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者(死亡通知单)第二章 暗流翻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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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二十九日上午八时三十分,龙宇大厦内,另一个会议也正在进行。
 
  与会者全都穿着素服,表情沉痛——他们刚刚从祭祀邓骅的灵堂来到这里。四天前,杀手Eumenides假手韩灏,将那个曾经雄霸省城十多年的人物刺杀在了机场的候机大厅中。
 
  正中主座上的中年女子低着头不停地抹眼泪,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依偎在她的身边,神色惶恐茫然,从左臂上的黑色袖章可以看出这两人正是死者邓骅的遗孀弱子。
 
  两个年轻人分立在母子的左右,左边一个年长一些,长方脸,浓眉大眼,正是邓骅生前的首席保镖阿华;另一个人体格彪壮,但面容却显得有些稚嫩,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他的眼神直直的,给人一种愣头愣脑的感觉。
 
  母子的对面坐着两个中年男人,一胖一瘦。那胖子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正在努力劝慰邓骅的妻子。瘦男人则始终紧锁着眉头,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角色。
 
  胖子的言语句句贴心,起到了很好的效果。片刻之后,女人终于停止哭泣,抬起头来:“好了,林总,你不用再说了,这些道理我都懂……不管怎么样,慢慢总会好起来的……你们有什么正事,赶紧说吧。”
 
  “这个……”胖子踌躇了一下,有些难以开口的样子,他掏出一方白净的手帕递给女人,同时把目光转向了身旁的同伴。
 
  “我来说吧。”瘦男人的语气冷冰冰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邓总不幸遇害,现在大嫂就是龙宇集团最大的股东了。我们今天开的其实也算是个董事会,主要就是确定一下龙宇集团新的总经理人选。”
 
  女人擦了两下眼泪,听到这话后,便愣了一下,喃喃道:“这个事情……是不是太着急了一点?”
 
  “邓总还没有出丧,现在提这些事情的确不太合适……”胖子为难地摇着头,然后又长叹一声,“可是龙宇集团方方面面的事情,没有人接手也不行啊。城东的那块地皮马上就要竞标了,邓总如果在,一定是势在必得,我们可不能错过时机……还有好几个项目早就等着签合同,现在对方知道邓总遇害的事,都犹豫起来——如果没有能撑大局的人出面,恐怕情势就堪忧了。”
 
  “那该怎么办?”女人慌乱无措地睁大眼睛,看看那两个男子,又看看身边的阿华。
 
  “依我看,还是要辛苦林总先把这个位子撑起来。”瘦男人似乎总在最恰当的时机开口,“这么多年来,林总一直是邓总的副手,方方面面的业务熟悉,集团外的人也都认他。把林总直接扶正,是最快速也最稳妥的方法。”
 
  邓夫人犹豫着不说话,虽然她只是个见识浅薄的女子,但此刻也品出了这场“董事会”的醉翁之意。
 
  胖子观察着邓夫人的神色,然后断然摇了摇头:“不行。龙宇集团是邓总一手打下来的天下,我看新的总经理还是由嫂子担当比较合适,我还是做我的副总,全力辅佐就是了。”
 
  “不、不……”邓夫人左右为难地摇着手,“我怎么行,我当不了的……”
 
  “嫂子当总经理我也没意见。”瘦子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是外人会怎么看?龙宇集团的信誉威望还能不能维持?其实公司迟早还是邓家的,等邓箭长大了,好好地磨炼他几年,林总再把位子传给他不就行了?”
 
  小男孩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
 
  胖林总凑过身去摸着邓箭的脑袋,一副怜爱和感慨的神情:“唉,这倒也是个道理。龙宇集团在邓总手里光大,现在要经过我传下去,我的担子可重得很啊。”
 
  “这么说林总就是同意了?”瘦男人直视着邓夫人,“嫂子,您还有什么意见吗?”
 
  “我……”邓夫人转身求助似的看着阿华。可阿华却沉着脸,一言不发。邓夫人只好苦笑了一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能有什么意见?”
 
  “那就好。”瘦男人总算笑了一下,然后他拿出一份文件摆在桌子中间,“任命书已经拟好了,只要股东们签个字,就算是正式通过了。”
 
  阿华不出头,但站在邓箭旁边的那个愣小伙子此刻却终于忍不住了:“这显然是他们合谋好的。夫人,您不能签字!”
 
  瘦男人蓦地皱起眉头,目光直逼逼地向着那小伙子射去。后者舔舔嘴唇,显得有些畏缩了。
 
  “阿胜,注意你的身份。”阿华终于开口,不过却是在斥责自己的同伴,“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叫阿胜的小伙子看来对阿华颇为忌惮,立刻乖乖地低下了头。
 
  胖林总看着阿华呵呵地笑了起来:“阿华啊,你跟了邓总这么多年了,集团里也有你的股份,对这个事你也发表发表意见嘛!”
 
  “我不想管这些事。”阿华淡淡地说道,“我现在想的,只是如何去找到他。”
 
  现场沉寂了片刻,谁都明白阿华说的“他”指的是谁。
 
  Eumenides!身为邓骅的保镖,阿华自然不能放过那个害死了老板的元凶。在他看来,现在讨论其他事情都是不合时宜的。
 
  胖林总和瘦男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阿华打破了沉默。
 
  “不管怎样,我不希望看到集团内部出现任何乱子。在这个时刻,如果我们还不团结对外的话,就只能一个个地成为对手口中的羔羊!”
 
  他的字句掷地有声,在现场众人的心头震颤着,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个男子身上深藏着的威严气势。
 
  上午九时零七分,市公安局刑警队队长办公室。
 
  罗飞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小箱子,他对着那个箱子,神色有些惘然。
 
  那是在十八年前的“四一八”爆炸案中,从现场清理出来的死者遗物。
 
  大部分物品都已被烧焦扭曲,看不出本来面目。罗飞伸手在那箱子里翻动着,动作缓慢轻柔,似乎生怕打搅到什么。
 
  片刻后,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他的鼻翼轻轻地翕动着,右手离开了箱子,在胸前打开。
 
  在他的手掌中,停着一只蝴蝶。
 
  蝴蝶的翅膀已经残缺不全,但依稀能看出昔日的模样。那是一只金属质地的蝴蝶,由于大火和多年氧化,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
 
  不过罗飞还清楚地记得那蝴蝶原先的色彩,那是纯净的天蓝,就像雨后的晴空一样,纯净到几乎透明。
 
  罗飞的左手在蝴蝶的羽翼上轻轻地抚摸过去,他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同时他的眼神迷离着,思绪回到了另一个时空中。
 
  ……
 
  一九八三年四月七日。
 
  省警校大礼堂内,全校推理大赛的颁奖晚会正在进行。
 
  这是警校一年一度的传统比赛。通常是以某起真实的案件为基础,给出一些线索供参赛者进行推理,目的是寻找案件的真凶以及还原案发的前后过程。谁给出的答案最接近案件的真实情况谁就会成为最终的优胜者。
 
  罗飞坐在礼堂的人群中,等待大赛组委会宣布比赛结果。他也是参赛者之一,他此刻的神情悠然自得,因为他相信自己给出了最完美的答案,没有人可以胜过这个答案。
 
  在他身边那个帅气的小伙子正是袁志邦,后者是个无拘无束的人,对参加这样的比赛不感兴趣,他来这里的原因,是因为在这样的场合能见到很多女生。
 
  袁志邦喜欢女生,女生们通常也喜欢他。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晚会主持人终于走到了台前。她打开颁奖信笺,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下面宣布获奖者名单。”主持人顿了一顿,然后兴奋地念道,“本次大赛,有两位参赛者给出的答案都与真实的案件完全吻合,堪称完美的答案!”
 
  现场响起一片赞叹声,警校的传统大赛已延续了十多年,这是组委会第一次给出“完美”的评价。
 
  当现场重新安静之后,主持人继续说道:“大赛组委会决定,这两位参赛者并列成为本次大赛的优胜者。他们的名字分别是罗飞、孟芸!”
 
  全场掌声雷动,可罗飞却显得有些失望。
 
  “并列?孟芸?是个女生吗?”他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袁志邦在旁边拍了他一巴掌:“行了,快上台领奖吧。有个女孩陪着有什么不好的?”
 
  罗飞无奈地耸耸肩膀,起身向着主席台而去,周围众人投来一阵艳羡的目光。
 
  罗飞站到了领奖台上,可是另一名获奖者却迟迟没有现身。在良久的等待之后,现场观众骚动起来,主持人也局促地摸不着头脑。
 
  这时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台下飞上来,打在了罗飞身上。罗飞蹙眉一看,原来是一只折得精致工整的纸箭。
 
  就像孩子们经常会玩耍的那样,纸箭被折成尖锐细长的模样,前端则撕开一个豁口,通过这个豁口可以利用皮筋一类的工具把纸箭弹射出去。
 
  罗飞知道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恶作剧,他弯腰将纸箭捡起来,然后把那张纸展开抹平。纸上果然写着字。
 
  罗飞略略地扫了一遍,然后他微笑着把那张纸递给了主持人。
 
  主持人看清纸上的内容之后,又变得兴奋起来,她大声念道:“现在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另一名获奖者从台下送来了这张字条,上面写的是:我不习惯和别人并列领奖。所以现在是加赛时间,请根据这张字条找到我在哪里——”主持人的目光又从字条转到了罗飞身上,“怎么样,罗飞,你有兴趣接受这场加赛吗?”
 
  现场观众也都纷纷激动地议论起来,他们在等待着罗飞的回应。
 
  罗飞从主持人手里接过话筒,他的目光往台下扫了几个来回之后,定在了某处,然后他优雅地说道:“孟芸,第九排中间偏左的那个女孩。紫色的毛衣,长发披肩。”
 
  随着罗飞的话语,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他说的那个位置找了过去。果然有个穿紫色毛衣的女孩坐在那里,长发披肩,容貌秀丽,眉宇间隐隐透出飒爽的英姿。
 
  女孩脸上露出不服气的神色,她没有起身反驳,显然是默认了罗飞的推测。
 
  “你好像是猜对了!”主持人惊叹道,“天哪,这么快!你能给大家讲讲你的推测依据吗?”
 
  罗飞泰然一笑,从主持人手里拿回字条又重新折回纸箭的形状,然后他将纸箭高高举起:“字条是被折成纸箭发射上来的。这样的纸箭射程最多十来米,所以我的寻找范围可以缩小到最前方的十排之内。大赛结果是临时宣布的,所以这支纸箭的制作和发射也是临时起意的吧?制作者的发射工具只能是她随身携带的某样东西。会是什么呢?什么可以起到皮筋的作用?”
 
  在众人思考的过程中,罗飞已经给出了答案:“女孩的束发带。”
 
  现场一阵恍然大悟的议论声,有些思维敏捷者已经想出了其中的原委。而罗飞则笑吟吟地看着台下:“那个紫衣服的女孩,我上台的时候看到你的长发高高地绾在脑后,可当这只纸箭出现的时候,你已是长发披肩。你的束发带此刻一定握在手中吧?”
 
  女孩嘟着嘴不说话,沉默片刻之后,她高高举起左手,伸出大拇指比出了赞许的手势。
 
  加赛的结果已昭然若揭,全场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散场之后,罗飞和袁志邦在礼堂门口又看见了那个女孩,她的长发仍未绾起。
 
  女孩主动走上前来,迫得罗飞停下了脚步。
 
  “你的观察力很棒。”女孩说着恭维的话,眼神中却是挑衅的神色,“你能告诉我,我的束发带是什么样的吗?”
 
  “带子上有一只蝴蝶,天蓝色的蝴蝶。”罗飞不假思索地回答。
 
  女孩把头发绾起,束上了那根发带,一只天蓝色的蝴蝶栖息在她的秀发上,灵动生姿。
 
  虽然再次被罗飞准确地说中,可这次女孩却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没有赢,你输了。”她挑着眼睛说道。
 
  罗飞摸了摸下巴,不明所以。
 
  “你在台上不可能看到我脑后的发带。”女孩微微扬起头,“你能说出我发带上的蝴蝶,只有一种可能:你在上台之前就已经开始注意我了。”
 
  罗飞脸上现出尴尬的表情,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所以你能在那么多人之间看出我发型的变化,并不是缘于惊人的观察力,只是因为你有一颗萌动的春心而已。”
 
  在女孩咄咄逼人的话语中,罗飞的脸色越来越红。
 
  “哈哈。你输了,而且输了两场。”女孩欢快地笑了两声之后,转身小跑着离去。
 
  罗飞纳闷地摇了摇脑袋,嘀咕着:“输了两场?这是什么意思?”
 
  “罗飞啊。”一旁的袁志邦此刻拍着他的肩膀,无奈地笑道,“在推理探案上你是个天才,可是在感情上,你只是个小学生而已。”
 
  罗飞自嘲地咧着嘴,他的目光追随着女孩的背影。直到那只天蓝色的蝴蝶跳跃翻飞,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人丛中。
 
  ……
 
  上午九时三十分,刑警队羁押室内。
 
  韩灏一直躺在那张简易的木质板床上休息。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他的思维并没有停止转动。
 
  在积蓄体力的同时,他还要抓紧时间思考。
 
  一串脚步声传来,韩灏的耳廓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尹剑出现在羁押室的门口。“把他带出来吧。”他向值勤的干警吩咐道。
 
  干警打开铁门,来到韩灏的床边。韩灏不等他招呼,自己一挺身坐了起来。
 
  “韩队,咱们走吧。”干警的语气像是在和他商量一般。
 
  韩灏并不理他,起身沉着脸径直向尹剑走去。
 
  尹剑转过头不与韩灏的目光相对,他的神态多少有些局促。
 
  “罗飞来了吗?”韩灏冷冷地问了一句。
 
  “是的。”尹剑点点头,“罗队也会来。”
 
  韩灏注意到对方称谓上的变化,他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在见到罗飞之前。
 
  当气息平稳之后,韩灏率先迈开了脚步:“那我们就走吧!”他的步伐又大又快,尹剑等人连忙赶了几步,这才紧跟在了他的身后。远远看去,走在最前面的韩灏完全不像是个被押解的嫌疑人,尹剑等人反倒似他的手下一般。
 
  从羁押室到提审室的这段路程韩灏最熟悉不过了。在经过办公楼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我肚子不舒服,要上个厕所。”他转身对尹剑说道。
 
  尹剑微微皱了下眉头:“刚才怎么不去?”
 
  “你要我和那些真正的罪犯蹲在同一个厕所里?让那些我亲手抓来的人看我的笑话?”韩灏愤怒地瞪视着尹剑,而后者很快便软了下来,他冲随行的干警点点头:“带他去吧。”
 
  一楼大厅往左一拐就是卫生间了。当一行人进入的时候,卫生间里一个年轻的文职人员正在小解,他转头看清来人,立刻惊讶地张大了嘴:“韩……韩队?”
 
  韩灏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展示着那锃亮的手铐,纠正道:“犯罪嫌疑人韩灏。”
 
  年轻人忙不迭地把工具塞进裤裆,慌忙间未尽的尿渍染湿了前襟。看着他这番模样,尹剑等人也备觉尴尬,都不自觉地侧过了脸。
 
  等那年轻人离开之后,尹剑推开一个隔间的门,招呼韩灏说:“抓紧时间吧。”
 
  韩灏走到隔间内,他晃了晃胳膊:“按规矩来吧。”
 
  尹剑点点头,一个干警走上来,拿钥匙打开韩灏右手上的铐环,然后锁在了隔间内的钢铁水管上。这是刑警队里通用的做法:嫌疑人要上大号时,干警会把他和卫生间里的水管铐在一起,自己则在外面等待。
 
  这正是韩灏想要的效果。他对刑警队的办公楼实在太熟悉了,他知道一楼卫生间的顶棚上有个八十平方厘米见方的管网检查口,从那里钻进去,便可以一直通往办公室后墙外的下水井。
 
  他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从这里逃脱似乎是唯一可行的计划。当然这个计划的实现还需要尹剑等人的配合和自己的一点点运气。
 
  当韩灏看到尹剑带着干警退到卫生间外之后,他的心中一阵狂喜。他迅速打开了胸前的挂坠,撕开儿子的照片,将藏匿其中的那段铁丝取了出来。
 
  手铐很快被打开,韩灏踩着水管攀上了隔间墙壁,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钻进了管网通道,几乎未发出任何声响。
 
  运气也在陪伴着他:在这个过程中,恰好没有任何人来使用这个卫生间。
 
  当在外等待的尹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示意干警去里面看看。后者来到卫生间内,见到那个隔间的门仍然反锁着,他叫了两声:“韩队,韩队?好了没有?”可是隔间内却没有回应。
 
  干警隐隐觉得不妙,他回到走廊里,轻声但急促地向尹剑汇报着:“好像有点不对!”
 
  尹剑一愣,他来到卫生间的隔间外,趴下身来向里张望。从缝隙里看不到人的双脚,他的心立刻“噔”地沉了下去。
 
  尹剑弹起身一脚把隔间门踹开,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那副手铐挂在水管上,兀自在微微地摇晃着。
 
  五分钟后,罗飞来到了现场,他的脸色铁青。他无法理解一个在押的嫌疑犯竟从自己的眼皮底下逃了出去。而那个人脱逃的时候,自己正在同一幢楼的三层办公室里办公!
 
  罗飞的目光匆匆一扫,便已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手铐是怎么被打开的?”他转过身看着尹剑,目光如电炬一般。
 
  尹剑慌张而茫然:“我……我也不知道。”
 
  “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你们有没有清过他身上的东西?!”罗飞一连串地追问道。
 
  尹剑身旁的干警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敢贸然回答,他怯怯地瞥了尹剑一眼。
 
  罗飞捕捉到了这个细节,立刻皱起眉头:“嗯?”
 
  “只有……一个挂坠。”尹剑硬着头皮回答说,“里面是他儿子的照片。”
 
  罗飞的目光忽然跳了一下,他弯下身从便池旁捡起了什么。
 
  “是这张吗?”他把手指尖上的东西递到了尹剑面前,那是一张因撕扯而变得残缺的照片,上面那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正是韩灏的儿子。
 
  尹剑当然认得,他也明白这张撕坏的照片意味着什么。他面如死灰地点了点头。
 
  “同样的错误,为什么要犯第二次?”面对下属的严重过错,罗飞只是深深地叹息了一句,并不像以前韩灏那样暴跳如雷地斥责。
 
  可尹剑却感受到更加沉重的压力,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几乎要被压垮了。
 
  “我们必须尽快行动……”罗飞一边思索一边下达命令,“在车站码头发协查通告,监控他的家人朋友……他身上没有钱,没有电话,应该跑不远的。调集左右能用的警力,现在就去!”
 
  尹剑神情茫然,似乎没有听到罗飞的话,直到后者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他才蓦然清醒过来,反问了一句:“我吗?”
 
  在尹剑的脑子里,他仍在等待着罗飞的处分。
 
  “除了你还有谁?”罗飞直视着他的眼睛,“自己犯下的错误,需要你自己去弥补。”
 
  “是!”像是要发泄什么似的,尹剑大吼了一声,他“啪”地敬了一个礼,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小伙子的背影,罗飞再次叹息了一声,这次却是为自己而叹。其实他早该想到尹剑可能成为韩灏赖以利用的棋子,却没有早作防范。在与Eumenides激战的当口,又节外生枝出了这么一件令人棘手的事情,便是罗飞也难免产生些许难以招架的感觉了。
 
  下午二时二十六分。
 
  慕剑云回到了刑警队,她立刻前往罗飞的办公室汇报相关工作。
 
  “女孩现在的精神状况已经稳定了许多。不过对案发时的很多细节她都记不清了,对于遭受过极度紧张和惊吓的人来说,这也是正常的现象。”女讲师的语气有些遗憾。
 
  “那就直接说说你的发现吧。”罗飞却看出对方还有一些“好料”藏着没说。
 
  慕剑云微微一笑:“为什么那个女孩接到了死亡通知单却活了下来?这个问题我弄清楚了。Eumenides通过逼迫吴寅午砍手,激发出后者作为老师的勇气和责任感,而女孩对自己、对他人,甚至对待人生的态度也因为此事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是一种新生。Eumenides离开之前对女孩说‘你已经死过一次’。所以Eumenides并没有放弃刑罚,而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完成了它。”
 
  “嗯……”罗飞品味了一会儿,“这倒与他以往的风格有些区别呢。”
 
  “你不要忘了,这是新的Eumenides第一次独立作案。”慕剑云提醒罗飞,“所以我们可以假设,这种风格的改变体现了新Eumenides与袁志邦之间某种性格和思路上的差异——在他的惩罚过程中,开始出现了救赎的思想。比如这起案件,事实上体现了他对师道救赎的某种期望。”
 
  “嗯,分析得很好。”罗飞赞许道,“辛苦你了,你可以先去休息一下,晚上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从吴寅午那里还能找出什么线索。他是成年人,又没有受到死亡威胁,精神状况应该比那女孩要好一些。”
 
  慕剑云却摇摇头:“这倒很难说……”
 
  “怎么讲?”
 
  “从我了解到的状况看,吴寅午是个性格非常懦弱的男人。这次的事件对他可能会有两个方面的影响。或者真的让他战胜自我,性格上获得一个坚强的飞跃;但也有可能让他活得更加自卑——因为他会认为前两个学生的死亡他没能尽到应有的保护义务。如果出现后一种情况,那我们的工作就会麻烦许多……”说到这里,慕剑云忽然话锋一转,“哎,尹剑呢?和吴寅午那边联系不是他的任务么?”
 
  “嘿。”罗飞苦笑了一声,“你还不知道吧?韩灏跑了!”
 
  “什么?”慕剑云愕然瞪大了一双秀眼。
 
  “尹剑正在带人组织搜捕。我之前也一直在忙着指挥这件事情。”罗飞用手揉着脑壳,显得有些疲倦,“到现在还没有什么进展,时间拖得长了,我担心韩灏跑出省城,这事情就难办了。”
 
  慕剑云略一沉思,笑着劝道:“这个你倒不用担心,韩灏是不会跑出去的。”
 
  “嗯?”罗飞挑起眉头看着对方,“为什么?”
 
  “因为Eumenides还在这里。韩灏是个睚眦必报的人,Eumenides把他害得这么惨,他怎么会轻易离去?”
 
  罗飞暗暗点头,认同了对方的判断。
 
  “我建议你盯住韩灏的家人。”慕剑云又进一步分析说,“因为韩灏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感,如果他继续留在省城,一定会忍不住和家人见面。”
 
  这句话像是点醒了罗飞,他微微眯起眼睛,自言自语道:“是的……尤其是他那个宝贝儿子……”
 
  下午四时零九分,省城公安局档案管理中心。
 
  这里也许算得上是整个省城公安系统内最冷僻的衙门了,它的办公地点甚至都不在公安局大院内,而是寄居在地方政府档案馆的东南角。档案中心第一线的管理人员很多都不属于公安系统的正式职工,他们只是合同制工作人员,用以前的话来讲,叫作“临时工”。朱晓姿就是其中之一。
 
  朱晓姿当年还是托人才找到了这样一份工作,不过她现在却有些后悔了。作为一个女孩,她当时对工作的要求是希望“清闲”一点,可她上岗之后才发现,这工作实在太过“清闲”了。
 
  此刻她正坐在档案室的入口处,无聊地修弄着自己的手指甲。在她面前虽然有一台电脑,但那是用来进行档案管理的,不能上网,也不能玩游戏。
 
  大多数情况下,朱晓姿连个聊天的人都找不着,这种情况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来说太可怕了,她好几次想换个工作,无奈中间还碍着人情,难以开口。
 
  眼前忽然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光亮。朱晓姿抬起头,只见桌子对面已多了一名男子。
 
  “呵,你可真是吓了我一跳。”朱晓姿有些夸张地叫起来,“你是飘过来的啊?一点声音也没有!”
 
  男子微微皱着眉头,好像身体不太舒服的样子。他拿着一块手帕捂在嘴上,先咳嗽了两声,这才沙着嗓子说道:“这个地方是要保持安静的吧……所以我尽量走得很轻。”
 
  说话间,他转头向着不远处的大厅入口处看去,那里竖着一张“肃静”的告示牌,旁边则守着两个仪态威严的警卫。
 
  “感冒啦?”朱晓姿一边问,一边伸出手勾了勾。那男子会意,连忙腾出一只手摸出证件递了过来。
 
  那是一张公安系统内的电子卡,读卡器显示来人是东城分局刑警队的徐战昆警官。朱晓姿抬起头,想比对一下来人的容貌,未料那男子却突然打出一个喷嚏来,虽然有手帕遮挡,但朱晓姿似乎还是感觉到被唾沫星溅在了脸上。她立刻现出了非常明显的厌恶表情。
 
  “对不起!”男子匆忙道了个歉,把身体转到一边,跟着又打了一个更响的。
 
  “进去吧。”朱晓姿把电子卡扔出来,催促似的挥了挥手。这几天降温,流行性感冒爆发,她可不想中招。
 
  男子进了档案区,十分钟后他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叠档案袋。
 
  “这些资料请帮我复印一下,谢谢。”他仍然用手帕捂住口鼻说道,按照规定,馆里的档案不能外借。要想带走阅读,只能采用复印的方式。
 
  十几份档案总共有好几百页的资料。在朱晓姿操作的时候,男子很自觉地远远退在了一边。
 
  全部工作完成之后,朱晓姿把那叠厚厚的资料和一份明细单一同推到了桌边:“复印费七十九元,请你在这张明细单上签个字。”
 
  男子先交了钱,然后拿笔在明细单上签下了他的名字:徐战昆,他一笔一画写得非常认真。
 
  朱晓姿有些奇怪地撇撇嘴,她第一次看到有人用这种标准的仿宋体来签名,如此工整,就像是印刷出来的一样。
 
  不过她并没有多想什么,在她把明细单折起收好的时候,那男子已经抱着找到的资料快步离开了档案馆。
 
  “又要开始无聊了。”朱晓姿暗暗嘀咕了一句,然后她找到一块抹布,将男子刚才接触到的地方细细地擦了一遍,似乎这样便能去除掉那些讨厌的感冒病菌。
 
  罗飞本来计划晚上要和慕剑云一同去医院探访吴寅午,可现在这个计划不得不改变了。因为从曾日华那里传来了更加急迫的线索。
 
  情况大致如下:
 
  今天下午三点多钟,东城公安分局刑警队徐战昆警官在便衣外出查访案情时,忽然遭到不明身份人物的偷袭。据事后分析,袭击者从背后使用镇静类药物三唑仑致徐战昆短暂昏迷。后者醒来后立即向领导汇报了此事,当时认为这次袭击和他正在执行的任务有关。大约晚上六点左右,徐战昆回单位食堂吃饭,发现自己的电子警官卡不见了,他才意识到下午的事件可能就是要盗取自己的电子卡。于是他和曾日华负责的网络处取得联系,查询了这张电子卡的使用记录。记录显示持卡人从公安局档案管理中心提取了大量的刑侦资料。曾日华的手下随后在档案管理中心找到了入侵者的签名,正是这个奇特的签名让曾日华大吃一惊。
 
  如同印刷一般的仿宋体,让警方毫无分析笔迹的可能——这正是Eumenides的惯用风格!
 
  罗飞和曾日华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档案管理中心。在那里他们与事件当事人徐战昆和朱晓姿分别进行了交谈。
 
  因为徐战昆是在僻静处被人从身后突袭,所以他基本无法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而朱晓姿只能说出作案男子身形较为高大,却无法描述对方的容貌,因为对方始终用一块很大的手帕遮住了大半个面庞。
 
  “他有没有戴手套?”曾日华在听完朱晓姿的叙述后便问了一句。
 
  “好像没有……”朱晓姿想了一会儿,又肯定地点点头,“没有!”
 
  “那他会留下指纹的!”曾日华兴奋地叫起来,“他用过的那支笔呢?”
 
  朱晓姿指了指,笔就在电脑显示器的旁边。
 
  “快,快收起来。”曾日华看着罗飞,他不是刑侦人员,并不会携带证物袋一类的用具。
 
  罗飞掏出一个袋子递给他:“你有兴趣就收吧,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
 
  曾日华的热情被凉水浇灭,他沮丧地看着罗飞。
 
  “隐藏指纹的方式有很多种,并不一定非要戴手套。”罗飞见曾日华的眼睛瞪得溜圆,于是又进一步解释说,“最简单又最无形的莫过于在手掌内侧抹上一层胶水。所以忘了指纹的事情吧——对于Eumenides这样的对手,我们根本不用指望他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好吧……这方面你的确是专家……”曾日华悻悻地挠了挠头,转了话题道,“那就赶紧看看他都拿走了哪些档案资料吧,我们得知道那个家伙下一步想干什么。”
 
  罗飞点点头,这才是正确的思路。他把一叠档案抱在了手中,然后吩咐道:“你立刻通知专案组所有成员,一小时之后集中开会!”
 
  晚八时四十六分。
 
  专案组的成员们再次聚到了一起,他们轮流翻看着罗飞刚刚带回来的那些档案资料。
 
  尹剑是最后一个到达会议室的,他看起来焦躁而疲惫。整整一天,他都在忙着追寻韩灏的下落,而这种追寻显然还没有令人满意的结果。
 
  “现在什么情况?”罗飞已经预先看完了那些资料,所以他有时间和尹剑讨论一些别的事情。
 
  “中午的时候,牛角河边发生了一起劫案。报案者是一对情侣,从他们的描述来看,作案人正是韩灏。”这是尹剑到目前为止唯一获得的线索了。
 
  罗飞并没有显出特别兴奋的表情,他早已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韩灏逃离的时候身无分文,他也清楚警方肯定会监控自己的家人朋友,所以盗窃或者抢劫是他不得不做的事情。
 
  “他抢到多少钱?”罗飞对这个比较关心,他需要判断这次抢劫能让对方维持多久。
 
  “六百多块。另外他还抢走了男事主的外套,应该会用来改变自己的装束,我已经把这件外套的特征加在了协查通报里。”
 
  “赶紧去掉吧。”罗飞立刻打断了尹剑的话语,“他手上已经有了六百多的现金,改变装束的选择太多了。抢走这件外套只是个幌子,他想迷惑我们。”
 
  尹剑连忙拿出电话把这件事情落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