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记第89-90章 七十七章

查看目录    直达底部

凤阳长公主一晚上没有睡好,辗转半宿,第三次被恶梦惊醒,凤阳长公主终于决定:

不睡这鸟觉了!

唐驸马给她披上一件衫子,宽慰劝她,“别担心,一群人在身边还能出事?”

“我哪儿能不担心!小宝从没出过帝都,他哪里知道外头险恶,那孩子又懵懵懂懂的,兴许觉着好玩儿就偷偷跟去了。”凤阳长公主一番慈母心肠被小儿子折磨的酸楚牵挂的同时又生出一阵阵恼怒,握着拳头恨恨的捶被子,“等那小子回来,我非打断他的腿!不跟家里说一声就偷跑出去!万一出什么事,如何是好!”

接着,凤阳长公主又把穆安之给埋怨一番,继而是自己的皇帝弟弟,在凤阳长公主的嘴里也成了不稳重的人,“小宝儿去要官儿,他就给?也不看看朝廷里当官都是上年纪的老成人,没见过这么惯孩子的。还有驸马,你也是,都是你平时成天笑眯眯的孩子就不怕你,他不怕你,你说的话他就记不住。”

唐驸马哭笑不得,陪凤阳长公主坐了半宿,他也记挂小儿子。

此时,唐墨正在客栈的床上呼呼大睡,陈简已经是第二次把唐墨给推床里侧去了,当唐墨第三次挤过来的时候,陈简终于认命身边有个人形小火炉的事。

陈简听着更漏,没多长功夫便把唐墨拍醒,唐墨嗖的坐起来,警觉的说,“怎么啦怎么啦?是不是要去抓他们啦!”

陈简无奈的看他糊着眼屎的猫眼,“起床吃饭,吃过饭继续追。”

完全没有唐墨想像中的惊心动魄刀光剑影,追到人立刻就抓住了。唐墨回帝都后就被蓝太后宣入宫好一通数落,说他不顾自身安危跑出去叫长辈担心。唐墨一边捏着栗子酥吃的香喷喷一边说,“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一点儿都不危险,就是赶了两天路。我现在都是大人了,外祖母你就放心吧。”

“要有危险还了得?”蓝太后吓唬外孙子,“我听你母说你跟着出去抓犯人,吓得我个好歹。我昨儿不晓得,我要晓得就派人出城寻你去了。”

“您可别这样,那就丢死人了。我又不是丫头家,出个城还叫家里人去找?”唐墨吃完一块栗子酥又拿一块。

嘉祥公主不服气的问他,“丫头怎么了?你还瞧不起人啊。”

“没怎么没怎么,就是我乃男子汉大丈夫,生来就是要出去多跑跑的,你们生来就是在屋里绣花的。”唐墨得意的说。

嘉祥公主哼他一句,唐墨起身道,“外祖母我就先去衙门当差啦,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我得去忙啦。”

蓝太后看他正在兴头上,笑着挥挥手,“去吧去吧,别累着,自己留心身子,以后不许这样不说一声就出城叫家里担心。”

“知道啦。”唐墨应一声,就拐着八字腿出宫往刑部去了。

蓝太后说,“小宝怎么走路怪怪的。”

凤阳长公主心疼又解气,“出去骑两天马,把大腿磨青了,活该!”

蓝太后又是一阵心疼,觉着外孙子可真是遭大罪了,给闺女一堆赏赐叫给外孙补身子,得空还跟穆宣帝念叨了一回,穆宣帝听的直乐,说,“我还以为小宝就是去刑部玩儿两天,倒有些模样。”

“你不知道,可认真了,拿差使挺当回事。”

穆宣帝欣慰外甥知道做事,“先让他历练两年,再大些就能给他些要紧差使了。”

.

其实自把陆星抓回刑部,这案子就正式进入到了结案阶段,哪怕穆安之想审出陆星身后之人,陆星一进刑部,问什么招什么,一应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陆星道,“朱成松的妻子是我族姐,朱成松是我姐夫,朱家长房绝嗣,我姐夫有意争族长之位。偷遗嘱的主意是我出的,为的是离间长房叔侄。事情都是我干下的,花月楼是我暗中生意,男人嘛,谁不想拥有一座青楼。”

黎尚书都要时不时的过来问一问这件官司,并且小心翼翼的避免严刑拷问,黎尚书十分清楚,穆安之一向与陆家不合。这件案子已经涉及到陆氏族人,可千万别牵连到政争才好。

穆安之私下也被华长史劝过两遭,认为这案子已经可以结了,再往下查也查不到什么。

穆安之自己也明白凭朱家的案子是断然牵连不到国公府去的,不过,他道,“朱家案可以结案,陆星生意两套账本,匿税之罪,另行立案!”

“青楼秘账记载,陆星用青楼行贿朝臣,另行立案!”

黎尚书都未料到穆安之突然来这一手,心说,皇室中人纵争储落败的三殿下都绝非等闲人物啊。

朱星归案,朱成松受益良多,起码朱成松的流刑由三十年改为二十年,流放之地也由极南之岛,改为北疆服刑。

至于另外两桩案子,刑部与帝都府、御史台同审。

因陆星乃陆氏旁支,陆国公到君前谢罪,穆宣帝让陆国公起来说话,穆宣帝道,“我知你一向治家极严,族人众多,偶有良莠不齐之人,也是难免。只是这种暗地里开青楼的事也太不入流,岂不为清流诟病,就是朕说,哪个正经人会干这种勾当!刑部问他,他竟说男人谁不想有一座青楼!听听,这是什么混账话!”

“臣羞愧难言。”

陆国公方正的脸上一片赤红,刚刚起身膝盖尚未直起便又屈膝跪下,以头拄地道。

穆宣帝看他如此,没有再多加责备,“好生整肃族中,别再出这样的事了。”

“是。”

出昭德殿,陆国公冷汗透衣襟。

.

东宫盛大庄严的册立盛典犹在眼前,争储失势的穆安之借由一桩看起来最不起眼的商贾争产之案重回众人视线之内。

或者,相较于从前穆安之给人温文尔雅的印象,如今这个喜怒无常手段凌厉的三殿下更有震慑之力。

早朝前后,穆安之身边依旧臣子寥寥,他也毫不在意。

甚至,在许多人认为穆安之会将陆星案扩大的同时,穆安之也只是把匿税与贿赂朝臣之事审理清楚后便迅速结案,没有半点拖沓,更没有将案情扩大到陆国公府的意思。

穆宣帝都认为穆安之长进颇多,这几桩案子不论证据的完整性还是最终的案宗总结都做的很漂亮,最后的量刑也很中肯。陆星罚银五十万两,杖八十,徒五十年,不得赦免。

穆宣帝欣慰,“以后你在刑部,朕也可放心了。”

穆安之微微欠身,神色淡然。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穆安之,“有案子就查查案子,没案子就歇着。”

穆宣帝:这话实诚的他都不好评价。

穆宣帝道,“也别光闷头查案子,让你去刑部,多学多看,要学着总揽大局。”

穆安之道,“大局怎么揽?不会。”

“不会才让你去学,学着学着就会了。”

“以后再说吧,听也听不懂。”

穆宣帝好笑,想穆安之读书时颇为伶俐,如今查案也干脆俐落,一涉及整个刑部就不成了。这也不急,穆安之还年轻。

.

这次案件能迅速结案,多赖诸人得力。穆安之不是个会亏待手下人的性子,回家跟李玉华商量,“这如今已是入冬了,我看刑部供给还不如咱们府上,郑郎中身上的褂子都是羊皮的。当初给杜长史他们发的那个到千针坊做衣袍的票还有没有,给我几张。我到刑部给他们发一发,一人做身鲜亮衣裳,也是刑部的体面。”

“有哪。要几张?咱家是千针坊的大户,他们拿着这衣帽票去裁衣裳,倒比他们自己去千针坊便宜。”一进十月,府里就升起火来,李玉华一身石榴红的小毛衣裙,如同夏天的石榴花一般亮眼。说着让云雁取来放衣帽票的匣子,打开来给穆安之看,里头的票子也分好几种,等阶亦是不同。有做衣裳帽子的,还有做鞋的鞋票。

穆安之取了几套打算明天给手下人发一发。

夫妻俩正说话间,云雀进来回禀,说是许箴来访。

“你爹怎么来了?”

李玉华似笑非笑,“我算着他也该来了。”她自榻上起身,对穆安之说,“我去瞧瞧。”

穆安之道,“急什么,披件衣裳再出去,外头风凉。”

素霜捧来小毛披风,李玉华不让素霜服侍她,一双细长笑脸只望着穆安之。穆安之只得接过素霜手里的披风,给李玉华系好,李玉华垂眼望着穆安之给她系披风带子的修长手指,心里就觉着美滋滋的。

穆安之问,“要不要我跟你过去?”

“不用,用不了多少功夫。”

李玉华在内书房见的许箴。

许箴还是旧时模样,一身紫服官袍,可见是落衙后直接过来的。李玉华过来时,许箴正在意态悠闲的吃茶。

“见过娘娘。”许箴对李玉华恭恭敬敬的一揖。

“父亲切勿多礼。”李玉华摆摆手,请许箴坐,对云雁使个眼色,云雁便退下了,室中只有父女二人,李玉华面带关切的问,“父亲怎么突然过来,可是有事?”

望着李玉华那张生动亲切的面孔,许箴笑,“娘娘不肯回许府,我就过来了。”

“来做什么?”李玉华眼中的笑意像傍晚渐起的雾,渐露寒意。

“来问娘娘一句,是否……”许箴突然止了话音,无奈的摇摇头,“瞧我,换做我是娘娘,也对许家有怨无恩。”

“你错了。不是有怨无恩,是无怨也无恩。”李玉华神色讥诮讽刺又带着一些坚定冷静,“我要是在乡下过的不好,被你接到帝都城看你们一家子高官显贵,那真是能恨的眼中滴出血来。你运道不错,我当时在乡下日子已经衣食不缺,那时我已经开阔的眼界,不会将许家的富贵放在眼里,何况我现在有这样好的归宿。我怨你做什么,怨你有这样的好亲事还想着我?还是说怨你没有抚养过我?就陆氏那小鼻子小眼的样儿,我真情愿在乡下长大,倘是跟着你们,哪里能有我的今天?”

要说没有遗憾,是绝不可能的。出众的孩子与自己冷淡无亲,这对于任何父母都是莫大的损失。不过,许箴依旧冷静,“娘娘这样想,是我的福气。”

李玉华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咱们说到底也是血亲,就像这皇子妃的亲事父亲想着我,我有好事也不会忘了父亲。”

“娘娘不妨说说看。”

“现在我不要求父亲做抉择,我把如今的形势说一说吧。父亲也知道,陆家势大,而殿下与陆家势不两立。父亲现在自然与陆家亲近,我嫁鸡随鸡,嫁给殿下就会与他同进退。父亲,殿下与陆家之争绝不会随着东宫册立而结束。将来有朝一日,陆家败落之时,我希望父亲重新做出选择。我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你只要抓住,可同享我的荣光。”

“这是我给父亲的承诺。”

许箴第一次见有人用这样施恩的口吻请他做钉子的,李玉华的话翻译一下就是,当太子被我家殿下干掉的时候,希望你能理智站队。

再往深里翻译一下就是,你跟陆家干,以后最多位极人臣。将来我与殿下上位,你就是现在的陆家。


有句话说,岁月催人老。

其实催人老的不是岁月,而是迅速成长的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

如血夕照,许箴骑马走在朱雀大街的车马人流中,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三殿下与李玉华并非实力强大的政治山头,三殿下刚刚争储失败,储君不是他,而三殿下身边并没有一个可以在朝中立足的政治集团。

不过,这位年轻的皇子显然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命运,甫一入朝就颇有成绩。今上年轻力壮,正值壮年,太子显然不会近年继位,三殿下以后的前程还真是难以预测。

至于李玉华——

李玉华就像年轻时野心勃勃的自己,许箴看李玉华如同看到自己的青年时代,那抿成一线的坚毅唇角,那仿佛在燃烧着**火焰的灼灼眼眸,血缘就有这种奇诡的复制性。

就像陆氏听闻三殿下点名要许惠然为妃时六神无主面色惊乱,许箴却没有放过这个看起来不是非常好的契机,让许箴说,超一品的皇子妃,纵是嫁个不受宠的皇子也是超值。至于婚姻是甭幸福的话题,鱼与熊掌先做选择。

许箴从来不认为这桩赐婚有什么不好,这样显赫的地位,许惠然不要,是这个女儿无福。

李玉华的思考回路与许箴相同,而且,李玉华的精明也完全不逊于许箴,于是,李玉华借由熊掌,鱼也能到手。

至于许家如何,李玉华根本不在乎,李玉华并不喜欢许家,但她也不会将许家视为敌手,李玉华的思考回路永远是,你对我能有什么用处?

这就是李玉华。

这也是许箴。

抛去血缘羁绊,不如谈一谈利益吧。

许箴当然不会被李玉华这么几句话所打动,但李玉华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两人终归是有血亲的,不然,当初许箴不会把李玉华千里迢迢接来帝都把皇子妃的大饼给她,虽然彼时在大半个帝都城的人看来,这块大饼不大好吃。

可真正卖相好味道好的饼,也轮不到中阶官宦之家的许家。

三殿下李玉华在招兵买马,许箴却不急着站队表态,今上正值盛年,何必为日后这些不确定的荣华富贵而舍弃眼前的帝心呢?

许箴回家时天色已晚,陆氏服侍着他换常服,顺嘴问,“今儿个晚了,可是衙门事忙。”

“去了趟三皇子府。”

陆氏给许箴整理衣袍的手微微一滞,方取了丫环手里的绦带给许箴系腰间,状似不经意的说,“我跟老太太几次商量说该过去瞧瞧皇子妃,一直还没去。”

“以后不用去了。”

许箴淡淡,陆氏却猛的抬头惊诧的望着丈夫,心中如同一锅沸汤翻腾不定。许箴面色冷淡,“与老太太说,就说是我说的。”

.

穆安之并不知李玉华跟许箴吹了这样一个大牛,毕竟,穆安之现在还没有明确的要一争帝位的心思。李玉华就想的清楚,穆安之明显不能与陆家共存的,李玉华也不喜陆家,但李玉华可以忍,穆安之忍不了啊!

所以,穆安之要活,就得把陆家干掉。

要是穆安之能把陆家干掉,以后前程什么的,还有意外吗?

李玉华的逻辑就是这么清晰。

而且,就李玉华本身,她天性好斗,平生就爱争个高下,皇子妃的位子都坐上了,你问她羡不羡慕凤仪宫之位?每天把《明圣皇后传》放在枕边的是谁啊?

李玉华把许箴打发走,就回屋吃晚饭去了。

许箴这种老狐狸,当然不可能因她一席话就投诚,现在先给老狐狸留个活扣,以后兴许就用得着。

穆安之见李玉华真是去去就回,不禁道,“你爹走了?”

“走了。”李玉华说,“咱们吃饭吧?”

“他来做什么?”

“也不做什么,我俩就是应个名儿,彼此比陌生人强不了多少,都心里有数,这回把话说开,以后节下年啊的都省了。”李玉华留个活扣,却是不打算再与许家有所往来。让许箴放心的与陆家来往去吧,省得许箴两头犯难。陆家势大,许箴不可能倒向她。待再过几年,三哥与陆家势均力敌之际,必是许箴心头活络之时!

李玉华轻飘飘的就把以后不打算与许家往来之事说了,许箴好歹是正三品实权吏部侍郎,穆安之竟不觉可惜。

或者,这是那一梦带给穆安之最大的变化。

他更有决断,更有取舍,不会为这些模棱两可的政治势力进行拉拢感到可惜。

穆安之现在,就想踏踏实实做些实在事。

于是,穆安之说,“去吃饭吧。晚上有你爱吃的炖肉,我让他们放了榛蘑,这是北安关那边的做法,你尝尝味道如何。”

李玉华向穆安之伸出手,穆安之虚虚掩唇轻咳一声,“手挺白。”

“永安侯夫人送我的珍珠美白方子。”

“不用美白,你本来也不黑。”

“少废话,我是叫你看我手吗?”李玉华把穆安之虚掩在唇畔装咳嗽的手拉下来,握在手里,很公道的说,“这次我挽你,下次你要主动挽我。”

“玉华,咱们以往可说好的,是不是?”穆安之悄悄在李玉华耳边说。手被李玉华细瘦的手掌紧紧握住,掌心的温度有些烫。

李玉华一幅失忆模样往前走,“说什么了,我忘了。”

李玉华诚心要耍赖,穆安之也实在拿她无法。

穆安之这人,你对他强横,他反是不惧;你要对他好,他就舍不得对你强硬。李玉华早看透他了,把穆安之吃的死死的。

晚上是四凉六热两道汤,李玉华见着自己爱吃的炖肉格外欢喜,还是很矜持的坐在穆安之身边儿,等着穆安之先开箸,穆安之先给李玉华舀一勺汤汁油亮香浓的炖肉。

李玉华也给穆安之先添一碗蟹羹,天青细瓷衬着李玉华细瘦的手,穆安之不禁想到刚刚李玉华有些烫人的掌心,伸手接过汤碗,李玉华飞快的在他手背一搔,穆安之手背像被羽毛划过,有一种打心底勾出的痒,险叫他砸了碗。好容易把碗放回跟前,去看李玉华,李玉华正歪头瞅他,一双笑眼眨巴两下,她一本正经没事人吃炖肉去了。

穆安之郁闷,我倒叫这丫头调戏了。

.

许太太回娘家时说起许箴到三皇子府的事,“也不知那丫头跟相公说了什么,相公说从此不必再提她。这不,都预备好冬至节的东西了,也没让送。”

陆国公夫人端一碟桔捧给小姑子尝,“三皇子妃那张嘴有名的厉害,她心里本就对你们存着怨气,先时不发出来就为的顺顺利利的嫁给三殿下。如今她心愿得偿,哪里还将你们放在眼里。妹夫白枉了这一片痴心。”

“相公倒不是痴心,我们家从老太太到家下人都想不到的。”许太太将桔饼渥在手炉上,轻声说,“我现在想想都心惊胆战,她刚来帝都时那份柔顺乖巧,话都不大说。一嫁三殿下,立刻翻脸不认人哪。真真是有心计。只可怜相公和我们老太太,当初拿了多少私房给她添妆,哪里料得今日。”

“你好生宽解女婿才是。”陆老太太道。

“他倒不用我宽解,我瞧着他也轻松许多,如今说开了,反是清静。”许太太掰一口桔饼吃了,心中是真正畅快,转而同大嫂打听起侄子的亲事来。

陆国公夫人笑,“样样都筹备好了,我就等儿媳妇进门享清福啦。”

“我就盼着什么时候跟二嫂似的。”许太太悄悄问,“太子妃这成亲也俩多月了,可有动静了?”

陆国公夫人笑,“这我哪儿知道,近来都是忙大郎的事,也没进宫。”

许太太说,“我听闻观音庙的送子观音最灵,二嫂,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一起去拜拜。太子妃打小就什么都顺顺利利的,眼下成亲月份浅,咱们去给太子妃烧烧香,也给大郎烧一烧,保佑大郎成亲后多子多福。”

陆国公夫人一向与小姑子情分深,况这都是为她儿子闺女,心下只觉小姑体贴。陆老太太也说,“有空就去吧。我这里有一百两银子,替我添个香油钱。”

陆老太太腿脚不便,一向不喜多出门。

姑嫂二人见陆老太太这样说,均笑应了。

说去就去,且这又是个要紧事,姑嫂俩约好时间,轻车俭从的去观音庙烧香。

.

许郎中骑着骏驴,两条长腿照便搭拉到地上。冬日的小寒风吹散睡意,郑郎中的脸拉的比驴脸还长,“谁家的衣裳铺这么早开张?”

“到衣铺子前咱们先去太平居吃碗馄饨,你好久没请我吃过早饭了。”

听听这无耻的话,他难道天生就该请这老抠吃饭的?

郑郎中黑着脸,“干嘛不是你请我?”

“你没要求过我请你啊。”

这事有让别人要求的吗?这都要自己主动的吧!郑郎中又被许郎中的厚脸皮气个倒,“那我现在要求了。”

“好啊,今天我请你。”立刻他也不嚷嚷着去太平居了,路边儿随便寻个简陋摊子,煎饼油条豆腐脑来两套。

郑郎中觉着自己平生的涵养都用在姓许的这里了。

煎饼油条豆腐脑郑郎中也不嫌,就着热腾腾的豆腐脑,郑郎中吃的唏哩呼噜。许郎中惯常挑嘴,有了油条又打发小厮去买甜油饼,买来甜油饼又要个炸的脆脆的大薄脆,大薄脆买来他闻见了边儿上的驴肉香,有驴肉必然要配椒盐饼。

郑郎中只管来啥吃啥,反正谁挑嘴谁张罗。

待主仆四人吃好,许郎中拉着郑郎中,“走走走,做衣裳去。”骑上骏驴继续往内城去。

前儿三殿下给发了衣帽鞋履各种票,还是帝都极有名的裁缝铺千针坊的票子,今儿休沐,许郎中就急急的拉着郑郎中到做衣裳来了。

千针坊开在朱雀大街,阔面五间,说是帝都最有名的裁缝铺不为过,尤其近年风头极盛,便是老字号的绣针坊都有些渐落下风。

他二人一到,立刻就有穿着灰棉袍的门子招呼着往里让,里头一位干净齐整的青衣伙计上前招呼,许郎中把俩人的衣帽票递给伙计,伙计一见愈发亲近,“两位大人里面请。”又有个更小些的小伙捧上极香的茶。

青衣伙计伶伶俐俐的同二人介绍,“每张衣票包括一件大毛披风一件大毛衣裳两件皮帽子两件耳套子两件护手的皮筒子。我们店里有上等的江南丝绸,北安关来的上好皮料,这里头的都是皮样,哪件入大人们的眼,只管吩咐。”

许郎中道,“衣裳面儿用大红官服的料子,里子用狐皮,给我们用好皮料,可不许用下脚料去拼。”

“看大人说的,我们铺子里就是想要下脚料也没啊。”

许郎中又叫着郑郎中挑披风的颜色样式,郑郎中烤着火吃着茶,“披风给我用玄色。”

“老气横秋,还是穿宝蓝吧。”

“不稳重。”

“你再稳重就成老头子了。”许郎中掖揄一句,自己挑了件特文雅的月白色。郑郎中深觉不实用,哪似他选的玄色,又稳重又耐穿,还不用总是浆洗。

至于皮帽子耳套皮筒等物,便都是随披风一个颜色了。

俩人定好衣裳披风,店家记录好二位大人的地址,待衣裳得了给送家去。两人正说要走,伙计往外送,正遇着一个披深色抖篷的中年男子也往外走,两相打个碰头,那人客气的对郑郎中点点头。郑郎中也微一颌首,先与许郎中走了。

待离了千针坊许郎中方问,“老郑,你什么时候认得这种富贵人了?”甭看俩人都不富裕,但在刑部老东西还是见识过的,尤其许郎中管着比部司,刑部抄家之物统计收管,都是他们刑部之责。刚那人身上的料子是上等丝绸,领口袖口出的风毛若没看错,那是紫貂毛。

貂毛比狐皮都要珍贵,古来就有穿貂皮衣立风雪中而暖于宇下之说。

郑郎中淡淡道,“那是陆公府的管事,上次我去陆星府上抄家,见过一面。”

许郎中笑,“那就难怪了。”

“难怪什么,听闻陆国公治军极严,该把这治军的手段往治家上用一些,纵得这起子豪奴。”郑郎中性子刻板,一向认为治家当严。

许郎中淡淡一笑,“行啦,理这些事。咱们还得去做靴子哪。”

话说三殿下给的东西还真实惠,衣裳鞋帽一下子就齐全了。

刑部好些人鸟枪换炮,当然,大家也不是穿不起千针坊的衣裳,但穿得起的人也不多。如郑许两位郎中,一下子从头到脚的体面起来,还有如段主事几位在案子中帮忙出力的,也一样的衣帽票发,只是等阶较郑许二人的略逊一筹,大家也都挺高兴,不论自己裁衣裳还是送人,都体面的。

富户毕竟是少数,惹得许多家境寻常的大小官员心中竟有些小小羡慕。

唐墨不在羡慕之列,他直接不满了,问到穆安之跟前为什么大家都有衣帽票发,却没有发给他。穆安之奇怪,“你穿外头做的衣裳?”穆安之的衣裳以前是慈恩宫一起裁,现在也是府中巧手的绣娘来做。唐墨是凤阳长公主的心肝小宝贝,难道会给唐墨穿外头裁缝铺做的衣裳。

唐墨撅着个嘴,“穿不穿是一回事,你给不给是另一回事!我还帮表哥你出城抓陆星了,怎么人人都有的东西,单没有我的。”

“好吧好吧,给你一份就是。我是想你用不着嘛。”

“用不着我存着!”

穆安之笑着从抽屉里取衣帽票,唐墨强调,“我要两套。”

“人人都只有一套。”

“我替阿简要的,他也帮表哥你忙了,他也该得一套!”

穆安之只得给他两套,唐墨得了衣帽票就高高兴兴的走了,晚上落衙还特意跑了趟陈府,分给陈简一套衣帽票。陈简先是见他一幅神秘兮兮的得意样,然后从袖管里掏半天掏出来的塞他手上,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见是衣帽票,陈简捏起来看一会儿,“这是什么?”

“做衣裳鞋帽的票子,我表哥发的,人人都有,这一套是给你的。”

“我又不是刑部的官儿。”

“这次帮忙破案的人都有,当然也该有你一份,我也有一份。阿简,咱们明儿就裁衣裳去。”

看唐墨眉飞色舞的模样,陈简笑,“你又不是没裁过衣裳,看这高兴样。”

“以前都是家里给做,有什么意思。这个是靠本事挣来的,当然不一样。明儿我请你吃酒席,用我的俸禄!”

“你还真要继续当差?”当初陈简要查帝都府遗失朱景遗嘱之事,因他爹被告到刑部,唐墨自告奋勇去刑部,说是给他当细作,还能打听一下这官司在刑部的进度。毕竟唐墨跟陈府尹关系也是很好的。没想到这小家伙当差当上瘾了。

“当然啦。”

“你不考科举了?唐伯父不是挺想你考功名的么。”

“考功名不也是为了当差,再说了,考也考不上啊。我现在先学着当差,这叫笨鸟先飞,以后也不会被阿简你落太远。”

“哪有你这样说自己的。”陈简莞尔,冰雪样的五官绽出一抹笑意,问他,“上次我给你的书看没看?”

“看了,我每晚都看。”

“看到哪儿了?”

俩人说着话,陈简留唐墨在自家用的晚饭。一时,天空细雪飘落,明亮的暖厅传出二人欢快的说笑声。

.

腊月初。

李玉华看着家里的账本,一时连调戏穆安之的心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