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风就在那里第9章 山洪
周遥早在电话里头和同伴们报了平安,说自己在骆老板的朋友家住一夜。
等回到客栈,男生们倒没说什么。
只有林锦炎把她拉到一边,说:“昨天你爸爸没联系到你,和我通了电话,找你要数据反馈。我让唐朵在你房间里找了,但没找到。你过会儿记得跟教授联系。”
“好嘞。”周遥笑,“我东西都装机密盘里了。”
林锦炎又叫她好好休息,说明天队伍要去俄初沟。
周遥意外:“我们的原计划里没有这个行程吧?”
林锦炎说:“临时加的,莫阳说想去看看,刚好有多余的时间,坐车过去路途也不远。”
周遥没多说了,她快累死了,一心想回房休息。
可三个女生没有男生那么好糊弄。
一进房间,唐朵就气势凛然地盘了腿端坐在榻上,大声:“关门!”
夏韵迅速关门。
唐朵:“放苏琳琳!”
苏琳琳昂头站唐朵跟前,如护卫一样。
周遥扑哧一声笑:“苏琳琳你是不是傻?”
“严肃点儿!”唐朵佯作皱眉状,“周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你跟骆老板昨晚干什么去了?住哪儿?发生了什么?”
“……”周遥无语,“能别这么八卦吗?”
“快说!有没有亲嘴,有没有睡觉?”
“我倒是想呢,人家不让。”周遥翻白眼,倒床上。
“不会吧?”三人凑过去,“什么也没发生?”
“没有。拉手都没有。”周遥说着谎话,一副别提多失望的样子。
三人:“……”
唐朵叹气:“哎,没拿下。”
夏韵拿毛巾去洗脸:“失望。”
苏琳琳摇着头整理衣服:“周遥技术不行。”
三人都在那儿损,周遥难得一点儿都不气恼,昨晚的那些惊心动魄,她才不会说出来,那是她和骆老板的秘密。
她躺在床上偷偷笑,唇角快要扬到天上去。
不过半分钟,周遥想起林锦炎的叮嘱,起来开电脑。
苏琳琳奇怪:“你干嘛?”
“给周教授传点儿东西。”
“哦。LAND项目一期是接近尾声了吗?”
“回去再攻坚一两个月。”
“遥遥你好厉害。”夏韵羡慕道,“可以参加那么重大的项目。”
“是周教授和他那几个弟子厉害。我就打打下手,跟着学习而已。”周遥吐吐舌头。
“我回去后也得狂啃书本了。”夏韵说,“出来这么久,快腻死了。真想早点回学校。”
唐朵道:“急什么,反正也不到十天了。”
周遥一愣,她们的旅行这么快就接近尾声了?
周遥睡了一个多小时,在晚饭前醒来。她洗头洗澡,又换了身干净衣服,跑去公共区找骆绎。
晚霞斜照,楼下热闹非凡。
有人弹着吉他唱着歌,新来的旅客们跟着附和。周遥却无法被身边的气氛感染——吧台里是员工们忙碌的身影,没有骆绎。
周遥有些失落地离开。
吃晚饭时听见厨房的人说给老板送饭,周遥伸着脖子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她心不在焉地吃完,回房时经过公共区,眼睛往吧台那儿瞄,还是没有骆绎的身影。
她忍不住跑去前台问阿敏:“骆老板还好吧?”
“没事啊,就是说累了要休息,不准打扰他。”
“哦。”周遥点点头,目光瞟过柜子上的登记簿,看到最后一个新住客的名字是陆叙。
奇怪的名字,不是陆陆续续,就是络绎不绝。
晚上,周遥下来公共区看书,一直坐到深夜。周围人来人往,唯独没有她想见的那个人。
上床睡觉时,心头也是挥之不去的空落。
周遥在夜里睡得很浅,依稀听见雨打窗子的声音。这个季节,亚丁景区里雨水多,下一场凉一场,山上的树也就黄一片。
周遥翻个身又睡了,雨打木窗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得她半梦半醒,突然走廊里哐当几声巨响,像是窗户砸在墙壁上,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了。
周遥坐起身,问:“你们听见了没?”
另外三人睡得死沉。
外头还是乒乒乓乓地响,周遥套上衣服去开门,冷风顿时吹得脸疼。
走廊上一处木窗大开,两扇窗户页摇晃如风中的纸片。
冷风大作,吹倒廊里的木架和花盆;头顶上,画着藏族花纹的纸糊吊灯在风中跟荡秋千似的,快被扯下来。
周遥跑过去关窗,却发现插销坏了。狂风倒灌,周遥摁不住,窗户再度被推撞到墙上,玻璃震碎。
风雨扑了周遥一脸。
窗户废了。她担心走廊里的东西被吹坏,又怕那几盏吊灯扯断电线着火,跑下楼去骆绎的房间敲门:
“骆老板?!”
“骆老板?!”
叫了好几声没人应,或许风雨遮盖了她的声音,周遥吸一口气,放大了声音嚷:
“骆老——”
“有事?”
门被拉开,骆绎头发凌乱,眯着眼睛不太愉悦地看向她,似乎有不小的起床气;可见她披头散发,小脸发白,脸上头发上全是雨水,他愣了一愣,清醒了,眼神迅速变得冷肃,问:“出什么事了?”
周遥喘了口气,赶忙说:“楼上走廊的窗户破了,玻璃都碎了。——哦,走廊里的东西都倒了。”
他面色稍缓,说:“你等我一下。”
他关了门。
周遥站在门口等,不到一分钟,门再次打开,他罩了件风衣,又去杂物室取了工具箱,拿上几块玻璃。
上到二楼,木窗在风中摇摇欲坠。
风雨太大,骆绎套上风衣背后的帽子,过去把木窗上残留的碎玻璃拔下来。周遥也帮忙,骆绎皱眉,打开她的手,说:“你站着别动。”
“噢。”周遥乖乖答一声,就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看。
大雨扑进来洒在他衣服上,走廊的吊灯在风中摇摆,照得他的脸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很快,碎玻璃被清理干净。
“过来帮忙。”他开口叫她了。
周遥赶紧上前扶住窗棱,骆绎从工具箱里拿出锤子和钉子,敲敲打打,很快修好插销。
周遥讶异于他的熟练和迅速,笑着说:“看来,男人是天生的修理工。”
他简短地笑了一下算是回应,又拿出一块玻璃,按在空空的窗户上,说:“扶住。”
周遥一手抓着窗棱,空出的一只手扶住玻璃。
骆绎站在玻璃这头,见她的手掌摁在玻璃上,无意多看一眼,第一次发现女人的手竟那么小只,又白又细,掌心还有一颗小小的痣。
他记得她耳朵上也有一颗小痣,在耳垂上,他好几次见了以为是灰尘。昨晚就真的揉了一下,结果把她耳朵都捏红了,那小黑点也没落来他手里。
骆绎不经意转眸,瞥一眼她白白软软的耳朵,下一秒便移开目光。
他弯腰从工具箱里又拿出几颗钉子。窗户有点矮,他稍稍下蹲,沿着玻璃的边缘把钉子钉进窗棱,固定玻璃。
灯光投下的阴影在他脸上来回摆动。
周遥隔着一面玻璃,无声地看他。她忽然就感到恍惚,分明才几小时不见,她却觉得像过了一整年。
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所感应,他缓缓抬眸,眼神穿过玻璃,和她的轻轻触碰到一起。纸糊吊灯依旧在晃,他的眼睛又黑又亮,
彼此呼出的热气罩在玻璃上,模糊了视线,风一吹,雾又散去,再度清晰。
明暗交替间,他平静地收回目光,说:“修好了。”
“哦。”周遥条件反射地松了手,却没想骆绎先一步松了手准备放下手里的工具。
大风吹,周遥瞪眼看着窗棱朝她的脸砸来。
他抬手一挡,窗棱砸向他手心,他手背撞在她额头前。
周遥脑门一磕,心跳砰砰。
“想什么呢?”骆绎淡淡问,大手握住窗子,逆着风推回去,插上插销,风雨一瞬间被挡在外边。
周遥微微喘息,说:“没想什么,刚见鬼了。”
骆绎歪头,认真地看一眼玻璃上薄薄一层人影,问:“看到你自己了?”
“……”周遥拿眼睛斜他。
他没继续逗她了,蹲下收拾工具。
周遥过去捡花盆,骆绎抬头,说:“你回去休息。这里我处理。”
周遥笑:“不要紧,我帮你。”
骆绎看着她的手,眯了一下眼睛,说:“你手上有血。”
周遥低头一看,虎口处破了皮,她抬起手看,恍然大悟:“扶窗户的时候,小木屑扎进去了。”
说着,她埋头瞄准,小心揪紧那根小木屑;突然一下,迅速拔了出来。
“嘶——”周遥没忍住,原地跳脚。
骆绎:“……”
“你是喜剧演员么?”他说,“下去涂点药。”
他拎着工具箱站起身,看一眼窗外,忽然问:“那是你师兄?”
周遥过去看,一个黑色冲锋衣的男子冒雨跑进楼梯:“是诶。这么晚在干嘛?”周遥狐疑,难道和唐朵约会?
骆绎没兴趣,下楼去了。
公共区里一片昏暗,只有吧台内悬着两三盏吊灯,
周遥坐在吧台边,骆绎拿了药水,说:“手伸出来。”
周遥意外极了,还以为他会把药水扔给她就不管了呢。她赶紧把手伸过去,笑眯眯地说:“你轻点啊。”
说了等于没说,他下手不轻不重的。
不过反正伤口小,周遥也不怕疼。
他很快涂完药,拧上药水盖子,有些应付,说:“好了。回去吧。”
周遥不走,趴在吧台上,屁股扭高脚凳:“骆老板,我要喝牛奶。”
骆绎抬手敲了敲写着当日特色酒水的黑板,说:“打烊了。”
周遥歪头:“谁让你的窗户吵醒我睡眠?我已经睡不着,需要牛奶安眠。”
骆绎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他抿着嘴唇,舔了一下牙齿,最终说:“等着。”
他从货架上拿下一盒牛奶,剪开包装盒,倒进小奶锅,又点燃酒精灯,把小奶锅放上去,时不时拿木勺搅动锅里的牛奶。
屋外风雨呼啸,
周遥坐在高脚凳上晃荡着脚,趴着看他,他这套动作她看了无数遍,依然看不厌。
他目光专注于平底小锅中的牛奶,知道她在凝望,却目不斜视。
或许夜太深,有些危险,他没什么心情开口说话。
牛奶温好了,他倒入玻璃杯里递给她。她喝一大口,嘴上沾了牛奶。他熟视无睹,盖上酒精灯,转身去水池边清洗奶锅。周遥凶巴巴地瞪了他背影一眼,自己擦掉了嘴上的牛奶。
他清洗完毕再过来,她牛奶才喝完四分之一,双手抱着玻璃杯,像一只小浣熊。
他低头咬了一根烟在嘴里,周遥皱眉:“过两天再抽不行么?”
他抬眸,目光锐利看着她,没答话,点燃了烟。
周遥瘪瘪嘴,不说什么了,低头喝牛奶。
她哪里有心思喝牛奶,咬着玻璃杯杯沿,每一口喝一点点。
屋外风雨,屋内温馨,
他抽掉半根烟了,她还在磨蹭时间,咬玻璃杯。
隔着青白的烟雾,他看见她嘴唇贴在玻璃杯上,一排牙细细小小的,轻轻咬来咬去,不知那玻璃杯被那细小的牙齿咬着是作何感想。
正看着,她抬起眼眸,刚好撞进他眼底。
他并没有移开眼神,直视着她,说:“咬坏了要赔钱的。”
“我咬得很轻。”周遥轻笑着说,咧嘴笑的时候露出了粉粉的舌尖。
骆绎移开目光,一口烟在胸中千回百转了,缓缓吐出。
他问:“你睡眠很浅?”
“嗯。”周遥说,“听到走廊外边有声音,就出来看看。”
他手搭在烟灰缸边点一下,交代:“下次如果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不要轻易跑出门。”
她抬起下巴:“为什么?”
他皱眉,说:“你有没有基本的防范意识?如果是歹徒呢?”
周遥一愣。
“以后不管住酒店还是客栈,别听外头有声响就乖乖开门,有事打电话叫前台。”
周遥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噢。我记住了。”
她如此受教,他反而一时无话可说。
她终于喝完了牛奶。
骆绎收掉杯子,又找了吹风机放在吧台上,说:“你头发湿了,回去吹干了睡觉。”
周遥眼见他要走,抓着吹风机站起身,嚷:“骆老板,我肚子饿了。”
骆绎回头看她,咬起了牙。
深夜的亚丁,
风雨模糊了连绵山脉,世界漆黑一片,只有客栈西边的角落亮着一点光。
厨房比周遥想象中要干净很多,她正四处打量,骆绎从橱柜里拿出一包面条,周遥骄矜了:“你都不问我吃什么就自作主张?万一我想吃蛋炒饭呢?”
骆绎说:“你饿了?”
周遥答:“饿了。”
骆绎说:“饿了还挑?”
周遥:“……”
她轻轻地白他一下,一转头又自己跟自己愉快地笑了。
整座山林都在睡觉,只有他和她清醒着。
他拿锅接了水,放到灶上烧。夜里温度低,水烧得慢。他不耐烦等,拿了根烟出来抽,半路听见吹风机的声响。
循声看去,
不远处的厅里,周遥歪着头,黑发如瀑,她一手晃着吹风机,一手胡乱抓着头发,时不时轻轻一甩,长发如丝在飘。人还无意识嘟着唇,表情干净而无害。
一口烟在他肺腔里缓缓转一圈,呼出体外。
骆绎走过去,把吹风机插头拔了下来。
周遥被打断,愣愣抬头:“你干嘛?”
“做饭的地方吹什么头发?”骆绎训她,语气算不上好。
周遥轻吓一跳,警惕地看他一眼,很快抗议:“我又没在厨房里。”
“还犟嘴?”骆绎眉头皱起,厉声道,“吃饭的地方也不行。——去公共区。”
“我才不去。”
“那就别吹了。”
“不吹就不吹。”周遥把吹风机的线卷起来,切一声,别过头去。
“……”
骆绎俯视着她倔强的后脑勺,一时无话。
他也不管了,重新回到厨房,揭开锅盖一看,水已经沸腾。
他把面条放进锅里,搅拌了几下。这边气压低,水沸了温度也不高,把面煮软需要一段时间。
他盖上锅盖,往厅里看一眼,周遥没吹头发了,坐在桌子边,托着腮,一双大眼睛瞪着空气。
骆绎没管她。
长夜漫漫,安静下来人便有些困乏,他摁了摁眼睛,靠在墙壁上又点了一支烟抽,偶尔往她那个方向看,她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外风雨交加,屋内煮水沸腾。不一会儿,锅盖开始扑腾扑腾,面汤的香味渐渐弥漫开。
周遥闻到,撒谎的肚子此刻也真饿了,刚才的小插曲一股脑儿抛掉。
她眼睛冒星星地朝他跑,问:“好了吗?”
骆绎把还剩半截的烟摁灭了扔进垃圾桶,从墙上站直了走到灶边洗了手,揭开锅,拿筷子夹起一根面条,稍稍用力,断了。
他一边捞面条进碗,一边问:“要鸡蛋吗?”
周遥贼精,立刻问:“加鸡蛋要额外加钱吗?”
骆绎说:“当然。”
周遥问:“多少?”
骆绎答:“五块。”
周遥嚷:“那么贵?!”
骆绎问:“加吗?”
周遥瘪嘴:“不要。”
骆绎继续捞着面条,表情像是要笑,又没笑。
周遥拧着眉毛想了一会儿,说:“骆老板,我是常住客,你这样做生意不行的。”
骆绎从善如流:“那——给你少点儿?”
周遥咳一声,问:“少多少?”
骆绎说:“你想少多少?”
周遥把手背在身后,抬起下巴:“一块一个差不多。”
骆绎哼出一声笑来:“你以为在吴记砍价?”
周遥耸肩:“反正吃也可以,不吃也可以。不吃还减肥呢。——诶,你卖不卖?”
骆绎说:“行吧。”
周遥确认:“一块?”
骆绎说:“嗯。”
周遥笑眯眯地探出脑袋看他,冲他比了个V字,说:“那我要加两个。”
骆绎:“……”
骆绎磕了两个鸡蛋进锅,又给盛出来的面拌调料,加面汤,最后把鸡蛋捞出来放在面条上。
周遥瞪眼,反悔了:“这么大一碗?——太多了,我吃不完。”
“你不是说饿了?——逗我呢?”骆绎眯着眼睛看她,有点儿危险。
周遥一抖,赶紧道:“没啊。真饿啦。——可是饿也吃不了那么多啊,太多了,我怕浪费。”她眼珠一转,“要不你也吃一点。”
骆绎倒怔了一怔,看一眼她手里的筷子,说:“我不饿。”
“分一小半给你吧,你也忙活了一回。”周遥起身去拿筷子和碗。
“不忙活怎么收钱?”
“就当我请你吃宵夜。”
“你这夜宵够丰盛。”骆绎说,嗓音微哑。
“……”周遥耷拉着半截眼皮,“你就不能别说话?”
骆绎真不说话了。
周遥拿了碗和筷子回来,再一次看到了他眉骨和脖子上的伤,心头微刺。
她一边分面条,一边笑着问:“你晚上吃东西了吗?”
“吃过了。”骆绎看着两只碗,说,“少分点。”
她分了一小半面条给他,他吃得快,很快就吃完,再看周遥,她吃得慢,碗里还剩大半。
他蹙一蹙眉,问:“吃不完?”
“吃得完。”她从碗里抬头,嘴唇上沾着油,说,“你等我一会儿。”
他点一点头,等了一会儿。吃完东西困意更盛,他再度点了根烟。
周遥说:“你抽烟很凶啊。”
骆绎说:“还好。一天也就抽两三根。”
周遥无语看他:“你刚才一会儿工夫就抽了三根。”
“……”骆绎无话可说,“是吗?”
周遥说:“是啊,你不会数数啊?一、二、三——”
“……”骆绎说,“吃你的面。”
“噢。”
隔了一会儿,骆绎问:“你们在野外一般吃什么?”
“面包、饼干、压缩干粮。”
“不自己做饭?”
周遥抬起头,一脸茫然:“亚丁景区不是不让生火吗?”
她的脸在灯光下水水润润,骆绎失语了几秒,才把话找回来,说:“我问平时,其他地方。”
周遥拧起眉毛,说:“大部分地方也都不会生火,怕意外起火破坏植被,除非有驿站。但,背着各种仪器设备还有石头样本就已经很重了,谁还背锅碗瓢盆?”
骆绎说:“干你们这行挺辛苦。”
周遥不以为意:“习惯就好。干哪行不辛苦?”
“那倒也是。”他看着她,说。
小姑娘骄矜是骄矜,却分外拎得清。
周遥把自己碗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满足地摸摸肚皮,说:“这碗面真好吃,来这儿都一个月了,居然这顿吃的最好。”
骆绎看她一眼:“你说我店里厨师做的饭菜不好吃?”
“不是。”周遥擦擦嘴巴,笑道,“我们队里人多么,就会暗地里较着劲儿抢菜。每次菜一上桌,七双筷子过去,瞬间就没了。”
骆绎呵呵一声,道:“听说你们是研究生和博士。”
“教授也要吃饭。”周遥申诉道,“你们这些人,总以为搞研究的就该冷酷高端,不食人间烟火才好。但放下工作,大家都是年轻人,女生照样爱美食爱美容爱漂亮衣服;男生也照样爱游戏爱模型爱打篮球。”
骆绎极淡地笑一下,拿了碗到洗手池边清洗。
周遥意外:“老板洗碗?放在这儿明天洗碗工也会洗吧?”
骆绎随意道:“如果我前一晚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第二天一大清早来上班,水池里却有脏碗,我会把碗砸老板脸上。”
周遥忍不住莞尔。
水龙头水花飞溅,他风衣袖子略长,他拿手臂抻了一下衣袖,想把袖子抻上去,但收效甚微。
周遥自然地走上去帮他卷袖子。他顿了一下,低头看她,神色不明。
周遥却并没看他,她帮他把风衣袖子一层层卷起来,又把内里薄衫的袖子往上箍。
池子里的水哗哗流淌,她又帮他卷起另一只袖子,指尖无意掠过他紧绷的肌肤,很烫。
她弄好了,退后一步,望着他挺拔的背影。
他继续洗碗。
厨房里亮着昏黄的灯,屋外狂风呼啸的声音突然间大了一轮,雨水密集地拍打着窗户,仿佛全世界都摇摇欲坠。
灯光晃荡,两人再没说话。
骆绎洗完碗,打了肥皂把手洗干净,才带她离开厨房。
周遥夜里回到房间,躺回榻上,触碰过他肌肤的那只手指,指尖仍持续地发着烫。
骆绎推开房间门,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疲惫。
抬眼却见沙发上多了一个人。
他关上门,走进屋:“什么时候来的?”
“傍晚。”陆叙说,“住在你隔壁。”
那就是周遥喊门的时候把他吵醒了。
陆叙正抽着烟,骆绎到他对面坐下,陆叙递给他一支烟,骆绎抬手挡住:“不抽。”
陆叙收回烟,扫视一眼骆绎眉骨上的伤,脖子上的伤,这足够说明一切。
“你说有人要杀你,什么意思?”
“有人向我的仇人透露我的消息,想借刀杀人。”骆绎嗓音有些哑,偏过头去轻轻咳了一声。
“那人是谁?”
“吴记老板。”
陆叙盯着骆绎的脸半刻没说话,似在判断,渐渐,脸上浮起一抹淡笑:“我来猜猜你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为什么要杀你,因为他和那件伪佛塔有关,他发现你在查他,为了自保,先杀人灭口?”
骆绎眉心极轻地蹙了一下,平静地问:“你不信?”
陆叙笑了:“我凭什么信你?”
骆绎直视着他,嘴唇轻抿。
陆叙道:“我们俩认识时间不短,你当我是傻子。你上次外出两月不到就突然返回。为什么?据我调查,你和丹山内讧了,他要抓你,你在云南待不下去了。但这里你也会待不下去。——果然,你回来才一个月就找我‘合作’。——你认为我会被你利用?”
“吴铭放出来的那种鬼话,你信了。这就是你的调查。”骆绎毫无笑意地扯一下唇角,不知是无奈还是什么,可下一句话锋一转,他眼神再度冷定,“陆警官,我回来,是因为放出去的网可以收了,但——”他停顿半刻,多少觉得有些凉薄,道,“我一个人能力有限。丹山那边指使吴铭开始放假消息挑拨你我,只有一种可能,我越来越接近真相,也越来越危险。你追查我这么长时间一无所获,不如和我一起来收鱼。”
骆绎盯着陆叙,等待他的回答,然而,后者脸上依然写满不信任,甚至带了一丝讥笑,
“我追查你这么长时间一无所获,你觉得我会在最后关头放弃?”陆叙还是那句话,“我凭什么相信你?”
骆绎:“我可以证明——”
“我只信任你一点——你有能力伪造一些证明,不论人和事。”陆叙打断他的话,“况且,挑拨?你我之间需要挑拨?你我原本就是对立的。”
骆绎几不可察地轻摇了一下头,似乎在嘲笑自己。
接下来的话更加讽刺:“你知道我现在怎么看待你吗?窝里斗的败者。你有什么条件和我合作?嗯?罗绎?”
雨声滔天,“罗绎”这个名字分外清晰。
骆绎眼里含了一丝笑,手指轻点了一下椅子扶手。
“你落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了,你自身难保了,来和我讲合作。好啊,我开条件,只提供一种合作方式。”陆叙弹一弹烟灰,道,“你去自首,把你和丹山勾结的事情全吐出来。这就是你合作的诚意。只有这样,我才会出手保你性命安全。相识一场,我也不想给你收尸。”
骆绎风波不动地看着他讲完这一大段话了,才垂下眼眸,嘴唇稍微弯了一下,说:“陆叙,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蠢。”
“你把人想太蠢。”陆叙被激怒,腾地起身,他俯视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怨愤,“罗绎,当初的事你有两个根本问题无法回避:你的团队不可能鉴定走眼!而你的弟弟因为知道真相而自杀!”
他气冲冲说完,房间里一时落针可闻,只有屋外呼啸的风雨声,
骆绎平静地抬起眼眸,说:“出去。”
风呜呜地刮,像谁的魂灵在哭诉。
关了灯,房间昏暗,只有窗外微亮的天光。
骆绎坐在靠椅里,正对着那扇紧闭的窗子。狂风暴雨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仿佛下一秒要把这座城堡般的房子掀上天空,撕成碎片。
骆绎坐在微弱的光线里,脸色幻白,像要融化进黑夜里。
他觉得有些累了,手肘撑在椅背上,拿手遮着眼睛,低下了头。
罗誉啊,如果我最终没能保住你曾经守护过的东西,不要怪我,我尽力了。
我尽力了,
可没有一个人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