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有终南山第73章 第十六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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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投影和放映机,“NoCountryforOldMen”几个字打在头顶的幕布上。

“我没有那么高尚。”赵真颜也急着抢白,“我又不是特里萨修女,我没有那么高尚。他毕竟是我原来打算嫁的人,现在这样了……”

她下意识地走上前去:“小朋友,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大概是忍了很久,见终于有人主动来问她了,再也止不住地抽泣起来:“我妈妈,妈妈不见了……”

赵真颜宽心了不少,毕竟大人走丢比孩子走丢好办多了。

她掏出纸巾给小女孩擦眼泪,耐心地引导她:“你妈妈是在哪里不见的阿?”

“楼下,肯德基。妈妈去买吃的,要我在坐位上等……就……就不见了……”

赵真颜立刻牵着她的手,走向通往到达层的扶手梯:“阿姨知道了,你比妈妈懂事,上来找妈妈。可你这样乱走,妈妈反而找不到你了。”

小女孩很听话地让赵真颜牵着,一边问:“那我们去哪儿?”

“回你们走散的地方。”她握紧那只柔嫩的小手,“妈妈一定还在那里等你。”

走到KFC,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妈妈正焦急地和店员交涉,见到女儿被领回来了,跌跌撞撞就跑过来一把抱住女儿:“可着急死我了!”又连声对赵真颜说:“谢谢,谢谢你。”

小女孩找到了妈妈,脾气也上来了:“妈妈你跑哪里去了?”

“我一直在店里啊,KFC的姐姐说可以送你一个公仔,妈妈就在旁边挑阿。”

“我还以为你上去坐飞机了。”小女孩拿到公仔,也就不再和妈妈计较究竟是谁走丢了的问题。

其实现实多是这样,明明还在同一个地方,因为看错猜错,就生生走散了。

赵真颜见没自己的事了,悄无声息地走掉,复又走到出发层,打电话给屈妈妈。

原来屈家三个人已经等了好久了。离航班起飞时间不到20分钟,论理是不能再办理登机的。屈爸爸打了一通电话,就解决了这个问题,柜台小姐和蔼可亲地给他们换了登机牌。

屈志远一直默不作声。见赵真颜换了登机牌,才轻轻地说:“有那么一会儿,我真希望是你后悔了,不来机场了。”

赵真颜俯低身子,在他耳边说:“那代表大部分时间你还是很紧张的。来,我推你进去。”

屈志远这半年都听不得“我推你”、“我抬你”,所以屈妈妈闻言一惊,生怕又惹恼了屈志远。但马上,她就发现她多虑了,因为赵真颜的确是很有办法,只听赵真颜笑着继续说:“现在我服侍你,等你好了,我也要享受一把,你推我回来!”一番话,既有情有义,两不相欠,倒真叫屈志远松了眉头。

进到贵宾厅,服务员反而告知他们,飞机延迟了,建议他们不忙登机,在贵宾厅休息毕竟舒服很多。

赵真颜替屈志远翻着花哨的DM杂志。她已经能捕捉到他的目光的指向,准确地判断他是否看完。

正是午后,空气因为略微的困意而显得凝滞厚重。

连着几天没睡好,困意乘虚而入。

空荡的候机厅、黏稠的时间、微微的倦怠,这一切慢慢将她胶着,头脑渐渐放空,她开始就着屈志远的轮椅扶手,打起盹来。

屈志远怕吵到她,就由着她按这种别扭的姿势小睡。

就在她似梦非梦、神思恍惚的时候,广播里忽然响起寻人启事。

她瞬间惊醒,一直到那条寻人广播结束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望望屈家三口人,又看看自己的行李箱,在确定眼下的时间和地点。

在四面磨砂玻璃包围着的安静空间里,她仿佛听到这样一句话:“赵真颜小朋友,赵真颜小朋友,你的家人在服务台等你……”

一定是听错了。这又不是超市,这是机场。要念她的名字也是飞机快起飞而她未登机的情况下。

她无助地问屈志远:“刚才有播寻人启事吗?”

“好像是有。”

“是我的名字吗?”

“没太注意。”屈志远如实回答。

屈妈妈见她满脸惊惶,安抚道:“我们这听得不是很清楚,应该不是你吧。登机会有服务员提醒的,要广播也不会只念你一个人的名字。”

赵真颜想想也是,难道真听错了?

可那句话又真真切切。

“赵真颜小朋友,赵真颜小朋友,你的家人在服务台等你……”

她还有家人吗?如果有,也只有那一个。

想起前年他们一起逛超市,买面条和猪脚时,他曾跟她开玩笑。那时,换气扇拼命鼓风,橘黄色的降价招贴在头顶上跳着舞,日光灯一排排一列列,生怕里面的气氛还不够热烈。收银台前排了长队,广播里在滚动播放着生姜白菜香蕉的最低价格,间或还来一句面包新鲜出炉。她因为忽然看不到他而有些着急,就听见超市喇叭在没命地重复:“赵真颜小朋友,赵真颜小朋友……”

这些事情她平时是很少回想的,凡与他有关的一切,她甚少回忆。如今一翻出来,细节历历在目。

她只觉得时间都黏稠住了,慢下来,静止下来。

然后,有一个醇厚的声音从心底向外扩散:“小姑姑你真的醉了,我几时走过?我一直都在。”

那是他的声音,确定无疑。但为什么不是在耳边响起,不是在广播里响起,却是从心底里响起来呢?

她觉得头痛欲裂,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是喝醉酒他留下陪她的那次么?她根本不记得他何时说过这样动情的话。

屈志远见她呆立在那里,于是轻轻唤她:“真颜,不如你去问问服务员,是不是真的有人找你?”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拢了拢头发,轻轻按住屈志远的手,说:“没事,我可能真是听错了。”

这当儿,服务员进来说他们的航班已经可以登机。

赵真颜立刻走到屈志远身后,握住轮椅的推手,说道:“我们走吧。”

穿过那条长长的登机甬道时,地面上的金属防滑颗粒震得轮椅一声声响,降落的飞机正撕心裂肺地尖声亲吻地面,机舱里各种声音汇聚成喧嚣而嘈杂的声浪……即便是这样,都没能阻止她再次听到那句话——因为那声音真的是在她心底里回荡。

“小姑姑,你真的醉了。我几时走过……”

她在空少的协助下把轮椅推进头等舱,又帮屈爸爸和屈妈妈放好随身行李,心里仍在疑惑——

他是怎么样,把那句话种到了她的心里?

如果此生能像从空中俯瞰大地一样,抽离回望过去的岁月,她只想回到拾火花那一天,在深冬薄雾曙光初现的早晨,告诉那个曾经什么都不怕的小赵真颜,不要任性地独自乱冲乱跑,再拜托像个小大人一样的他,不妨等等再走。又或者,回到她扔掉行李箱的那一天,告诉那个因为没有了孩子也丧失掉勇气的赵真颜,他需要的也许并不是门当户对并不是三姑六婆的祝福,她大可不必那样自卑。

隔壁跑道上的航班正在起飞,飞机被地心引力死死地扼住喉咙,发出巨大的哽咽声。

机身最后挣脱了地面,在她座位旁的舷窗里划过一道上行线。

但她的喉咙里的哽咽却挣脱不出来,落回到心里,与他的声音汇在一起。

屈志远将她的怔忪和难过都看在眼里,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真颜,下去吧。”

赵真颜在他话音落下时才反应过来,抱歉地说:“你刚说什么?”

她满脸泪痕而不自觉。

“谢谢你点醒我。你放心,既然我下了决心,那么不管你在或不在身边,我都不会放弃治疗。现在,有人比我更需要你。”

“别乱想了。”赵真颜压低声音,不想叫屈志远的父母听见。

“如果你是因为爱而选择我,那我一定万死不辞地接受。可哪怕带有一点点的怜悯和歉疚,我都不会要。”屈志远似乎又回复成从前那个骄傲的男子,“你这辈子只会为一个人奋不顾身。”

说完,他叫来乘务员问舱门是否关闭,滑梯是否移位,并简单地和父母解释了几句,请他们谅解。

“把你的手给我。”屈志远简单而有力地说。

赵真颜一直懵懵懂懂地看着他询问这个、支使那个,闻言木木地伸出手,握住他平放在膝上那已经没有知觉的手掌。

屈志远笑着摇摇头,努努嘴。

她懂了,将手贴在他的脸颊上。

屈志远侧过头,用脸颊轻轻摩挲她的手掌,道:“你已经把欠我的都打包还了。我又不是放高利贷的,不需要这么多。等我回来见吧。”

他眼神里的笃定和坚持,是她所熟悉的,也是她有一段时间信赖和依赖的。这一次,她同样选择了信赖。人们难免因为屡战屡败而臣服于某种未可知的宿命,她在屈志远向疾病臣服时,拉了他一把,现在他回报了她,同样拉了她一把。

……

于是在那一天,颜昇并没有找到那个口口声声要求送行的卖地图的人。他走出自动门的时候,下意识看看腕表,这个时点他已记牢,是她那班航班的预定起飞时间。

他这辈子哭的次数有限,所以泪一旦涌出来,自己都觉得很狼狈。

有人递纸巾过来,他边谢边摆手——哭已经够丢脸的了,还要用纸巾揩来揩去?

回头的时候,他竟然以为自己看错了。

而她说的话更是让他摸不着头脑:“你不是说在服务台等吗,怎么跑到门口来了?”

等他意识过来,就立刻紧紧拥住她,像是怕她跑了一样。

他听见她闷闷的声音:“颜昇,我的行李、钥匙都跟飞机走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你得收留我了。”

……

自动门开开合合,人们进进出出。

有人鄙夷地说:“公共场合这么热络,拍戏哪!”

“那这个镜头一定补拍很多次了,怎么走一圈回来,还是这个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