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隐33.午夜的承诺-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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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去了,我现在还没打算……总而言之,我们会朝着这条路去摸……”他掏出了怀表一看,“十二点多了。我六点早车回天津……来,”他又举起酒杯,“武林侠隐燕子李,一杯老酒为您干!”
 
李天然陪他下了院子,想问下蓝田,可是没问,送他上了汽车,回到客厅,接着喝酒,等师叔回来。结果德玖两点多才回家,说福长街那边没动静,前拐胡同倒是来过一部汽车,下来了两个人,看不清脸,也都没在那儿过夜。
 
天然交代了他跟蓝青峰的谈话。德玖听了半天没言语,临回屋上床才补了一句,“这当然还是算是给官家做事……”
 
李天然知道自己不是很了解国家大事。除了马大夫和丽莎之外,也没什么人可以谈。报上的消息,看了更叫人迷糊。像礼拜三那天的《北平日报》,说什么“日军以北平郊外卢沟桥附近为演习场所,逐日不断训练,而且声明,将在丰台到宛平县城一带六十余公顷农田上建造飞机场,强迫中国方面卖地……”,让他觉得那天晚上蓝青峰说的“不出今年”,真有可能。
 
可是同一天的《晨报》又说“华北日本驻屯军司令部正式邀请天津市长张自忠将军访问日本”。
 
他实在搞不懂,此时此刻,人人高喊抗日,二十九军上下官兵尤其高喊抗日,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还是《燕京画报》无忧无愁。这一期的戏剧版头条是西长安街“新新大戏院”开幕演出,还有幅马连良剧照。
 
“曲线消息”更是轻松:“某运动员月前离平赴欧。某姨太及某小姐同时放声娇哭。一谓‘将绝食’,一谓‘天涯海角,我都找去’……”
 
电话响了。小苏接的,说是找他。是唐凤仪,说是想请他吃消夜。推了两次没推掉,他挂上了电话。唉!也没问还有谁,只听她说是晚上十一点,在西四马市大街口的“稻香村”。又有什么事?他这一阵子都把唐凤仪给忘了。
 
时代真是变了。从前哪儿听说单身女的请单身男的?又哪儿听说半夜请人下馆子吃消夜?这大概又是天津上海租界,要不然就是唐凤仪这种时髦圈子里的人,搞出来的摩登玩意儿。
 
他快十一点出的家门。空中飘着几丝细雨,天然翻起了风衣领子,在胡同口上叫了部车。
 
已经有个伙计在“稻香村”大门口站着。等他下了车,带领着他直奔内院二楼包房。
 
房间挺简单清静,中间一张大方桌,铺着白台布。杯盘碟碗早摆上了。对着门坐的唐凤仪起身过来迎接。
 
她上头穿了件墨绿缎子面儿夹袄,带点儿腰身,下面一条黑绒裙,头发垂到两肩,卷卷的,像是刚烫过。整套珍珠耳环,项链。深红的嘴唇。一点不错,她真是美。
 
“我记得您喜欢喝威士忌。这个牌子行吗?”她亲自取下他的风衣,交给了伙计。
 
李天然坐了下来,看是一瓶Cutty Sark,“很好。”
 
“还叫他们给你凿了碗冰块儿。”
 
“谢谢。”
 
她调了酒,敬了一杯。
 
几样小菜都很家常。五香毛豆,火腿,酱鸭,香椿豆腐。包房很安静。头顶上一个大风扇,无声懒懒地转动。
 
“有蓝田的消息吗?”
 
“没有。”
 
“祝他前途无量。”二人各抿了一口。
 
一片安静。
 
“你也说说话呀。”
 
李天然吃着毛豆,“听说你北京饭店那边儿做得不错。”
 
“是不错。开张了没两个月,买卖已经赶上了‘大陆’这边儿。”
 
李天然点点头。
 
“最近常跟密斯脱罗在一块儿吗?”
 
他想了会儿才明白指的是罗便丞。“通过几次电话。”
 
“听说他要去日本。”
 
“真的?”这倒是意外。
 
“好像是月底动身……跟张自忠那个访问团。”
 
“真的?”这又是一个意外。她的消息也真灵通。
 
房间又静了下来。
 
“还有谁?”唐凤仪轻轻一笑。
 
“什么?”他没听懂。
 
“咱们俩都认识的全提了……还有谁?卓十一?”
 
“他怎么样?”
 
“他眼睛好了。”
 
李天然假装不知所云,“眼睛?”
 
唐凤仪偏头瞄了他一眼,“那回在‘银座’?……眼罩儿一直戴到这个月。”她为二人添酒添冰,“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伤的,大夫只说是外来物刺激……是有点邪门儿,”她举杯敬酒,“不过杨副理倒有点儿怀疑是你搞的鬼。”
 
“我?”他警觉起来。
 
“也是胡乱在那儿猜……你想,既不是他,也不是我,更不会是个洋人儿,那……那不就剩下你了。”
 
“真倒霉,”他喝了口酒,“给人这么乱冤枉。”
 
“是啊……”她笑声爽朗,“我也这么说……说他冤枉好人。”
 
李天然敬了她一杯,夹了片火腿。
 
“您也真沉得住气儿……”她往他盘子里送了块酱鸭,“就是不问来吃这顿儿消夜是为什么……非等我说。”
 
“不就是吃顿儿消夜吗?”
 
“原来是个死心眼儿!”
 
“又冤枉好人。”他夸张地叫起来。
 
“那是我的不是了。”
 
他笑了,“我们又不在台上,怎么句句话都像是台词儿?”
 
唐凤仪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回味,“人生大舞台,舞台小人生……你我不都是过场的演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