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无缝(贵婉日记)第十九章 绝对控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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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资历平在经历24小时不停地洗胃、输液后,奇迹般地还魂了。
 
  “毒素的剂量较轻,所以,他不会影响到脑部,而且,经过洗胃和及时治疗,他完全可以痊愈,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您放心吧。”
 
  “谢谢医生,您辛苦。”资历群在跟主治医生说话。
 
  “应该的。不过病人还需要长时间的静养,你们不能……你明白我的意思?”医生的话很含蓄。
 
  “明白。谢谢医生。”
 
  医生离开了。
 
  资历群走到小资的病床前,看着他一张惨白的脸。
 
  “小资。”
 
  “大哥?”
 
  资历群扯了一把椅子,坐下。
 
  “医生说,因为抢救及时,你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怎么这么傻,贵家的血脉是你说还就能还的吗?好在没伤着动脉。”
 
  资历平不说话。
 
  “昨天的事,大哥也有错,不该那么逼你。我也是气急了,恨铁不成钢。
 
  “大哥做事是严厉了些,原也是对你期望过高,属望太奢。大哥是真心希望你能成为一名画家,而不是沦为一个杀人犯。
 
  “小资,你今日还魂,一切皆新。忘掉从前兄弟间不愉快的事吧,我们以后向前看。”资历群说。
 
  “大哥想跟我说什么?”
 
  “……你那么聪明,你明白的。”资历群的脸上闪现着矜持的微笑。
 
  “大哥现在就要问吗?”
 
  “不急,你先养着,我会派人过来给你录口供的。”资历群还是一副真伪莫辨的笑脸。他能感应到,自己的微笑带给小资的压力,高压之下,迫其作供,往往事半功倍。
 
  狩猎游戏终于朝着好的方向变化了。
 
  资历群颇为自得自赏。
 
  两天过去了。
 
  贵翼那边安静如猫,大门紧闭,除了买菜的保姆,谁也不能随意进出贵翼的官邸。这对于资历群来说,是一件好事,他认为,贵翼在蓄势发力,离交通站护送组出港的时间应该越来越近了。
 
  资历平躺在病床上,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盘问和笔录,紧接着,他被送回了侦缉处的地牢。
 
  灯开着,刑讯室的炭火熄灭了,没有什么刺鼻的味道,除了霉味去不掉,总之,是待遇比较前次略有提高。
 
  门开了,资历群走进来,他手上拿了一叠文件,直接扔到资历平的面前。
 
  “你又告诉了我一个谎言,只不过,这一次的谎言比较上一次,有了可信度。”
 
  “我没说谎。”资历平说。
 
  “是吗?”资历群往后一靠,看看他。
 
  “我要一个保证。”资历平说。
 
  资历群一下就坐直了:“说。”
 
  “你保证,不伤害贵翼。”
 
  资历群的脸上闪着阴晴不定的光,他为自己的预测准确而志得意满。
 
  “我保证。”他说,“我保证贵翼不死。”
 
  “大哥你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时间,这个月初六,出发地点,金沙古城,出港人员5个,*高级干部一名,随行医务人员两名,护送人员两名。其中包括‘蛇医’,‘蛇医’的暂住地在工部局附近,工作地点,汉弥尔登大楼7楼写字间,对外是财务公司……”资历平几乎是没有表情地在叙述,竹筒倒豆子,一干二净。
 
  审讯时间是漫长的,因为短短的几句口供,逼着资历平反反复复说。
 
  “重新再给我说一遍。
 
  “你刚才说汉弥尔登大楼7楼的写字间,我们查过了,不是财务公司。
 
  “‘蛇医’是医生?还是护送人员?还是二者兼具?
 
  “贵翼是什么时候牵涉进来的?
 
  “贵翼在这次护送中主要负责什么任务?
 
  “贵翼是不是共产党?
 
  “你跟‘蛇医’见过几次?
 
  “我知道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再说一次。说仔细点,认真点,我不保证我听完你最后一遍会不会改主意。”
 
  资历群在暗示小资,他要不满意了,就会“悲剧”重演,再演一次,就是真的了。
 
  小资已经被狂轰乱炸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了。人又一次到了崩溃的极限。到最后小资真的哭了,说,大哥,你放过我吧,你让我死吧。别让贵翼死,我求求你。你不满意,你杀了我好了,杀到你满意为止。
 
  资历群满意了。
 
  “他口供里前后有矛盾。”资历安说。
 
  “一点儿没错,才是错。”资历群说,“有错,是对的。没人在出卖自己亲大哥的时候,还保持清晰无比的头脑,有时混沌,证明他内心极度的矛盾。”
 
  “他可一直在求你,保住贵翼。你都不怀疑吗?”
 
  “他比我们有人性。”资历群黑着脸说。
 
  资历安不服气。
 
  “给他水喝,让他吃点东西,最要紧的,让他好好睡一觉。对了,别在这睡,去我的临时住所睡,让他好好休整一下。还有,别老想着害他,害死他,与你有什么好处?”资历群真心嫌弃地说,“你好歹也拿点本事出来,不要老是吃着别人的剩饭,还嫌饭馊。”
 
  “报告资科长。”外面有特务进来。
 
  “说。”资历安说。
 
  “顾文清特派员到了。”
 
  资家兄弟一起抬头。
 
  “人在哪儿?”资历安问。
 
  “在特派员公署。”
 
  “还打听到了什么?”
 
  “特派员一到上海,就马上传唤了贵军门。”
 
  资历群和资历安都一怔,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雷厉风行。
 
  “准备车,马上去特派员公署。”资历安说。
 
  “是,资科长。”
 
  特务出去了。
 
  资历群把目光交汇到那一叠资历平的口供上:“顾文清,我以前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无缘一见。”
 
  “此人1927曾任南京政府印铸局的副局长,后转调立法院做过法官,顾文清据传与局座私交甚厚,还做过师部参议,这次升任西南政务委员会委员,专程转道上海,以特派员身份主持破获‘烟缸’案。来势汹汹啊。”
 
  “顾长官的传说很多,只是无缘一见。”资历群说。
 
  “他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嗯,最起码,我们手上有了尚方宝剑,可以对付贵翼了。”
 
  资家兄弟赶到特派员公署,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了。特派员办公室的走廊上站着林副官,三人对面。
 
  资历安略有意外,脱口而出:“贵军门还没有出来吗?”
 
  林副官瞟了他一眼,说:“你问我啊,我问谁?”
 
  有一名副官走来,请资家兄弟进去,说是特派员有请。
 
  资历安一走进房间,就迅速地偷看了一下!
 
  贵翼站在房间的中间位置,军姿笔直,手拿军帽,目不斜视,原先的傲气也减了三分,虽然他和特派员平级,但是,特派员“见官大一级”,他不得不以下属自居。
 
  特派员在房间里一边踱步一边训话。
 
  “……做人做事,不要一味偏狭,固执。少了视野和气魄。”
 
  “长官。侦缉处二科科长资历安,奉命前来。”资历安立正。
 
  “中央组织部调查科科员资历群,奉命前来,长官好。”资历群立正。
 
  特派员看了看他们,并没有停止对贵翼的训话,他只是摆手示意二人而已。
 
  “现在的形势很混乱,斗争也很激烈,而你们这些军政大员,一个个养尊处优,不思进取,敌人的势力才愈积愈厚。一个‘共谍’交通站就在大上海,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运转了三年,三年,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共谍’里居然有一个是你的亲妹妹!!”他猛地拍案,震得整个桌面都震荡起来,桌上的文件也飞起来。
 
  贵翼依旧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说话,哑巴啦?”
 
  “贵翼确有失察之罪!”
 
  “仅仅是失察吗?啊?这是什么?这就是‘萧墙之祸’。这就是埋在我们身边的*!贵翼,我不得不提醒你,你是党国的军人,不仅仅是你那家族的顶梁柱,眼光放得长远些,走了一个妹妹,不去反思她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共谍’,而被‘正法’,却生生被拉进一个是非不分,只知骨肉亲情的旋涡。”
 
  “特派员,有些事,贵翼是被人栽赃陷害,贵翼历来直道待人,性格刚烈,得罪了不少小人,前几天,还有人勾结黑道军火商来暗杀贵翼,贵某人险些成了枪下亡魂。请特派员不要亲信某些别有居心的人一面之词,以致为人犬马,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贵翼的话有“毒”,不卑不亢,上来就暗喻上司为“犬马”,资历群心底倒是蛮欣赏贵翼的,特派员的表情很严肃,导致整个房间的气压都很低。
 
  “我希望贵军门为党国长远效力。”特派员说。
 
  贵翼双腿一碰,振振有词:“贵翼对党国一片至诚,肝脑涂地。”
 
  “嗯。”特派员对这个表态是满意的,“口号就不必喊了,装门面的事,我不屑做,也不愿意看。”他指了指资家兄弟,对贵翼说,“资科长是‘烟缸’案的负责人,你有没有什么要对他说,或者,你觉得不方便,要避嫌疑,直接跟我说,也行。”
 
  “贵翼无话可说。”
 
  “理屈词穷?”特派员追着打。
 
  “忍辱无须辩,流水不争先。”贵翼答。
 
  “好一个忍辱无须辩,流水不争先。实话说,我对贵军门的才德、骨气还是挺欣赏的。这样吧,你先回去,闭门思过,等待结案。”
 
  “是,长官。”贵翼敬礼。
 
  他戴上军帽,转身走了。
 
  贵翼走过资历群身边的时候,两人目光交汇,贵翼眼似利剑,资历群坦然无畏,空气里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无形硝烟。
 
  “资科长,资先生,请坐。”特派员对资家兄弟的态度显然要和蔼得多。
 
  资家兄弟在特派员的办公桌前坐下。
 
  “我看了你们对‘烟缸’案的报告。我很佩服。不瞒二位,我坐这个位置,每天都会看到各种案例报告。那些蝇营苟且,谄媚长官,无关得失,信口雌黄的报告,在别的长官那里,或许可以稳固官位,但是,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我是懂行的。”
 
  资家兄弟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同声说:“谢长官。”
 
  “我希望这些零碎杂乱的情报,能够换一条信息完整的战线。”特派员说,“不过,有一点,资先生,你身为中统的情报员,肯为我们军统效力,我们是非常欢迎的。但是,各有建制,部门有别,所以,将来在‘烟缸’案的论功行赏上,资先生的履历,未免使我为难。”
 
  资历群一愣。
 
  “真遗憾,资先生的工作履历中原本绚烂华彩的一笔将留下空白的遗憾。”
 
  “顾长官。”
 
  “你先听我说,你提供的情报很准确,价值很高。但是,以资先生的身份是不具备此次行动的指挥权的,换句话说,资先生对我军统之事,染指太多,这不符合规矩吧。”
 
  “顾长官误会资某了。”资历群站起来,立正,“我资历群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戡乱救国,为了党国的利益。”
 
  此时此刻,资历群的脑海里闪出一行字:引狼入室。
 
  “我想资先生也不是图虚名,邀誉一时的人。令弟资历安,缺乏定力,容易上人的当,被人控制。但是,他有一片忠心。他会成为破获‘烟缸’案,剿灭‘共谍’交通站的英雄。在这一点上,是毋庸置疑的,当然啊,资先生在令弟的工作上有鞭策之功,功不可没。我要说的最后一层意思,自古豪杰之士皆无名利之心,我希望自己没有看错人。”
 
  这简直就是直戳资历群的脊梁骨,要他不要和资历安争功。
 
  顾长官虽然是在褒扬资历群的能干,指责资历安的无能,但是,在资历安听来却句句入耳,心中爽快。
 
  资历安从特派员的口中听到了自己藏在内心、早有的怨言。
 
  “顾长官的话是不错的,不过,我与此案牵连颇深,我希望能够参与……”
 
  “此案会由我直接接手,资历安听从我的调遣。我是竭力主张戡乱‘剿共’的。我知道,地方势力,总有些靠山。有些事,有些人,你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去做,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就像贵翼这些军政大员,他们与地方官员也是关系密切,到底也是很难忽略的。要拿他,就必须证据确凿。现在,我们有了绝好的时机和目标,我希望二位与我精诚合作,一举拿下‘共谍’交通站,捕获*高官。”
 
  资历群、资历平立正。
 
  “倘将来,资先生肯投入我军统麾下,顾某人一定大力提携,也不辜负你三年潜伏,一朝猎谍的辛苦。”
 
  “资某人一心一意为党国效忠。此次,与我弟弟合作,并非有意投效军统,实因历群当日走投无路,外援尽失,万不得已,才找了我二弟解困。所以,请顾长官放心,此次行动皆由你们完成,资某人做一个幕后的‘影子’足矣。”
 
  “好,资先生快人快语,果然人中龙凤。”特派员站起来,说,“资历安听令。”
 
  “到。”资历安立正。
 
  “马上着手准备缉捕所有人犯。”
 
  “是。”
 
  “资历群听令。”
 
  “到。”资历群立正。
 
  “你要确保情报的准确,并牢牢看住你的证人资历平,他将来的呈堂证供,是破获整个‘共谍’网的关键。”
 
  “是。”
 
  “远到一颗星,细到一粒沙。你们都要费力气去把他们给我找出来。杀之而后快!”
 
  “是!”资家兄弟一起立正。
 
  资历平在资历群的住所饱睡刚醒,就闻到了鸡蛋羹的香味,资历群端了个小桌子放上床,将就小资坐在床上吃饭。
 
  “我刚刚蒸好的鸡蛋羹,你趁热吃,对了,搁点酱油,你喜欢。”
 
  “我下来吃就好了。”资历平说。
 
  “身体刚复原,歇着吧。你小时候一生病就窝在床上,吃什么喝什么只管闹,怎么哄也哄不下来。”
 
  小资笑起来。
 
  他拿了银匙来舀蛋羹,吃了一口,满嘴蛋香,仿佛回到从前。
 
  “我今天看见贵翼了。”资历群坐在床畔说。
 
  资历平的手抖了一下。
 
  正常反应,资历群想,凡内疚者都会有某种回避感。
 
  “我觉得,他迟早会知道你出卖他的。”
 
  “没有关系啊,是他叫我故意出卖他的啊。”
 
  “是啊,但是,他没有叫你把真话全供出来啊。”
 
  “大哥……”他想理解资历群的意图。
 
  “那个妞妞……”资历群说,“你把她带回来吧。”
 
  资历平极度紧张起来。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嘴里的蛋羹像滚烫的火苗,灼烧着他的肺腑。
 
  “那孩子与小资非亲非故。”资历平说。
 
  “你不是说,她是你童养媳吗?你还威胁你二哥,说你二哥若动她一根毫毛,就有礼教大防。你要他身败名裂,世人唾骂。让他一直有所忌惮。”
 
  “那是小资想保全妞妞性命。”
 
  “送到贵家去呢,也是以你童养媳的名义?又怎么说?”
 
  “我怕贵家不肯养,小资素来漂泊惯了。”
 
  资历群笑笑:“那是,贵家连亲儿子都不肯养,倒肯来养一个来历不明的童养媳?她是*遗孤,养她就是养虎遗患。”
 
  “她是个孩子。”
 
  “谁不是从孩子过来的?从前你也是在哥哥的笔床砚桌前玩耍嬉戏,现在呢,一夜之间,杀了四个侦缉处的情报人员。”资历群笑笑,“去把那孩子带来吧,只要你死心塌地为党国做事,我向你保证,谁都不会碰这个孩子一根手指头。”
 
  “妞妞真不行。”资历平恳求着,“你把我捆起来吧,我若有半句虚言,你立即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