲力亲为。”
 
  贵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英武之气,充满了威严和自信。
 
  “小资,见到你大哥,也不吭一声,没礼貌。”贵翼说。
 
  资历平走过来,低低叫了声:“大哥。”
 
  资历群瞥了他一眼,笑笑,说:“你的戏愈来愈好了。”他伸手过来拍拍小资的肩膀,借势一拧小资的伤口,小资顿时头昏目眩,倏地低吟一声,冷汗直淋。
 
  “资先生有点雅量好吗?”贵翼说。
 
  “真令人不可思议。”资历群松了手,转身过来陪贵翼坐,“我亲眼目睹的‘现场’……”
 
  “当然全都是假的。”贵翼坦然一笑。
 
  “是,是,那是,除了那些真的。”资历群的话明显有恭维的嫌疑。
 
  资历平忍着伤口的痛,皱着眉,他嘴角还留着挨打后的血丝。
 
  “小资又干什么了,搞成这个样子?”资历群笑问贵翼。
 
  “没什么大不了的,”贵翼说,“资先生就别操心了。”他转对资历平说,“去厨房洗把脸,免得你大哥担心。”
 
  资历平应声。
 
  “顺便拿瓶酒过来,”资历群说,“我好与你大哥喝一杯。”
 
  资历平又应声。
 
  资历平走进厨房,看了看刚刚盛上来的红烧鱼,他脚步有点迟钝,走到水池边,洗了洗脸,用毛巾揩干净了嘴角边的伤。
 
  他打开橱柜的门,拿出一瓶酒来,再拿了两个酒杯。
 
  资历平走到厨房门口,回头望了望桌上的“鱼”,那条鱼还热气腾腾的。他想到,鱼温尚热,而资历群的末日已经到了,他的情绪霎时起起伏伏,感觉走路飘飘摇摇。
 
  资历平走到两个哥哥的面前,显得疲惫不堪。他替二人各自斟酒一杯。
 
  “小资挺任性的,不过,看上去,你们相处得不错。”
 
  “是啊,这得益于你资家的良好家教。”贵翼说,“来,敬家庭教育一杯。”
 
  二人客气举杯,同饮。
 
  “绍兴花雕,又称‘状元红’。”资历群咂了咂满口的酒,说,“不知道贵军门喜不喜欢?”
 
  “嗯,这酒好啊,应景。”贵翼说,“喝起来,甜酸苦辣咸涩俱全,最适合今日之局。”
 
  “贵军门厉害,军门的品味真是无可挑剔。状元红,埋于泥土,数十年的光阴,不见天日,一朝见天,光彩熠熠,那些凡夫俗子是绝品不出其中三味。贵军门就不一样了,正如军门所言,此酒应景,这景就应在你我二人的身上,不是吗?”
 
  “哈哈哈……资先生其实是一个内心张狂的人,你日日夜夜都想成为万众瞩目的目标,不幸的是,你选择的这个职业,真的是太微妙了。不得不深埋于地。有的酒一朝见天,光彩熠熠,也有败兴的酒,永无见天之日,与泥土同腐。”
 
  “贵军门是来盘根究底的?”资历群问。
 
  “不,我是来跟你结账的。”贵翼说。
 
  资历平替二人斟满第二杯酒,侍立于侧。
 
  “贵军门要跟资某人清算旧账,资某人乐意奉陪。我资历群是国民政府党务调查科培养的第一批特务,实不相瞒,今日之祸,并非资某人道行肤浅。实因决策者短视,握权妒功,急功近利,导致惨败。一个大家庭里的人离心离德,怎么能怪他人团结的家庭兴旺发达呢?”
 
  贵翼点头,表示赞同。
 
  “权责重叠,往往内部竞争会导致部分成员自相残杀。”
 
  “譬如苏梅?”
 
  “是啊。”资历群叹了口气,“唉,变化太过急剧了,资某人一时半会儿还真有点接受无能。三年潜伏,一朝败露,杀了一组‘共谍’,今日路过黄泉,也不算掷地无声了。”资历群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说,“三年啊……我从来没有绝望过,直到今日。我一个人任务压身,孤独地流徙,隐忍不发,甚至孤身坐牢,面对自己人,或是敌人的审看、怀疑,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来,战战兢兢地生活在‘暴露’与‘隐藏’的边缘……我费尽心思,用尽力气,首开‘掺沙子’换谍的先河。原以为胜利就在眼前了,错就错在,为了对付军门,千里迢迢去请了一个草包特派员,不,也许不是草包……”
 
  “资先生果然道行不浅,真的不是什么‘草包’,而是‘调包’。不好意思,贵某人忘了通知资先生,特派员是我安排的人,此特派员非彼特派员,‘掺沙子’的计划,我活学活用了。谢谢你啊资先生,你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资历群苦笑起来。
 
  “人在乱世,命贱如苇草。”他看了看贵翼,说,“你是智慧占了上风啊。”
 
  “错,是正义!”贵翼纠正。
 
  “真是下了血本。”资历群微笑。
 
  “与毒同谋罢了。”贵翼浅笑。
 
  “贵婉的死,我也很痛惜。”资历群盯着贵翼的脸说,“我是真的爱过她,真心爱过她。警察局那帮混蛋为了抢功,逼迫我提前结案,这些蝇营狗苟之辈,偶尔抓捕两个、诸如大街上交通员兼做卖花女的小角色,也要叫嚣一番,抓住这样一个大线索,怎么肯轻易放弃?我没办法,我就是一个抓‘共谍’的人!我没退路,要么把贵婉交给他们,要么——”他偏了偏头,咳嗽了一声。
 
  “至少,她走得从容,不受苦。”
 
  “住口!恶贼!”贵翼暴喝一声,“在这个世界上,我从未见过像资先生这样鲜廉寡耻之徒,杀了人还要惺惺作态,我最痛恨的莫过于你的懦弱和阴毒。
 
  “你口口声声爱她,这种‘爱’真是太残忍了,因为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杀戮的结局。你所谓的‘爱’,就是一个冷酷阴森的陷阱,你步步为营,处心积虑要置她于死地!所谓浓情蜜意,全是刀剑暗伏。你把一个纯真女子的爱情和信仰玩弄于股掌之上,怎不叫人彻骨寒心。
 
  “你把她的坚忍和爱意当作了踏脚石,当作你扶摇直上的青云梯。
 
  “刽子手杀了人,还要在一旁吆喝,看,这是我的杰作,我是多么多么的善良,多么多么的为‘遇难’的人着想,你恶心残忍的程度,实与禽兽无异。
 
  “你所谓的利剑都是从阴暗处刺来的,你不敢让她看到你真实的嘴脸,你懦弱到让贵婉昂首挺胸走向刑场的勇气都没有!!”
 
  资历群也咆哮起来:“我也是为了我的信仰和主义,我为了达到目的,我不惜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利用同党、折磨兄弟。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别人的家庭是多么的温暖,大家都能享受到阳光雨露,而我呢?我不过是一个影子罢了,哪怕阳光满地,阴影无处不在。我忍受了多少苦难,原以为大功告成,可以成就功业。可惜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所有的事业功名全都半途而废,真令人遗憾终身。”
 
  “资历群你又做人又做鬼,爱自己如珍宝,视他人如瓦砾。把自己所谓的功业建立在别人的牺牲和痛苦中,还要忝称为了信仰而牺牲,你牺牲的不是自己的‘信仰’,而是他人的‘信仰’,你践踏了自己的‘主义’,因为你根本就没有一点革命的精神。”
 
  “贵军门难道不知成事不说,既往不咎吗?”
 
  贵翼仰天一叹:“呵呵,似资先生这种为人为谍的手段,自私残忍,实在可恶至极。”
 
  资历群“嗤嗤”讥笑着:“浑浑噩噩的大众懂什么是共产主义,晓得什么是三民主义?他们只要吃饱了饭,什么都不会在乎。谁还会在乎什么是革命的精神?”
 
  “资先生口中的大众,其实就是千千万万的普通民众。资先生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胜利属于人民!”
 
  “呵呵,”资历群冷笑一声,“贵军门终于原形毕露了,这话的口气分明就是共产党啊。大家不过是各为其主,做人做事,方法不同,各有所宜,各取所需。这副重担压在我身上已经有三年了,我已不堪重负,于今一旦放下,浑身轻松。”
 
  “只怕资先生轻松不了了。”贵翼冷笑说,“资历群是上海提篮桥监狱越狱的死刑犯,警察局正在全城通缉你,我们军械局已经通知了警察局的刘玉斌科长和侦缉处二科新任科长苏梅,他们正在缉拿你的路上,提篮桥监狱的绞索架已经盛装以待资先生。”
 
  “你!赶尽杀绝啊。”
 
  “是啊,你现在演的是你这场戏的最后一幕。”贵翼笑笑。
 
  “猎手输给了好猎手,不丢人。”
 
  “资先生言不由衷啊。”
 
  “这个城市里有很多美好的东西。”资历群无意中朝窗外看了一眼,“现在的中国,无论客观条件还是主观见识,都不可能摆脱帝国主义的阴影,资本主义的束缚。至于遥远的共产主义,鄙人认为那是遥不可及的理想主义而已。”
 
  贵翼不说话。
 
  “贵军门,其实——”他想了想话题,说,“别人抓‘共谍’,都是千方百计地去抓去杀,毁掉交通站,联络点。而我就不同了,我是唯一一个想重建交通站的人,大换血,掺沙子,直至重新构建一个又一个在我控制范围内的联络点。这样做的好处是,资某人可以为双方长远建功。”
 
  “哦。”贵翼的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一丝鄙夷的浅笑。
 
  “嘿。”资历群不露痕迹地“求生”。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笑起来。一个笑得风轻云淡,一个笑得忐忑不安。
 
  “如果贵军门愿意让资某人效力的话——”
 
  “我不收‘破烂’。”贵翼说。
 
  资历群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僵住。一线生机,被掐断了,好在这“求生”的态度并不明显,被人拒绝后,也不至于太过狼狈,他索性就放声大笑起来。
 
  “给自己壮胆啊。”贵翼不失风趣地一笑。
 
  一语道破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