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站引子
每逢周末,平海北站派出所所长大刘固定值夜班。
大刘做事一贯很外场也很讲究,当初几位所领导分班的时候他主动挑的每周一、五值班,虽然每周一肯定是最忙,每周五值班以后周六肯定还要饶上半天。但他是所长,所长就得先人后己,所长就得表现出带头作用来。这个带头作用不能光表现在拿的工资奖金比别人高,还得表现在能带头吃点小亏。要不然说的话就没人听,没人听你的话,这个所长干的还有嘛意思。
大刘不怕值夜班,也不怕熬夜解决问题,就怕半夜接电话。半夜接电话也不要紧,要紧的是这电话是从沿线驻站点狼窝铺打来的。
您听听这个倒霉名字,狼窝铺。此地有狼,一窝,还在铺上。狼都在铺上了人怎么办呢?
一连好几个月,逢大刘值班狼窝铺那边的驻站民警老孙准打电话求援,不是货物列车被盗就是整车的车门被撬,最不济还报告在巡线的时候发现钢轨扣件少了几套。连大刘自己都觉得自己挺矫情的,什么倒霉事都找自己。按照上级规定和领导的要求,有情况就要出警,出警就得紧锣密鼓地长途奔袭,山路崎岖坑坑洼洼,一次狼窝铺跑下来能把警车油箱里的油跑没一多半。关键是赶到现场的时候黄花菜早凉了,别说抓人缴赃收集证据,连草坑里蹦的蛤蟆都找不着了。
所以每当值班民警听到要去狼窝铺出警,保准是个个撇嘴龇牙怨声载道。治安组的警长常胜,还给狼窝铺车站的驻站民警老孙起了个响亮的外号,“午夜凶铃中国版”。
不过话说回来,最近几次大刘值夜班倒是很消停,来往的旅客列车都很正点,站区里既没有旅客打架闹纠纷,也没有醉鬼摔酒瓶子撒酒疯,连往常来派出所如走平地的“文疯子”韩婶也不来了。韩婶以前不疯,自打小孙子在车站广场里走失以后,韩婶像被雷击了似的,从此变得疯疯癫癫,有事没事就到派出所来找孙子。总要弄得抽出一个专人来照顾她。
更让大刘感到意外的是,狼窝铺那边竟然也风平浪静。越没事大刘的心里边越不踏实,于是从吃完晚饭后就全副武装,悄悄地换上厚底皮鞋备好手电筒和几个电台,做好了紧急出动的准备。眼看着时间快近午夜,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打个哈欠觉得应该可以睡觉了,于是洗漱完毕铺好床单被子,刚躺上去直了直腰,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大刘条件反射似的浑身颤抖了一下,连忙抓起床边的电话,没等听清楚对方说的是什么心里边已经开始盘算应急预案了,“是刘所吗,您睡觉了?”电话里的声音清晰透亮。
“没睡……你谁呀……”大刘的声音有点颤悠。
“您耳朵怎么了?是我,常胜呀。”来电话的是值班的治安警长常胜。
大刘悄悄地喘了口大气,对着电话不耐烦地说:“你不好好休息给我打嘛电话呀。忙了一天还不累?不累出去巡线去。”
电话听筒里传来常胜的呵呵声:“刘所,我这不是给你报平安吗。刚按您的要求又巡视了一遍站区外围,没发现嘛情况,平安无事。”
“没发现情况打什么电话呀,我这刚躺下想眯会儿,你这不是搅和吗…..”
“咳,我不是觉着您不会睡这么早吗。要按往常这个点儿,狼窝铺那就该有事了,我是说呀…….”
“闭嘴!我说怎么我一值班就有情况呢,敢情都是你这张黑嘴妨的。”大刘冲电话里骂道,“我可警告你,趁着我没骂街你马上撂电话。”
电话里的常胜呵呵两声说我撂电话,跟着挂断了自己的声音。大刘反而有点郁闷了。他使劲把电话朝桌子上一扔,返回床上拉起被子围了个严实。挨上枕头大刘就睡着了,迷迷糊糊的他觉得自己在爬山,费了半天的劲儿爬到山顶回头看时,来的路却看不见了,急得他在原地转磨磨。就在这时他觉得有人在腰间一个劲儿地捅他,回身看,没有人呀,正纳闷的工夫腰上又让人捅了几下。这下大刘急了,猛回手一把抓住捅他的东西,奇怪的是这个东西还在手里
不停地颤动。
这是手机震动的声音。
大刘猛然惊醒,伸手把手机贴在耳朵上。话筒里又传来常胜的声音:“刘所,您怎么不接电话呢?我足足打了两分钟了。”大刘伸手抹了把脸:“睡着了,什么事?”
“狼窝铺站停留的一列货物列车被盗了!老孙打你屋里电话一直占线就打到值班室来了。”
大刘连忙抬眼看看座机,电话像个灯笼一样垂着长线挂在桌子下面。他运了口气说:“都是你这张嘴瞎咧咧的。马上,叫着值班的弟兄出警。你小子给我开车,快!出现场!”
警车打着爆闪一头扎进了夜幕中。
常胜这段时间虽然跟着所长大刘值班跑了几趟狼窝铺车站,但因为都是夜间对来往的路径不太熟悉。于是,大刘当导航仪指路常胜驾驶警车,驶出市区以后挂着股烟尘直接奔向乡间小道。汽车在土路上左右摇摆,像大海里的小船飘飘摇摇但速度丝毫不减。车后面的几个弟兄哼哼唧唧地使劲拉住把手,身体随着车身的晃动不停地调整姿势,好几次撞着脑袋碰着屁股刚要张嘴抱怨,瞧一眼前面的大刘和常胜,又都把话咽了回去。眼看着车窗外面有模糊的亮光了,大刘抬起手腕看看表冲常胜说:“先去驻站点接上老孙。让他带着去现场。”
常胜端着方向盘撇撇嘴说:“您给老孙打个电话,让他到路口接咱这帮人多好呀……”
“少废话,让你干嘛就干嘛。”大刘没等常胜把话说完就截住了话头。
汽车在扭了个九十度角以后开上了狼窝铺站台。大刘下车后冲着站台西边的两间平房边走边喊:“老孙,在屋里吗。出来吧,我们来了!”说话的声音跟早年间八路军进村喊地下党似的。常胜紧跟在大刘的后面,一不留神被脚底下的砖头绊了个趔趄,他凝神看看地下,怎么净是零散的砖头石块呢。还没等他琢磨出来是怎么回事,老孙已经披着衣服从屋里出来了。
所长大刘连忙紧走两步拉住老孙的手,那样子极像是火线慰问:“老哥哥,你辛苦了。让你受累了……”
老孙边提拉着脚底下的鞋边摆手:“没事,没事。咱们的人都来了吗?我带你们去现场。”常胜看着老孙猥琐的造型心里说,这不整个一敌占区的维持会会长吗?哪像个警察呀。还没等他转过神儿来,大刘用手推他一把说道:“别愣神儿,快开车去啊。”
警车在老孙的指引下围着车站兜了一个大圈,才从一条坑坑洼洼的斜坡上开进了货场。狼窝铺车站不大,货场可不小,蜿蜿蜒蜒向外辐射出好几里地,一般都是停放着待起运的保留车底。货车中的货物大到集装箱、粮食化肥、家用电器,小到香烟名酒、日用百货,几乎应有尽有。内行人往往瞅一眼货车上的编号,就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经常偷铁路的贼们也掌握了这门技巧,辨识各种货物的本事不比铁路工人差多少,所以动起手来就三个字“稳、准、狠”。
得手以后也是三个字:“跑得快!”
常胜他们几个人在现场按照程序拍照、画图、做完记录以后,大刘挥了挥手说:“走吧,顺道把老孙送回去。”老孙点着头紧跟着大刘坐到车里,好像总是欲言又止。直到常胜把车停在小站的站台上,老孙钻出车门,向前走了几步,又转回身低着头探进车里,朝大刘讷讷地说:“刘所……您看……您看我上次跟您说的那个事?”
“老孙,老哥哥,我记着呢。”大刘赶忙掏出口袋里的两盒烟卷塞进老孙的手里,“您再坚持几天,就几天,我保证回去后马上商量派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