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有终南山第6章 第一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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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周五,其余人急于回家,纷纷作鸟兽散。

颜昇在座位上明目张胆地脱校服裤子——他图省事,已经提前把球裤穿在里面。

正当他脱好一只脚的时候,赵真颜敲着他的窗户,眼睛里满含怒意。

他尴尬地不知道是应该继续脱,还是穿起来。想一想,把脱掉的那一只脚囫囵套上,走到外面。

赵真颜递过来一个信封。

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字“赵真颜收,袁阳”。

“如果袁阳偷偷摸摸往我课桌里塞信封,他就不是袁阳了!”赵真颜气呼呼冲他嚷道。

颜昇的脸部的毛细血管开始不堪重负。

“请你以后做事情正大光明一点,不要冒用别人的名义!”她决心不给他面子。

“你不要拉倒!”颜昇一把抢过她攥在手中的信封,抽出里面的两百块钱,塞回自己的钱包,“是我妈让我管着你的。你太不识好歹了,我以后再管你,我就直接喊你姑奶奶!”

他不过是听陈艾说了她们要去省城的事,又想起妈妈凄凄切切挂念她的表情,做了自以为高尚的一件事,冒充袁阳塞了两百块钱给她,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拆穿。

高一年级都在这个楼层,三三两两的同学经过他们,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毛发贲张像两只斗鸡。胜负事小,面子事大。颜昇无心恋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走进教室的时候差点没被没穿好的裤腿给绊了一跤。

她简直是他的克星,一出现就意味着灾难。

如果老天有眼,他一定恨不得召来雷公电母,把我劈死。

颜昇在花坛边守着躺在地上嗷嗷叫的赵真颜。

这样想到。

他每次发的誓,都在挑战老天爷的底线。

就像刚才他还信誓旦旦地说:“我以后再管你,我就直接喊你姑奶奶!”现在离发誓还不到一个小时,他真的真的恨不得喊她“姑奶奶”,只求她不要再乱叫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他们校队打完球后,他把外套系在腰上,晃晃荡荡地和几个哥们走向校门。路过花坛,竟然看见肖凯背着排练时不慎摔倒的赵真颜,火急火燎朝医务室跑去,后面还跟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女生。

“摔到哪了?”颜昇忙问那几个人。

肖凯和女生慌地答不上来,赵真颜眼泪直打转,胡乱指着肩肘锁骨那一片,咬着牙疼得说不出话里。

“摔到骨头你跑什么跑,你想高位截瘫啊!”颜昇没好气地喊。

有个保健医生妈妈的好处就是懂一点急救知识,他将赵真颜放平躺在花坛边上,打发肖凯和那个女生去找医生来,自己就在这里守着。本来他也不想陪着这个麻烦的人,可是他从来讨厌和医生打交道,不得已只好留下。

“你本来还没什么事,躺人家背上这么一颠簸,反而错位了。”颜昇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鬼叫的赵真颜。你看你嚣张吧,不识好人心吧,现在遭到报应了。他心里依然气愤,可是看到她脸色都发青了,又不忍心再揶揄她了。

叶廷叉个手看着,说道:“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了!”

班里目睹了“信封”事件的同学正好路过,在一旁说:“你真有胆啊,她冲你吼几句,你就把她打趴下了。”

有女生在一旁嘀咕:“颜昇怎么总和她扯上关系,我还看见他们在主席台上拉拉扯扯呢。”

……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赵真颜爬不起来,痛苦地用手挡住了眼睛。晚来一步的袁阳挤进来看怎么回事。颜昇像大熊看见机器猫一样抓住袁阳:“你总算来了,你陪她等医生来吧,我要回家了。”然后扒开围观的人群悻悻走掉。

他一步三回头,远远地看到肖凯领着校医过来了,才上了车。

袁阳因祸得福,因为一直不离不弃地陪着她去医院、正骨、休息,获得了赵真颜爸爸的极度好感。甚至在赵爸爸犯愁以后该不该每天骑车送女儿上学、放学的时候,袁阳也以“伯伯你年纪大了”之类的情真意切获得了接送权。

他把赵真颜送到教学楼下,扶她上了二楼,又下楼将车骑回车棚。一路上车铃拨个不停,仿佛向世人宣告他的好心情。

冬天正在来临。不论是气象上的,还是某个人心里的。

历史老师唾沫横飞地在黑板跟前解说黄帝大战蚩尤,颜昇的脑袋里却都是袁阳的车铃声,在那里“铃铃铃——”地响。

名义上的“××省中小学校文化艺术节”,实质上仍然要排一、二、三等奖。因为赵真颜的临阵负伤,陈艾顶了领舞。

陈艾走的时候春风满面,回的时候黑口黑面。

正是三、四节课之间,她第一个走下大巴,径直冲到教学楼二楼。

赵真颜看到她,问道:“陈艾姐,演出怎么样?”

这一句话正中陈艾的要害,她随手拿起课桌上的“英雄牌”蓝黑墨水,朝赵真颜泼过去。

赵真颜本能地用手一挡,袖子和衣襟上全都是墨。她吃惊:“你干什么?”

“你装吧,我看你装!”陈艾气急败坏。

教室里迅速安静下来,赵真颜推着陈艾走出去,在楼梯口问她:“你怎么了,我哪里惹你了。”

“别装无辜了。你不累吗?装受伤,没拿到一等奖害我替你挨骂;装可怜,摔一跤就在颜昇面前哭哭啼啼;装纯洁,你不是追到颜昇家表白了吗你还退什么信装什么装!”陈艾因为被老师说了几句心情跌到谷底,此刻将自己耳闻目睹的一切都吼了出来。

“你想歪了”。赵真颜试图去拉陈艾的手。

陈艾打开她的手,墨水瓶砸在地上,也让四周的指指点点和交头接耳顷刻间静了下来。

不巧的是,“四周”里,也包括了袁阳和颜昇,他俩正好下楼。

袁阳看着颜昇一头雾水:“什么追到你家?表白?信封?我难道消失了一段时间?错过了很多事?”

陈艾根本不顾旁人的眼光。她从初中就开始喜欢颜昇,当别的同学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他已是翩翩少年卓尔不群;当别人向少年啦飞驰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一种青年男子的俊朗。他总是眉目如洗,当他抿着薄薄的嘴唇向她笑的时候,她恨不得世界末日就在当下,他就定格在笑的那个瞬间。

她一直很欣慰,除了她,颜昇几乎对女生都懒的搭理。可是现在来了一个赵真颜。她抢了领操,抢了领舞,还要抢她的青春心事。这是在九十年代,如果往后十年,她一定会泼硫酸,她的性格就是这样。

陈艾挑衅地看着颜昇:“袁阳是你兄弟吧,你用的他的名义给赵真颜塞信封,你告诉过他吗!”

赵真颜又开始习惯性地用手背挡住眼睛,袁阳的嘴张地大大的。

颜昇看着狼狈的赵真颜,疑惑的袁阳,和楼梯口几十双射向他的目光,知道再不解释不行了,只好极不情愿地,小声地对陈艾说道:“你就是误会了!赵真颜是我表姑,我爸是她表哥,她去我家——再正常不过了。”

说完,一把将赵真颜拉过来,拽着她的衣袖名正言顺地下楼了。

陈艾愣愣地梳理着表哥和表姑的关系。

袁阳琢磨了一会儿,啐了一口“好你个颜昇,早认识她都不告诉我”。

初二的学生们对好戏这么快收场非常失落,此刻又在评价两个人“是都有个‘颜’字哦”,“仔细一看有点像”……

这边,被拉拉扯扯拖到楼下,赵真颜挣脱颜昇的手:“我疼啊,我还没好呢,你别用那么大劲!”然后就朝反方向走,因为第四节课还在等着她。

“你这个样子还能上课吗?我陪你回宿舍换衣服……哦你不住校,那我陪你回家吧。”颜昇并不想陪她回家,只是刚才众目睽睽之下承认了她是他姑姑,他觉得无立足之地,必须要逃离现场。至于为什么要扯着她,答案很明显,一身墨汁的她丢了他的脸。

“那你会骑车吗?”赵真颜似乎认同了回家这个主意。

“不会。”他没好气地说。

“那你带钱了吗?”她想到第二个路径。

“没有,在课桌里。”

“那我们怎么回?”她一副思无邪的样子。

颜昇忍不住对她说道:“你怎么出现的就怎么消失吧,哪来哪去!我被你搞的一团糟。”他本来接下来想说“不过算了,谁让我这么早就认识你了”,可是车铃又在他们身后响起。

“赵真颜,我送你回去,让你侄儿一边去,哈哈!”果然是袁阳兴高采烈的骑车过来。这就是颜昇最不愿看到的一幕,今后他在学校就是赵真颜的“侄儿”,所有人都要对赵真颜说,你侄儿。这已经不是颜面扫地的问题了,似乎还牵涉到另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

如果老天有眼,把那个满身是墨水的人,还有那个拨着车铃的人都带走吧。他们搅的他烦躁不堪,一同消失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