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有终南山第68章 第十五章2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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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昇啼笑皆非,按亮了灯,问她道:“我是谁?”

她用手挡着光线,歪头看了半天,蹦出两个字:“颜昇。”

总算没喝傻掉。

他进洗手间找毛巾给她洗脸,却被她从身后紧紧地抱住:“颜昇你不要走。”

“没走,你去躺着,洗个脸,换好衣服睡一觉。”

她用力地箍住他,哭出声来:“你别走……满意也走了,你也走了……”

他心里一动,拍拍她的手:“我在这呀,不走。”

她却像没听见那样,细细碎碎地继续念叨:“不要走……”

颜昇只能掰开她的手,回身把她抱到床上。

赵真颜说不上是醒还是醉,眯缝着眼睛,手勾住他的脖子,整个身体死死贴住他,就是不肯躺到床上,嘴里喃喃道:“都走了……你……她……”

颜昇何尝享受过这种待遇,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顶上涌。他发动起所有的意志力,才艰难地控制住自己,轻声说:“好,不走。”

“我头疼。”

“睡醒了就不疼了,乖,睡吧。”他和衣随着她躺下。

好不容易捱到她睡着,他用温水帮她擦了脸。思想斗争半天,颤颤巍巍地给她换了睡衣,又把地上的鞋印擦干净,折腾到后半夜,自己才人仰马翻地睡下。

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他就算能克制住不打扰她睡觉,可自己却无法安然入睡。百无聊赖中,他只好对牢她,看着她微张嘴的丑陋睡相发呆,想起她刚才反复求他不要走,又窃喜又心酸,于是伸出指尖,指着她的心口,小声地,反反复复地说:“小姑姑你真的醉了,我几时走过?我一直都在。”

这话她当然是听不见的,可他固执地想——人睡着的时候,意识并未封锁。那么,她的心有听见吗?在他们仅有的几个共眠之夜,她的心可曾听见?

他很早就爬了起来,煮上一锅粥。

无聊中,扫视了一遍她的书架,《六祖诫》、《古兰经》、《拈花录》……

他还记得好几年前他在她的宿舍等她回来,那时也百无聊赖地负手审视过她的书架。那一回,她看的书五花八门,建筑、红学、室内装饰、言情、经济,什么都有。几时她变的像一个一心清修的人?

他搬个凳子坐床边,心里怀揣着几分莫名的担忧,看着这个“姑奶奶”春睡迟迟。她咕哝着翻了个身,红腮上映出枕菡花,倒是显得娇俏。他思忖着等会她醒来一定会吃惊,他第一句话说什么才不会吓到她?

赵真颜睁开眼睛的那一秒,已经被吓到了。她看见他,一动不动地盯了半晌,目光又落回到自己的睡裙上,猛地坐起来,和他昨晚一样踩着拖鞋就要出门。

“你干什么?”颜昇本来准备好的第一句话是“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来的”,此时也没有用上,只能追上她冲出去的身影说,“你梦游还是诈尸,急吼吼的干什么?”

赵真颜跑到电梯口,才醒悟过来自己衣衫不整实在不适宜出现在公共场合,又连忙折回来,抓着昨晚的裙子就往身上套,失心疯一样地催促他:“钱,给我钱。”

“买什么?”他被她连带着也急起来,昨天掏完卡,钱包放哪里了?

她的声音是喑哑的,只恨他慢:“药,避孕药。”

颜昇递钱的手缩了回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什么都没做。”

她本来急得团团转,闻言终于静下来,仔细地看他,仿佛在辨明真假。

他有几分生气:“我有那么急色吗?”

赵真颜相信了他,重重地坐下来,伸开手掌把耷拉在前面的头发都捋到脑后。想起什么,又起身关了门。

“你怎么认识那个人的?”他问。

“陕西。”她简单地回答。

“那人奇奇怪怪的,以后别搭理他了。”

“嗯。”宿醉之后,她口渴难耐,不免惜字如金。

“你昨晚喝那么多酒干什么?”

“没什么。”她正眼也不看他,开始收拾着乱糟糟的床。

“那你还反复跟我说不要走。”颜昇一想起来就觉得痛快,不是都说酒后吐真言嘛,酒后的赵真颜才是“真颜”。

赵真颜把手里的枕头往床头一扔:“你不是要离开这里了吗?装什么傻!”

颜昇没料到她会这么快知道,坦然道:“我是准备告诉你的,可见你因为满意的事伤心,我就想等过阵子再说。”

“不说也没关系。”

“我是想郑重其事地跟你说——你跟我一起走吧。”

“呵——”赵真颜用手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我有我的工作和生活轨迹,为什么要跟着你走?更何况,如果我没想错,那个事务所肯定给你发了工作邀请,你是准备在北京熟悉一阵子,就去芬兰的了,对吧?”

颜昇点头:“是这样,我觉得国内暂时没有好的项目,想去大所那边看看。但是这一切有一个前提,就是你也一起去。”

“如果我不呢?”

“那我就回绝他们。”颜昇答得很肯定,眉宇间没有一丝失望或者责备。

赵真颜笑了:“谢谢你,真的。不过,我已经不是18岁了,再也没有抛开一切去追随某个人的勇气。我很习惯现在的状态,不想改变。”

“说得好像真的一样。你有放下那些世俗陈见孤注一掷过吗?赵真颜你从来没有过。”颜昇的目光咄咄逼人。

当然有。

她在心里大声地,理直气壮地说。

当然有。

只是她说出口的却是逐客令:“我头还有些晕,你先回去吧。”

“反正还在假期,你先跟我去北京呆一段时间,就当散心?”他被她推搡到门外,还在尝试说服她。

“以后再说。”她等不及地关上了门,宿醉后的疲糜让她贴着门无声无息地滑坐到地上。如果她不曾孤注一掷地去找他,那么至少她还能留住她的孩子,才不会像昨天那样,因为满意或者颜昇的离开而觉得天下大乱。

颜昇被赵真颜下了逐客令,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在路上,他看到有人竟然招手拦车,本来不欲理。开到跟前发现是那个卖地图的,一个急刹车停住,让他上来。

卖地图的丝毫没有为昨晚的事惭愧,反而很得意地邀功:“她心情那么糟糕,即使没遇见我,也会随便拉一个人去喝酒的。你应该庆幸她碰到我这个正人君子。”

颜昇心想,本来在西安还觉得这人很有趣,现在怎么面目可憎起来了,于是根本不搭理他,朝着他说的目的地一路狂飙。

卖地图的在储物格里掏出一个东西,颜昇其实并没看清那是什么,只是下意识不喜欢他乱翻的举动,于是一把抢过来。

这一看,差点没吓他一跳——居然是两年前晓愚放在他车上的那支录音笔。他本是记性极好的人,因为刻意回避那一段不愉快的经历,竟然把这支录音笔忘得干干净净。

回到家一打开,发现有两个文件。

下了软件,点开播放钮。

晓愚的声音、爸爸的声音、陌生男人的声音,还有屈志远的声音,在嘈杂的杯盏声里,影影绰绰。

换第二个文件,颜晓愚的声音忽然无比清晰地跳出来:“哥,”

他吓一跳,点了暂停,等缓过劲来,复又打开。

“……不知道你会不会听。我早想告诉你了,可是小姑姑说告诉你,你会杀了我的。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你打我骂我都无所谓,我只怕你再也不理我。

哥,我做错了。小姑姑前年五一来找过你,她有了你的孩子,想告诉你。可我不小心害她滚下台阶……她不肯去医院,坚持要在华天等你。真的你要相信我,我想送她去医院的,她不肯,杜衡把我的电话按了……

哥你别恨我,在她被送到医院的那一路上,在她醒来后,我有很多方法可以找到你,但我不敢。一是怕你,二是怕你爸,我不敢。那段时间我知道你在婚宴上,随便拨一个电话就能找到你了,是我自私。

没想到小姑姑醒来后,我再打你电话她又不让了。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们出院的时候她还接了你一个电话,就这样她都没说,还骗你说在学校。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她的想法,现在我当妈了,才有一点点懂。懂了她当时有多伤心。哥你知道吗,她都没知觉了,手还握着拉杆箱不放。后来在机场,我们其实也看到你了,还有杜衡一家人……她就不要那个箱子了,说什么都不要了。

我想,她来找你,是想跟你走的。都怪我……

再不说出来我就要发疯了,哥,看到你结婚后跟杜衡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我就更骂我自己了,要是——要是没我这个人,就不会害小姑姑那么伤心了,那个孩子都该整整一岁了。

我还是胆子小。这次办完事,回家之后,我就想移民了,快离开前,才敢告诉你。

不过,你知道就好了,也不要再去找小姑姑了,她好像和屈志远还蛮好的,听说马上就要结婚。如果她都忘了,你也别再去找她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曾经有过这么一件事……”

录音结束了,好像出现幻听一般,他耳边居然回荡起那天与她的对话: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学校图书馆,嗯,大厅……颜昇,你不要不开心。老人都说,要修很多很多年,才能修成夫妻,多不容易啊,你要好好过。”

他翻出她给他留下的那封信,“也让我得而复失了……那是痛到我几乎承受不了的感觉”。那几个被反复涂抹掉的字,再一辨认,终于窥出端倪——“你的孩子”。她本想告诉他的,最终选择了缄默,不再让过去的事情烦扰到他。

“颜昇,你是否还记得你说过‘下一个千年我们一起过’。

以前我一想起这句话就想哭,恨你为什么说了不做到。

可能我骗了你很多次,可是都不如你骗我这一次。”

他的幻听症状还在加剧,只觉得有一阵阵的风吹进这个密闭的房间里,不然,是什么绕着他的耳朵在呜喑?一想到她当时近在咫尺,满心希望地带着他们的孩子来找他,又那样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回去,他就感觉到整颗心被一瓣一瓣撕开。

原来如此,她那天疯了一样找避孕药,是因为这个。

他前所未有地讨厌自己,也前所未有地恨赵真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