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旗第21章
球赛是夜里四点半结束的。徐宁回房睡觉后谭真又调了几个台, 麻木地看了会儿电视, 他带着一罐没喝完的啤酒走上客厅外的小阳台。
远空还没有亮的痕迹,城市被笼罩在一片宁静的暗蓝色下。
这场景令谭真想起了十四岁时在大连的那个家。
那是一套整洁明亮的三室一厅,尽管当时并没有觉得喜欢,且只住了一年,长大后他却一直忘不了, 特别是那个阳台,每每站上去就能看到水波荡漾的海湾。
那是他长那么大第一回久住在城市里,而且是个有海的城市。
而梁京京, 她是谭真认识的第一个城市里的女孩。
谭真小时候在山里野惯了,才发现原来城市里的女孩子是这样的, 跟他想象中的乖顺礼貌完全不同。
十四岁的梁京京对他来说就像蓝海一样, 发着神秘莫测的光, 看着很近,实则很远。
说起来他当年还真是有点“乡巴佬”的味道,即便在转学三年后,他还做了件可能是这辈子最冲动的事。
想到那时候的傻劲,在这诚实的一刻, 谭真撑着栏杆眯起眼,唇角露出了自嘲的笑。
这种对自我的偏差认识直到他上军校才得到矫正, 谭真意识到自己非但不是什么乡巴佬, 反是被很多女孩追着跑的“军二代”。也是那时他才发现, 原来城市里的漂亮女孩那么多, 也并不全像梁京京那个样子。
很多都比她漂亮、温柔、讲道理。
可谭真也不知道怎么了, 脑海中却始终留有那个十五岁少女被海风吹乱头发后的不耐烦表情,还有那特逗的吃西瓜的脸。
或许,少年们心中都藏有一个这样的女孩,她是他对异性的启蒙。
然而当他多年后再次遇上她,他的幻想已经将她包装得太过完美,以致于和现实有了或大或小的差距。
这是一个很残酷的事实——谭真从未忘记过梁京京,但现在的梁京京实在算不上是他的理想对象。
第二天晚上,也就是谭真去驻地前的最后一晚,他还是决定再找一次梁京京,尽管她已经把他的微信电话都拉黑了。
傍晚十分,他开车来到她楼下。
谭真不知道梁京京住在几楼,也不知道她今晚会不会下楼,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再做点什么,不管是出于情感,还是出于男士风度。
很多居民在饭后散步遛狗,谭真在车里坐了半小时,看到车门外乖乖蹲着一只小奶狗。
他从车上下来逗了会儿,倒是“无心插柳”地把人给引来了。
不是梁京京,是上次在机场里和她在一起的一个姑娘。
王亚看着他,谭真也抬头看看她,站起来。
王亚没化妆,身上单单套这条T恤裙,手里端着一只小碗。
她说:“你是那个飞行员?”
谭真不知道她认识他,有些意外,扯了下嘴角,“梁京京在吗?”
“她下午就回老家了。”王亚答得很平淡,把小奶狗往旁边引了引,又对谭真说,“你要找她?”
谭真说:“她几点走的?”
“两三点吧。”
谭真站在原地。
王亚把手里的狗粮给他,“来都来了,要不你帮她把狗喂了吧,我正好还有点事。”
谭真看看面前的小碗。
“她的狗?”
“流浪狗,她看着可怜就喂了。”
谭真接过碗,“怎么没拿回家养?”
“我不让。脏的要命。”
临走前,王亚说:“你喂完了把碗放楼梯口那角落就行了。”
谭真叫住她,“美女。”
王亚回头。
“能不能帮我带个话。”
“行啊。”
“跟她说我要换驻地了,会去云南,她以后要是在这边碰上难事可以找徐宁帮忙。你跟她说了她就知道徐宁是谁。”
停了一秒,王亚略不屑地笑了笑,“哥们儿,你还真挺渣的。”
谭真没生气,只是说,“能不能把话带到,不然这狗我不喂了,你自己喂吧。”
比了个“OK”的手势,王亚走了。
草丛边,黄色小奶狗跟个饿死鬼一样埋头在碗里一顿猛吃,谭真蹲下来,忽然发现看狗吃饭还挺有快感。过了会儿碗里空了,他拍拍狗头,小奶狗乖乖围着他脚脖子转了一圈。
谭真把狗碗放回王亚指定位置,上车前他慢下脚步,又看了眼还坐在路边的狗。
停了停,谭真忽然过去把这狗抱上了车。
车子很快发动,离开小区。直到在红绿灯处停下,谭真才看了眼副驾上一脸懵的小狗,拍拍狗头以示安抚。
算了,权当捞个纪念品。
此时,坐在驶向北方动车上的梁京京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狗被偷了。
走得太急,她没买机票,直接去火车站的改签窗口“拣”了一张人家的退票,下午3点就上了火车。
这一趟车她得坐9个小时。
旁边有人在吃泡面,弄得整个车厢都是一股怪味。耳朵里塞着耳机,梁京京从背包里拿出一盒小饼干,一边吃着一边安静地望着窗外。
几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着急地回家。在梁京京心里,这个远在长春的家并不是真正的家。
她真正的家在大连,可惜,她暂时还不能回去。
梁京京这晚是深夜到家的,行李不多,只带了几件衣服和化妆品,塞满一个行李箱。她硬着脾气不准梁母来接,结果车子才开到小区外,梁京京就看到梁母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周围昏暗暗的,就她孤零零地在那站着。
小区很偏,门口是条还没有通车的公路。梁母帮梁京京从后备箱里搬出行李箱,想继续帮她拖回家。梁京京从她手里接过拉杆,“哎呀,你别弄了,就一个箱子,我自己来就行了。”
“我看你坐了这么久火车,怕你累。”
梁母个子跟梁京京差不多高,留着中长的卷发,脸上已有岁月的痕迹,但五官明朗大方,一看就知道年轻时是美女。
“累什么呀,坐着回来的,又不是站回来的。”
梁京京的家是八十平米的两室一厅,布置得温馨简洁,一进门是一面照片墙,上面满满是梁京京从小到大的照片,全是梁母放上去的。
这姑娘真是从小美到大,其中有一张是幼儿园时的,四五岁的小女孩穿条满是亮片的绿裙子,四肢像白白的藕断,跟一群小朋友在一起跳舞。那时候她的五官就已经长得很清楚了。
梁母给她布置了宵夜,梁京京看着桌上几盘菜,有清炒的蔬菜,还有她最喜欢的海鲜。
“妈,你想害我啊,这个点让我吃东西。”
梁母:“你在火车上能吃着什么啊,我都没放油,晚上刚做的,要不你吃点海鲜。”
梁京京一边嫌弃着一边在餐桌旁坐下,拿起筷子。
“好不好吃?”
梁京京用筷子挑着蛤蜊里的肉:“还行吧。”
“回去的机票买了没有?”
“还没。”
“那就多住一阵子。”
梁京京没说话。
梁母说:“你爸最近有没有消息?”
“没。”
“他没联系你啊?”
“没有。”
梁母看看她,“没有也好。”
梁京京说:“你去睡吧,待会儿我来收拾。”
“没事儿,你吃吧,我坐这跟你说说话。”
梁京京边吃边说:“哎呀,你别跟我说话,我嫌你烦呢。”
梁母笑:“没良心的东西。”
晚上一切收拾妥当,洗完澡的梁京京回到房间,慢慢整理行李箱,把衣服在衣柜里挂好。
这是个新房子,她们母女去年刚买的,五十万,梁京京出了二十五万首付和装续费,剩下全部走的商贷。这二十五万是她四年大学加毕业后一年攒下的所有积蓄。或许梁京京是该心怀感激的,因为这幅外表,她比很多女孩都富有。
梁京京坐在床边想,如果当时手上要是再多点钱就好了,她能把飘窗那边好好搞一下……还有这衣柜,应该弄个定制衣柜。
忽然想起在火车上的时候王亚给她发了一条语音信息,当时信号不好,她怎么都点不开,后来也就忘了。
安静的房间,王亚懒倦的声音就这么突兀地响起来。
“那个渣男来找你了,他说他要被调去云南了,让你以后遇到事找他朋友。他那个朋友的名字我给忘了,不过也无所谓,估计你也不会找。你现在到哪了?”
发了几秒钟的呆,梁京京按下语音键,没什么情绪地说:“平安到家了。”
梁京京爬到床头,关灯,拉来薄被。
闭上眼,她想,这几天都没好好睡,今天这么累了,一定要踏踏实实睡个美容觉。
结果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满脑子都沉浸在两个字中。
云南。
翻了个身,睫毛颤颤,梁京京睁开眼。
窗外,夏风燥热,繁星悸动。
在你的成长中,哪一个年纪最难忘?
十七岁?二十岁?
不,对梁京京来说——是十四岁。
十四岁,很多人成长中无足轻重的年纪,而那一年她的生活却发生了巨变。
也是那一年,她在一个少年的帮助下去了一个听起来比云南还远的地方。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梁京京有时还会冷不丁地想起几个画面,而后便会对岁月的流逝感到不可思议。
怎么就十年了?
而她,怎么忽然就二十四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