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烟暖雨收第六章 如同虚设
我摇摇头,他如获大赦一般,“那你就安安心心在我这养伤。”他可能只觉得小孩子情绪无常,并没有多想。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着逃还是要逃的,只是不能再安大哥这里逃走,他对我一直那么好,我不能连累他。
在安大哥家里的几日,他简直都成我的贴身老妈子了,每天端茶倒水的伺候着,连吃药都会给我准备冰糖山楂,栗子糕之类的甜食哄着,晚上会还派两个丫鬟来陪着我睡,甚至得空会给我讲师父小时候做的傻事逗我开心。
我一点点的听他讲起师父的事情,才知道这清冷彻骨的初家二少爷,也是并不是从小如此老气横秋。虽自幼头脑就胜过其他的孩子,但也有正常孩童的活泼好动,只是十岁时外出游学,五年之后归来,不知经历了什么,变得如此沉闷冷漠,伤痕累累,居然还开始害怕吃药了,这其中的故事,安大哥自是知道一些,但是他不多告诉我,我也不能问。
我很想知道他这五年经历了什么,会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一个本该英姿勃发的男孩子变得如此淡然。他经历的也许是打击,也许是伤痛,也许是教化。只是他的变化太大,太不一般,让我对他的好奇又生出的许多。不知道我若是留在他身边五年,会不会也如他一般变得沉静如水,波澜不惊呢。
孩子尚且身轻质软,因此我摔得那一下并没有什么大伤,只是几处青肿外伤,不过我倒是抓住了这安逸享乐的好机会,尽情的休息着。
这日我正在他家漂亮的花亭里吃着蜜饯,边吹着初夏温柔的风边听着安大哥又说起的儿时的师父,倒真想看看他那时候的样子,想来曾经也是个明媚清暖的男孩子吧。
安大哥见我听得入神,来了兴致,“我跟你说啊,你师父小的时候有一次……”
我看他眼睛发亮,想是极有趣的事情,也跟着兴致盎然起来。可惜他刚开口便停住了,表情尴尬的看着我的身后。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身后是谁,果然,清冷的声音响起来,“易落,跟我回去。”
我求助的看着安大哥,他站起来拦在我面前,“初澈,她还没好利索呢……”
师父没理他,径直走过来,在他面前,安子亦对我的一点保护如同虚设,他走过来,安子亦的手就收起来了,根本不用他有任何举动。
师父伸长手臂握住我的手腕,竟是在试探我的脉息,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竟然也会看病。
我询问的望向安子亦,安子亦龇了一下牙,“你师父只诊病,不治病。”
师父波澜不惊的扫了一眼安子亦,后者不再做声,只是尴尬的笑了笑。他拉起我的胳膊,“回去。”
他的手依然白皙清瘦骨节分明,没有丝毫的温度,我被他拉了个踉跄,回头看着安子亦,他正挂着无奈的笑看着我,嘴巴轻轻的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我读出他说的是“别恨他”。
我咬咬牙,回去就回去,就算回到初府,我也一定会逃出去,找我爹,说你欺负我,根本不好好教我读书,让他来找你算账,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孤高冷傲到几时。
他始终未做声,甚至目光都没有看向我。
我一路上都是鼓着气,任凭他把我塞进马车,又拎回小院。
然而一踏进院门,我就怂了,现在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没了安大哥的庇护,师父会不会打死我,初浅姐姐也不知道来串个门什么的,剩下我孤零零的跟这潭死水,不淹死我才怪。
他带我进他的房间,我傻愣愣的站着,看他在我对面坐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跪下认错。想想,似乎自从我认了这个师父,还从来没有给他行过跪拜大礼,他也从未在意过礼数,只要我不烦他,怎样都好。可是我搞不懂,既然如此喜欢安静,他干嘛要收我为徒,又干嘛不让我回家呢,我不在不是更清净吗?
他平静的坐在那里,眼睛并不看我,“想回家?”
我决定豁出去了,大声答道,“是。”
他沉静的面目有了一丝波动,懒懒的挑了一下眉,“休想。”
我被他噎的说不出话,真是搞不懂这个师父脑子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根本不想理我,却偏偏要把我圈在这小院里。难道像传言中吃人的妖兽一样,要把小孩子抓住关起来,等养胖一些就吃掉吗?
我觉得脊背发凉,再想说什么,看着他的眼睛,却怎么也提不起勇气了,那漂亮的脸,却怎么也无法和吃人的妖兽联系在一起,只是觉得这师父太过古怪,心中暗暗盘算着如何能逃出去。
他不再多言,随手一本书丢给我,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书案后。
这就没事了?没打我,也没骂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吗?我心里窃喜,冷不防书案后飘来他的声音,“你该安分些,下不为例。”
我弱弱的哦了一声,这句话怕是他的警告吧。依着他的性子,也不会说出什么太狠的来,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听着并不吓人,让我安分些,我偏不。
不过我很快就知道了他这种惜字如金之人说出下不为例这四个字绝对不是虚的,在我第二次逃走失败之后,被他关回房间里直饿的两腿发软才重见天日,第三次被他拎回来直接丢到了后花园的金鱼池里,再后来逃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也记不清他是如何惩戒我的,反正每次都是逃不了几步就被抓回来收拾的半死不活,幸好初浅姐姐一直偷偷接济我一些吃的,不然,我怕是真被那狠心的师父罚的饿死冻死了,安大哥倒是到我们的小院来得勤了,因为不但要定期给师父诊脉,还要时不时给鼻青脸肿的我带一些药。
可越是这样,反倒我骨子里的顽劣和斗志统统都被激发了出来,我甚至逃了几次之后发现自己的轻功突飞猛进。
然而这次精心策划了好几天,好不容易趁他出门跑了出来,天一亮,我还是被他发现了。
我不知作何表情,眉目扭曲的看着他,他伸手拉我,目光比林中的晨光更清澈平淡。我有的时候会想,难道他没有喜怒哀乐吗,难道他就不需要用一些夸张的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吗?
明显,答案是没有,不需要。
我闪躲着他的手,但是没用,以我的本事,无论如何是躲不开的。
自打我开始逃跑,虽然一直惨不忍睹,但是从未流过泪,一直咬牙撑着,这次也不知是怎么了,他的手拉住我,我就开始哭,哭的叫一个伤心,惊飞了晨间许多贪睡的鸟。
他最厌吵闹,我一哭闹起来,他便立刻放了手,站在我面前,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止不住的伤心,反正眼泪出来了便收不住,也不管他会如何处置我,先放肆的哭一场再说。
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他一直未动,就在我面前站着,我的眼泪鼻涕都糊在脸上,估计脏死了。到后来我实在哭的累了,自己慢慢的安静下来,眼睛肿的有点睁不开,努力瞪了一条缝,看到他竟在注视着我。
难不成他一直盯着我哭吗?我有些慌。
他见我消停了,蹲下身来看着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哭的出现幻觉了,竟觉出他眼神中有意思温柔,他轻轻的说:“我不会放你走的。”
我听不出他的言语中的情绪,只觉得这句声音很轻的话在我耳朵里却像炸雷一样轰鸣,我知道他这句话给我今后的日子判了死刑,难道我要永远都和这个无聊的家伙困在那个小院里吗?
过了一会,他见我没什么反应,出乎意料的没有拎着我的衣襟,而是伸手的把我抱起来,轻踏几步,就像一只雨中的燕子,风中的雪花一样身姿轻盈,踏上树枝梢头,凌步轻波。
没等我强睁着眼睛看清飞快掠过的景物,他已轻轻落回小院,如院中翩翩摇落的琼花般轻巧,没有卷起一丝烟尘。
他放下我,甩下一句“去洗洗,脏”,便进屋了。
我站在院中,惊异这次并未受到任何惩戒,难不成他怕小孩子哭吗?只要一哭,他就不会惩罚我了?
洗了脸,把安大哥给我的消肿药囊敷在眼睛上,清清凉凉的很舒服。缓了缓,赶紧把师父昨日丢给我的书读完。
我读了这么多本书,他只查问过两次,却都问得精要之处,估计我若是答不上来,又不知会受什么罚了。还好我连蒙带猜的慢慢都读通了,他也并非完全不理会,偶尔与我相授,竟如读心识魄一般,讲的都是我反复研读还是不解的地方。
我暗念他的神奇,却无论如何也受不了他的冷漠,一边翻着书,一边仍想着要逃。
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着这些日子用尽了办法,基本上除了劫持初浅,所有的招数我都用尽了。不过劫持初浅这种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我自然也不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