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你是最棒的第8章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跟你一起慢慢变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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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谁胖谁先死》这电影,跟我们没关系了隔两天,导演那边却说,定了郝泽宇当男主角。为了方便介绍,导演叫那大肠吧他姓那,我记得上次吃饭,他又特别爱吃大肠。
 
  我在工作室设了一简易神坛,中间摆着那大肠导演的照片,放上香炉插上三根香,还摆了贡品,弄得跟灵位似的,我天天跪在那儿,无比虔诚,就祈求两件事:导演一定要身体健康、艺术青春永驻;郝泽宇一个月内一定要胖二十斤。
 
  关于为角色增肥一点,老牛还犹豫了一下,心说要不要把片酬提到五十万,导演悠悠地抽了根烟,说:“化特效装,不利于郝先生拿金像奖提名…”老牛一激动片酬要了十五万。
 
  我说:“就为了十五万,还得胖二十斤…
 
  “你胖二十斤,有人给你十五块吗?”
 
  行,接就接吧。
 
  往好了想,北上拍片的导演,大多都是糊弄人的,那大肠导演还是有点艺木追求的。
 
  郝泽宇本人有点蒙,也不是他不乐意为艺术献身,而是不知道怎么增肥。我跟老牛相视一笑,从来没有听过如此荒谬的问题!吃胖还不简单?
 
  头三天,我天天饭点给郝泽宇打电话,“吃了吗?”
 
  “吃了吃了,我吃得可饱了。”
 
  “那你胖了多少了?你站在体重秤上,给我拍个照片。”
 
  他把照片发给我,我盯了半天,又转发给老牛。
 
  老牛回复我,“三天就胖了十五斤?他骗谁呢?
 
  我说:“这不作弊吗?你看那照片,体重秤旁边的影子,估计他拎着哑铃站在上面呢。”
 
  老牛跟我一合计,咱们两个体型丰韵的美人,竟然没办法让旗下的艺人胖,说出去太丢人了。
 
  第四天中午,我俩拎着箱子,准时出现在郝泽宇家门口,郝泽宇睡眼惺忪地开门时,还以为我俩是快递呢。
 
  我和老牛跟绑匪一样,把他架到体重秤上原封不动,还是六十五公斤。
 
  郝泽宇正要解释,老牛看看我,“你睡哪儿?
 
  “我睡书房,你睡次卧吧。”我俩打开箱子开始拿东西。
 
  郝泽宇惊恐地问:“你们要干嘛?”
 
  老牛甜美一笑,“同吃同住啊,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饲养员,福子就是你的奶妈。”
 
  我握拳:“填鸭行动开始了。”
 
  一天五顿,必胜客肯德基麦当劳这种高热量的食物最容易胖了,临睡觉还要煮包方便面,再干一瓶啤酒。平时能坐着就别站着,能躺着就别坐着,而且切记,千万别运动,最好把烟也戒了,要是嘴总想叼点什么就先干掉一袋薯片吧。郝泽宇作为一只被填的鸭,第一天就吃吐了。
 
  胖子多喜庆,瘦子多丧精。郝泽宇的胃口跟他家一样,走性冷淡风格,这么多年缩成了一小团。但是在我和老牛的影响下,他吃饭也开始穷奢极欲起来,还提议从网上买了个日本暖桌,摆在电视机前,吃了睡,睡了吃。
 
  然而他这人也够讨厌的,如此饲养之下,竟然只胖了八斤,我们后来又见了一回那大肠导,导演说唔得啦(不行啦)。填鸭行动有点失败,饲养员和奶妈倒是合伙胖了十斤。
 
  导演说你们要不行,我们就换人了,我跟老牛就像两口子刚参加完家长会,被老师骂了一顿,忧愁而悲愤。
 
  老牛这边的工作也不顺利,本来谈了个网络直播的合作,让郝泽宇聊聊要拍电影的事儿,人家却觉得没爆点,想换人。
 
  老牛仰天长啸,“怎么哪哪儿都要换人啊。”
 
  我想了想,心生一计,跟对方负责人说:“要不咱们吃播呢?”
 
  我解释,现在直播,好多都说怎么减肥怎么化妆,太没劲了,网友白天那么累,晚上看个直播都要学习,多扫兴。不如我们直播怎么催胖,反正我家郝泽宇为新戏要胖二十斤,也不能白胖啊,就把他催胖这过程直播出去,跟真人秀似的,绝对吸睛。对方负责人有点蒙。
 
  我一摊手,说:“你们要是不做,我们就给其他家做了,反正经常看到有人怎么减肥,增肥的过程我可没见过。”
 
  这事儿定下来了。
 
  老牛有点担心郝泽宇不同意,我说这事儿好办,咱们卖点惨就得了我让老牛把上次买的泰国减肥药拿出来,那药吧,减肥没什么用,却一吃就拉。咱们泻完就吃,吃完还泻。这么自残下去,郝泽宇一心疼,肯定得为了咱俩好好吃饭,顺便也能把吃播答应了
 
  我和老牛从厕所出来,郝泽宇以为我俩肠胃炎犯了,要去买药,让我俩躺着。我说那怎么能行,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此时我特煽情地唱《时间煮雨》:“我们说过不分离,要一起一起胖下去。”
 
  如果说唱歌还带点虚假演技,但晚饭的时候,我拿起筷子刚吃几口饭,就要狂奔厕所泻肚子,那就是真实反应了。
 
  郝泽宇果然感动,说自己一定好好吃东西。
 
  我顺水推舟,说你吃东西多痛苦啊,咱们要把痛苦转化成金钱,这阵子就吃播吧。果然,爱面子的郝泽宇不同意。一切都在按照剧本走。
 
  我跟老牛微微一笑,老牛已经攒了半天要泻的量了,他冲进厕所,痛苦地呻吟了起来。老牛演技不如我自然,此时的呻吟跟哭一样。在这样的氛围下,我一脸凝重,跟他说为了拍这电影,老牛推了不少商业活动,片酬只拿了百分之十的定金,老牛这个月还有房贷要还,工作室的房租还得交而且你注意了吗,老牛有颗牙一直没补他舍不得。老牛在你身上花钱特大方,上次请导演团队吃饭,花了一万多,眼睛都不眨
 
  郝泽宇叹了一口气,“你们这是要逼死我。”
 
  自从吃播之后,郝泽宇的脸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以前一笑,你说他像水仙也行,像向日葵也好,现在一笑却像水仙的亲戚,蒜,还是扎在水里长蒜苗那种蒜,特有生活气息。
 
  冬天,日本暖桌像是罪恶的深渊,我俩都爱扎在暖桌的被子里面,日子过得很遥。最近也没太多工作,就等着进组了,我们闲得很,唯一的工作就是吃播。第一次吃播的效果太好,这个工作就固定了下来,从每周一次,变成三天一次,又变成一天一次,郝泽宇上了好几次热搜,他吃东西的样子被做成了表情包,不少快餐品牌还找来做微博广告。
 
  很多艺人也开始跟风吃播,不过网友都不认他们。
 
  “不像郝泽宇吃胖二十斤,好意思在直播里说自己是吃货?”网友如是说
 
  郝泽宇的吃播,逐渐成为一种娱乐现象。老牛甚至上了《三联人物周刊》和《南方人物周刊》,大论自己是如何营销郝泽宇的。
 
  郝泽宇躺在日本暖桌下,拿着iPad,念网上关于老牛的采访文章。
 
  我剥小龙虾呢,心怀妒忌,哼,这老牛可真会抢功劳,吃播明明是我提出来的郝泽宇突然兴奋起来,“哎,这里面提到你了。
 
  我眼睛一亮,剥了两枚虾肉,塞到他嘴里,兴奋地说:“快给我念念!”
 
  “郝泽宇的吃货营销路线,如此成功,也是因为他的工作人员都是胖子,他们更懂胖子的心理。比如,那句著名的宣传语:‘你,就陪你一起胖下去就来源助理的一条微博…
 
  “接着念啊。”
 
  “没了。”
 
  郝泽宇又张嘴,让我喂他吃虾肉,我气愤地把虾肉都塞到自己嘴里,“太气人了!连个名字都不提,白陪你胖了十斤!”
 
  郝泽宇看着我的吃相,笑了好一会儿。忽然,他停住,愣着说:“我现在一笑,都有猪的声音了。”
 
  我没听见,他原样又学了一遍。还真是,笑声之间都开始哼哧哼哧了。
 
  我安慰他,“你这笑,最多是头小香猪,我这笑才是大猪。”我边笑边模仿猪的声音,又把他逗乐了。
 
  他惬意地躺在地毯上感慨,“好久都没这么高兴了,其实像猪没什么不好,要不以后我继续胖下去吧?
 
  我说:“那不行,胖子当不成偶像对于艺人来讲,胖,就是犯罪。”
 
  “就让我犯罪吧!不高兴了,就吃东西,这快乐来得真容易…
 
  我摘下手套,给老牛发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哪想着,手机上面出现一张人脸,吓得我叫了一声。
 
  他凑过来,问我:“怎么了?”
 
  “手机突然出现一个特别丑的人,”我又看了手机,“哦,是没电了,原来是我的脸啊。”我摸摸自己的脸,嘟囔着,“胖到镜头都装不下我了。”
 
  “没事,我心能装下,我心大。”他歪着头,就这么看着我。
 
  我愣了,盯住郝泽宇,半响,我抚掌,大喜“这句不错,赶紧发微博,撩妹啊!”
 
  好多年后,想起这一段,我都疑心是个梦,因为太美好了。每天睡醒了就吃,吃的时候跟郝泽宇说笑,吃完的时候,我俩都困了,钻进日本暖桌下美美地睡上一觉,有美梦好,没梦也很好,反正最后会被屁臭醒,我俩会说是对方放的屁,拿脚踹彼此,闹够了再吃东西,看电视,就这么吃一个月,老牛来了,给我发工资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的。但不知道是不是跟郝泽宇待久了,我也学会他悲观那一套。我习惯了被生活敲敲打打,生活偶尔给我点美好的场景,我都怀疑这是假的、短暂的、幻觉。
 
  。
 
  很快,现实就印证了我的想法。我们去见那大肠导演,连导演的助理都认不出郝泽宇了。
 
  老牛像是炫耀自己小孩胖的母亲,得意地说:“当然啦,超额完成任务,胖了三十斤,都胖若两人了。”
 
  导演拍拍郝泽宇的肩膀,夸了郝泽宇好多,然后说对不住啦,现在需要你瘦身。对,我没听错,那大肠导演,一个月前让郝泽宇胖二十斤,我们自作主张胖了三十斤后,现在让郝泽宇一个月后瘦回去,比原来还要瘦。
 
  我们仨都愣住了。
 
  那大肠导演特别兴奋,说《谁胖谁先死》原来的故事太俗了,但要是把整个故事改在明朝发生,多棒啊。朝代一换,郝泽宇就不应该是个胖子了呀,明朝哪有胖子呢,明朝的伙食太差了呀!而且女一号不准备演啦,就剩郝先生一个人来演男女主角啦,怎么能胖呢?
 
  老牛先反应过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附和着那大肠导演,说导演真英明神武之类的,最后依然忍不住抱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呢。说这话时,老牛嘴角有点抽搐。老牛这么暴脾气的一人,忍成这样不骂街,真为难他了。
 
  导演微笑,说:“唔紧要啦,你们不愿意演,我找其他人啦,剧本也是刚改完啦,改动也是为了让电影更好啦。”
 
  老牛继续低三下四,说:“导演啊,您别误会,真不是我们不乐意,一个月胖三十斤容易,但一个月瘦回去,太难了…”
 
  导演说:“一人分饰两角,很方便拿奖啦。”
 
  拿你个大头鬼奖!我刚要站起来说什么,郝泽宇攥住我的手腕,他笑得山清水秀,“导演,那我瘦回去。”
 
  回到工作室,我才发现那神坛碍眼,上前收拾着。
 
  郝泽宇说:“我饿了,咱们点吃的吧。”
 
  老牛问:“你想死啊,不减肥啦?”
 
  “死也不能当饿死鬼呀。”
 
  我点头,“对,就当最后的晚餐了。”
 
  这一餐,我们点了好多知名外卖,永安里的清蒸大闸蟹啊,东城的辣烤猪蹄啊望京的小腰啊,满满一桌子,还让楼下超市送来一箱啤酒。
 
  大家喝得很开心,默契地不说过去,不说现在,只说未来未来啊,郝泽宇红到上《时代周刊》,老牛成为国内最牛的经纪人小鲜肉们排着队要签给他美好都要说尽了,酒也要喝干了。
 
  郝泽宇突然说:“我最近胖了好多哦。”
 
  生怕他难受,我和老牛开始争胖。老牛翻白眼,“当着我的面儿,谁敢说胖。”我举手,“我啊,老牛你看你,二百斤了,脸还这么小。你看看我,脸多大,你俩加在一起,都没我大。”
 
  郝泽宇摸了摸脖子,“我脖子上好多褶儿哦。”
 
  我连忙扯自己的双下巴,要给郝泽宇看。
 
  老牛没双下巴,觉得很失败,恼羞成怒,狠狠地说郝泽宇,“对,咱们,你脖子上的褶儿最多。感觉适应能力很强的样子海水淹没陆地,你的肥下巴可以直接当腮来用。”
 
  郝泽宇跟我听了哈哈大笑,“老牛,你太有才华了。”
 
  老牛听到称赞后,不以为意,又开始酒后骂人三部曲,“我这么好,都没人爱我,都想骗我钱。”
 
  郝泽宇捧哏,“让他们都去死!
 
  老牛又说:“白莲花怎么还不死啊?”
 
  郝泽宇回,“她快死了,肯定死你前头。”
 
  第三步,老牛又该感慨自身了。果然,他说:我堂堂一个北师大中文系硕士…郝泽宇也很熟悉老牛这套,抢答,“…当纪人,你觉得特别白瞎自个儿,是吧…”
 
  老牛看看郝泽宇,眼圈红了,…不能让你红,我真该死…”
 
  对话没按照剧本走。老牛脸扭成一团,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然而眼泪依然抵抗不了地心引力,人滴落下,转瞬流成了水龙头。
 
  我笑,“老牛你一个真汉子,哭什么哭…”
 
  我眼泪也落了下来。这也哭得太莫名其妙了我连忙擦眼泪,努力笑,说:“老牛你看你,我都被你吓哭了……”
 
  老牛估计憋了一阵子了,放声大哭,“我们不就是不红,至于让人这么玩吗!”我本来给老牛找纸巾呢,听到这话,眼泪又止不住了。
 
  郝泽宇笑笑,撑着头,也不说话,默默地看着我俩哭。
 
  我把纸按在自己眼睛上,心酸了三秒钟。说实话,陪郝泽宇走通告,跑商演,被人怠慢的时刻太多了,我们也觉得没什么不爽就跟对方发火呗,不爽就跟对方打一架呗,反正对方跟我们一样low。然而遇到正几八经的机会,我们不红的本质就暴露出来了。不红就是不红,在跟人家谈判的时候,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红让人受的所有委屈都是应该的,没资格不爽。因此,我们这么齐心协力地陪着郝泽宇一起胖,仿佛他身上多出来的三十斤,不是肉而是我们破釜沉舟一般的决心只要我们比其他人都努力,是不是我们就会变好一点?老天爷,你别笑,尽管我们年龄加一块儿都快一百岁了,但是不是有这个可能呢?我们想选择相信然而五光十色的名利场,谁理你努力不努力呢,运气重要,机会更重步差,步步差。
 
  我替郝泽宇心酸了三秒钟后,突然觉得好笑我哭个屁啊,人家老牛有才华有学历有能力,今天触景生情,感怀一下自身命运,哭得理直气壮的,我在这儿起什么哄啊,我现在的生活挺配得上我这人的。想到这儿,我豁然开朗,一年心酸的量都用光了我把纸巾扔到一边,要把老生抱在怀里,好好安慰他。哪想着,老牛推开我,一下子扎到了郝泽宇的怀抱这个重色轻友的贱人!好在郝泽宇胖了三十斤,也有点儿分量,没被扑倒在地上。他搂着老牛,摸着老牛的头发,安慰说:“姑姑我爱你。”“我不要你爱我,要你睡我。”
 
  他跟哄小孩一样,“好,你不哭,我今晚就睡你。”
 
  老牛情绪稳定后,抽了根爱喜,一根烟的工夫,他有主意了。
 
  “算了,咱不做电影咖了,这活儿太邪了,明儿我就给否了。”
 
  郝泽宇说:“别啊,要不然我白胖三十斤了。”
 
  我忍不住插嘴,“你还真信他说的啊,演完这电影,就能拿金像奖?”
 
  没想到郝泽宇点头,“嗯。”
 
  他自己先忍不住笑了,“没想到吧,我这么颓的一人,还挺有野心的吧。”他顺手拿起一个酒瓶当奖杯,“要不要听听我的获奖感言?”郝泽宇清清嗓子,眼睛突然一亮,瞬间有了明星的样子,“感谢金像奖。其实这一幕,我想了很多年了,天天在卫生间拿着洗发水瓶子,对着镜子练习我的获奖感言。有好多个华丽的版本,可是今天想一想,那都不是我的真心话。我没那么多的艺术追求,十八岁我入行,也只是当一份工作,有钱拿,还能让奶奶高兴,多好啊带着这种想法,十年过去了,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不红了,奶奶去世了,当初带我入行的人也离开了我。我很多时候都很不开心,但没变的是,我依然把我现在干的事儿当成一份工作。对我而言,这个奖杯就是我今年的年终奖,我希望明年,后年,大后年,我的年终奖会越来越多。感谢天上的奶奶保佑我,感谢我的经纪人和助理…”他突然指着老牛,“老牛,我知道你一定会哭成狗,”他又指着我,“福子,你现在一定高兴得饿了。让我迅速结束这段获奖感言,咱们去大吃一顿庆祝一下!我会继续加油的!”他站起来,挥了挥手,鞠了个躬,然后望着我俩“鼓掌啊。”
 
  只有我一个人给面子,老牛又在翻白眼。
 
  郝泽宇坐下,依然沉迷在刚刚的幻想里“是不是挺幼稚?我也觉得挺幼稚的我太概这辈子都没机会得金像奖了,所以我特珍惜这个电影。这大概是我离金像奖最近的一次因为导演是个香港人。”郝泽宇自己的冷笑话逗笑了
 
  我不满,“谁说的?以后咱们电影多得是。”
 
  他脸色平静地看我,“平时你们都哄我,我知道。我在这一行这么久了,知道我大概也就这样了—我没丧,我说的是事实我没什么演技,也没后台,人气近零,趁着我最近有点曝光度,人家脑袋被门挤了,才能看上我。人家毕竟是个正经电影导演,以后呢,我可能就去拍网络大电影了,也可能去县城啊商场啊跑商演了。反正中国那么大,明星更新换代那么慢,我怎么样都能活下去,但能演电影,大概就这么一次了吧。所以,不就是胖了之后又让瘦嘛。”他捶捶自己的胸,“我扛得住…”他突然止住了,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废话真多。”
 
  他脸严肃起来,“这个圈子,每个人都有好多梦想。虽然混着混着就混成了别人梦想的养料。我没什么梦想,可这一次,我想跟大家一起,努力一下。”
 
  几秒钟后,老牛脸皱起来,又要哭。我嫌烦,从旁边的架子上取过老牛的泰国减肥药,拆掉包装,吞了下去,“行,那咱们就为没梦想搏一把,姐们儿陪你一起减。”
 
  我义薄云天,把药递给老牛。
 
  老牛惊恐地说:“福子,那是痔疮栓啊。”
 
  我奔向厕所,开始抠嗓子,泰国减肥药怎么跟痔疮栓长一个样!
 
  年三十的晚上,尽管春晚难看到生灵涂炭的地步,我依然吃了很多。
 
  我问爸:“什么东西,既补身体,又能减肥?”
 
  妈插话了,“我看你是鹌鸦要吃树上果,想得倒美!
 
  爸劝我,“你不胖,减什么肥?”爸头往我这儿一凑,小声问,“处朋友了?”我把郝泽宇减肥这事儿说了一遍,爸妈都挺同情的,说这钱不好赚,连个年都过不好。
 
  彭松打过电话来,跟爸妈拜年。往年彭松都是中午在他爸和后妈那儿吃完饭,就跑我家过年三十。今年他后妈生了个弟弟,彭松跟他爸关系又紧张起来,他干脆去马尔代夫过年了。彭松跟爸妈说了好一阵子,电话才轮到我手里。
 
  我逼问彭松,下午我在朋友圈里看到的那照片,谁给他拍的,“就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去的马尔代夫。”
 
  他也不否认,笑,“你以为谁都跟郝泽宇似的,能一个人过年呢。”
 
  我想到年三十晚上,郝泽宇一个人,待在那个满是椅子的屋子里,丧着,饿着心里忽然又一阵不是滋味。
 
  我打电话问郝泽宇:“干嘛呢?”
 
  “在家待着呢。”
 
  “今儿吃什么了?”
 
  “吃了三根黄瓜,俩西红柿。”
 
  “过年你得吃顿饺子啊!停一天不行啊。”
 
  “嘻嘻。”他在电话里笑。
 
  太可怜了,我给老牛打电话说这些。老牛在东北老家过年,十分羡慕郝泽宇,“亲人都死绝了,一个人多清净啊。”
 
  我觉得还是得去看郝泽宇一眼。爸进我屋看我饬自己呢,问我,“真没处朋友?”
 
  “爸,你别给我添乱了,我看郝泽宇去倒是想跟男的幽会,可身边连个男的都没有。”
 
  “你老板不是男的吗?”
 
  “他算是我姐们儿吧。”
 
  爸不明白。我权衡一下,说:“人家不喜欢女的。”
 
  “可惜了。”
 
  我心里冷笑,哪天你干儿子彭松给你带个男媳妇回来,你再可惜吧
 
  爸又问,“那小郝呢?不会喜欢男吧?”
 
  “他?”我想了想,“大概是无性恋吧?”
 
  爸不明白,我解释,“异性恋吧,就是男的喜欢女的,女的喜欢男的。无性恋呢,就是不喜欢男的,也不喜欢女的,自己跟自己就能搭伴过日子。”
 
  “难怪敢一个人过年,性子这么怪。”
 
  我说:“他啊,就像只猫。面儿上不冷不热的,骨子里却火热,可知道疼人呢。”到了郝泽宇家,我也没敲门,直接按密码锁就进去了换了拖鞋,就看到郝泽宇正对着电脑刷网页,嘴里嚼着什么东西。还行啊,这小子还知道吃东西。
 
  郝泽宇减肥跟自残差不多,老牛吓得干脆退出了减肥阵营,说这辈子再不敢动减肥这个歪念头了。
 
  郝泽宇见到我,特别高兴。
 
  我问他,“吃什么呢?”
 
  他把嚼的东西吐出来,“榨菜。”
 
  “这有什么好吃的?
 
  “我就过过嘴瘾,尝尝咸淡。”
 
  吃榨菜过年?旧社会也没这么困苦啊,我眼泪都快飙出来了。电脑上是麦当劳的外卖网页,郝泽宇分享说,对着麦当劳干嚼榨菜,就仿佛吃到了满汉全席。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早点过来,拉郝泽宇去我家吃年夜饭,我劝郝泽宇,大年初一去我家吃饭吧,说我爸做饭多好吃,又补身体又不胖。
 
  郝泽宇拒绝了我,不过还是羡慕地说:“有爸真好。”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大姨妈,荷尔蒙分泌不正常,郝泽宇说什么,我都觉得特可怜。我说:“要不你也认我爸当爸吧,彭松给我爸当儿子,当得可好了,感觉我爸也挺喜欢你的。”
 
  他挺高兴,“你跟你爸说起过我啊?”
 
  “他老问,还问你有没有对象。”
 
  “你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咯。”我当然没说他是无性恋的事儿。
 
  他又说:“感觉你爸跟你一样,脾气特好吧?
 
  “,脾气怪着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现在天天觉得我在谈恋爱。我跟谁谈啊,怎么说他都不信,他还说只要别找年纪比我小的,什么样的他都同意。“为啥不让你找年纪小的啊?
 
  我回忆了一下历任男友,“可能以前的男朋友都比我小,都不靠谱,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吧。
 
  我认真跟郝泽宇探讨,“你说也怪了,我没故意找小男生啊,怎么次次姐弟恋呢,我长得也不好看呀。”
 
  他特坚定地安慰我,“我觉得你长得挺好。”
 
  “怎么个好法?”
 
  “你长得特下饭。”
 
  我还挺高兴有这个标签的,别人长得刺激性欲我长得刺激食欲,多出类拔萃啊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郝泽宇,与长得特下饭的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转眼就十一点了,郝泽宇看了看表,试探性地问我是不是得回家守岁我当然想陪孤真巨星多待一会儿,但今年我进步很大,比较懂看人眼色了,郝泽宁这是给我下逐客令呢,我得走了。
 
  郝泽宇以一种跟墙撒娇的姿势,靠在门厅的墙上,看我穿鞋。
 
  我担心地说:“要不然你吃点东西吧,你看我的眼神都直勾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