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里叁肆 江帆云外
天气渐渐热了。状元府复建工程终于开工了。黄有杨身为设计师几乎天天泡在现场，很快和石城公司建筑队的上上下下打成了一片。不久地基打好、就在原来黄家的旧址上，格局与以前一模一样的四进庭院，自前门假山厅堂过天井至正房东西厢房再后就是小花园紧挨城墙。
“姐，你看！位置安排得巧吧？花园的小湖都用现成的、挖去上面浮土就行！”“姐，你看这群假山是去无锡淘来的，也算宛若天成跌宕磅礴吧？”“姐看回廊这里，抑扬有度蕴藉宛转、大有丘壑！”“姐你看厢房旁的这个角落，称得上转折间自成乾坤吧？”黄有桑每次听见弟弟得意就赞不绝口“真好”“是这样啊”“有杨真了不起”等等。
图纸上看过效果，和记忆中的家园一样，所谓欹侧**丈、纵横数十步、榆柳两三行、梨桃百余树。曾经的香樟石榴腊梅丹桂也都购置停当，不过价格之高令众人都吃了一惊大树何时这么值钱了！这下可再没人乱砍树了吧？缓步走到工地东面边缘处，城墙就是小时候斜对石头狮子那一块，十八年的分别丝毫没见改变，黄有杨奔过去蹲下身子，伸臂摸了一会儿忽然大叫：“姐，‘老地方’里有东西！”黄有桑凑过头去望望弟弟掌中，一副手套？厚帆布的工作手套棉花塞得鼓鼓的，一看就觉得暖和。“有点眼熟啊，姐你知道这是谁的？翰飞的？”黄有杨好奇端详着依旧话多：“放这里不少年了吧？还好好的呢！”
“不。是晓亮的。”黄有桑半晌回答。那一年的元宵节华灯初绽，他递过来这副手套，粗燥纹路下的厚实温暖一路陪伴，多少年。
正是初夏季节，满目绿色葳蕤。城墙上的青草灌木生机勃勃地猛蹿猛长，望过去象一条绿色长龙绵延经过红石矶通往中华门又伸向白石矶，铁锈红的岩石偶尔自绿色中探出一块象调皮的孩子在做鬼脸。东晓亮在这里踢石子玩抖嗡打弹弓，黄有杨在一旁喧闹追逐抢夺，听着耳边弟弟欢快的语声、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色，黄有桑忽然有些恍惚。
要不，索性退休吧？在状元府中做个志愿者就很好啊。
然而有一天姐弟俩忙得正欢，陈磊和周翰飞双双铁青着脸来到了现场，陈磊闷闷地吩咐工程队收工，黄有杨急得大叫：“怎么回事？好好地收工？才十点半！早上！”周翰飞哑着嗓子说接到文物局的通知，状元府距离城墙太近，这个工程违反了城墙保护条例，被勒令立即停工。黄有桑皱了眉头，规定十五米，没有超过啊！十五米是老建筑，新开发工程则不行、应该是十五米加五十米。周翰飞取出公文。“老建筑？状元府还不是老建筑？一百五十八年，比所有文物部门都老！比‘文物’这个词都老！”黄有杨愤愤地抗议。
陈磊分析说城墙申遗的原因吧？这一阵正在最关键的时候，上面抓得紧事事从严。黄有桑赞同，维多利亚湾的事不也一样，恢复同泰山风貌呢、也因为靠近尚书台大家担心后果拆不下去，总之与城墙有关的就都很慎重。说到这里周翰飞起了疑心，黄有桑怎么会联想到维多利亚湾？上次纪委的事她急切中说你能决定还是我能决定怎么都怪到咱们头上，后来想想这句话包括她自己啊。与黄有杨陈磊对望了望几人想起好长时间都没听见“有桑话今天”等任何黄有桑的节目、连她的新闻稿件也很久没有，不禁齐声询问。黄有桑开始推脱前阵太累想休息，后来被几人逼不过才实话实说因为自己住在维多利亚湾被观众们认为言行不一、台里禁不住舆论压力就撤了所有节目。黄有杨闻言大叫：“什么嘛！不讲道理！那么大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维多利亚湾的拆迁在讨论可行性方案，主要是怕爆破影响旁边的两大文物。”周翰飞皱眉道：“这几天就会做模拟试验。”
什么？黄有桑吃了一惊连忙细细询问，文物局那边怎么说、会不会影响申遗？黄有杨听了又叫起来：“申遗？慧枝就是申遗专家啊！”当即就要拨视频连接，黄有桑连忙拦住弟弟太晚了让她睡吧，醒了联系我就好。
自从被台里停了节目，黄有桑下功夫研究了城墙申遗的相关事宜。2013年《世界文化遗产申报工作规程》出台，明确了申报的责任权利义务、申报项目应具备的条件和所需开展的工作。其中对申报项目的真实性完整性提出了一系列明确要求。最主要的一条就是“不改变文物原状”原则，要求最小干预，因地制宜，确保文化遗产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展示利用的可持续形。遗址保护与展示一般不支持不提倡复建历史上已毁损无存的文物古迹，如确有必要，需经充分论证和依法报批。应该说，这个规定有一定道理，文物因其特殊性，复建品不可避免地缺乏其应包涵的历史信息及内涵，全国各地申遗热情高涨得惊人，如果没有这条规定，恐怕会掀起一轮“建设文物”以申报文化遗产的浪潮。不过规定不应该一概而论，南都的明城墙是特殊的文物、是动态变化的文物，《洪武京城图志》《明太祖实录》《南都古今图考》等等史料中关于南都城门的数量名称为什么都不一样？就因在明朝时城门就曾一变再变，之后清朝民国解放后的变化就更多。然而基于国家文物局的这个规程，相当多的人认为修复旧城墙城门的思路不对，应该“真实”地保存延续城墙的历史信息和价值。
晚上回到家朝阳公子迎上来说慧枝阿姨找，果然电脑上有好几个未接的视频通话，黄有桑连忙回过去，纽约正是上午，慧枝并不多寒暄直截了当地问，有杨说你们申遗有问题？聊下来慧枝原来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工作过几年，后来换到韩国领事馆、为韩国成功申遗做了不少事，有杨说了南都城墙在申遗请她支招教教办法。黄有桑连忙将城墙申遗的大致情况介绍，虚心请教。
慧枝说得很诚恳，早年申请是相对简单的，上个世纪只要申请十有**都会批准，金阁寺那么明显的当代复建的建筑都能过就是例证。新世纪以来变得苛刻严格，而2016年实行新的限额制每国每年申报项目限为一个、每年审查申报项目由45项降至不超过35项，后来又提出对同类遗产已经很多的申报要限制、更多鼓励自然遗产混合遗产和跨国项目的申报，所以竞争越来越激烈，特别是现在向世界遗产数量过少的国家、新近加入公约的国家、若干年内未申报的国家倾斜，恐怕中国身为遗产大国、项目成功的难度越来越大。
所以最好将项目放在世界大环境下去比较认识，慧枝说她查了一下，截至目前虽然《遗产名录》中的城镇类世界遗产中一大部分是有城墙的城镇和城堡，但是还没有纯以城墙作为申报对象的案例，从这个角度说，中国明清城墙申遗有优势和特殊意义。城墙是中国古代城市的核心构筑体，城市规划、空间布局和人地关系都在其中体现，具有鲜明的城市遗产特性，对中国的城市文化国家文明以及整个中华文明的持续发展起到了核心作用。特别是南都的城墙是世界上保存最大的古代城垣，又是古京城城墙，并有依山傍水的布局特点，其中蕴含了明初古人的智慧，可以说高度凝结了古代中华文明要素，是不折不扣的体现中国古代城市文明的核心文化遗产。而因为联合申遗，十几座城市的城墙既有各自定位和特点、又在含义和时间空间上存在着相关逻辑关系，属于同一个文化生命体、真实反映了中国城墙文化在时空结构上的彼此关联性、发展有机性和内在统一性，展现了人类文明的多样性丰富性和持续发展性。这样的体系具有重大见证价值，应该有条件成为世界遗产。
黄有桑大为高兴，连忙问有没有具体的建议？慧枝说，她没有看过南都的城墙只是听有杨讲才知道、又仔细查了查资料，觉得相关的信息还是太少，不妨多开展国际研讨交流，向国际专家展示中国明城墙的独特审美理念和哲学意义，深入研究并一再强调传播其文化遗产的价值，扩大影响和知名度。慧枝笑了笑说：“那年我们旅行去韩国日本，在京都游览看了十几处世界文化遗产，有杨就说‘我们南都好多了’‘这也配世界遗产’；后来在汉城他也说‘当然是南都的好’‘你这都是从中国来的’等等。”黄有桑也笑了，仿佛看到了有杨护家着急的模样。“韩国日本因为本身与西方社会接触得多又申报得早，所以有数量不菲的世界遗产，其实不少不如明城墙。”
慧枝见黄有桑连连点头又笑着说：“还有修葺的时候要注意保持遗产的真实性完整性，坚守国际上的修缮原则，不得不修的时候尽量使用一切能保留的原材料。你知道韩国申报成功的宗庙祭祀礼仪是中国唐朝时传来、日本的雅乐是在奈良时代传入，为什么申报成功？就是为了保护面临消亡危险的文化遗产，消失了、再复原，就不是文化遗产了。建筑也是一样的道理。”
“不过，你们到底为什么申遗？” 慧枝突然问。
黄有桑怔了怔，为什么呢？慧枝见黄有桑半天不吱声，说《保护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公约》的核心是保持遗迹的真实性和完整性，初衷是“保护”而不是“开发”，如果是打广告一样弄个招牌促进旅游业将遗产弄成旅游胜地、甚至梦想靠申遗弄个摇钱树，就别申请了。
“不是不是。”，黄有桑连忙摆手：“我没和主持申请者沟通过，尚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不过南都是著名古都，建设好城市、保护好遗产、让古都更美更宜居，同时让全世界更多了解南京，应该是我们申遗的出发点吧。”徐悲鸿、朱伯商、父亲黄七襄、曹书记这样一大帮有识之士早就将明城墙视为宝贵的文物，时至今日南都人都以这城垣为宝贝，申遗、是希望得到全世界的认可认同、展现古都的历史文化，最重要的，更好地保护吧？
“那就好。申遗的时候千万不能说什么‘以开发带动保护’‘保护与利用并举’，世界遗产是保护性公益事业，重在‘保护’。”
黄有桑不吭声。难道为了申遗城墙不能碰？慧枝显然没见过城墙，无从想象城墙环绕南都城的磅礴恢弘，那不是象金阁寺那样一间屋子一个园子可以圈起来哪怕不让人进，城墙就在百姓身边、与每一个市民的生活息息相关、无法隔离。
“申遗的目的一是保护、二是发展，其实从这两个目的出发并不一定非要申遗不可。”慧枝说的很诚恳：“我看你们南都的城垣如果自己能保护发展得很好，申遗并非唯一选择。”
黄有桑沉思很久。连周翰飞回来、朝阳公子说晚安都没在意。
“到底该如何修复城墙？如何保护南都的文物？”黄有桑坐在电脑前飞速敲着键盘，“修复城墙利用城墙会影响申遗吗？修复工程、城墙周边建设与申遗工作矛盾吗、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申遗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一块金字招牌吗？显然南都人民的价值观远远不止这个水准。既然是为了百姓、是为了古城的历史文化，申遗是否成功，又有多大关系呢？大家都知道韩国泡菜、日本和食都被列为了世界遗产，而中华美食至今尚未成功，那中华美食就比不上韩国泡菜日本料理了吗？当然不是。也许我们不熟悉申遗的窍门、也许评判委员们不了解中国、甚至也许，只是随机的运气不好。
世界遗产申报是一项集专业性复杂性长期性于一体的国际化事务，时间跨度可达十数年，如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之后的保护管理工作更将在国际监督下无限期地展开。是否可以说，过程远远比结果更重要？南都城墙本身距离老百姓极近，很多人因此不觉得这是文物，在申遗的过程中提高百姓的认识、让大家知道城墙是南都重要的文化标识文化符号、具有国际意义的文化名片，提升所有南都人的自豪感；对于具体工作，则不断加强对城墙的保护和管理、不断改善古都的城市环境和休闲空间，提高南都保护文物遗产的意识和水平，向全世界推介南都：是创新名城、是美丽古都。
南都明城墙是世界第一大城垣而且是古京城城墙，因形随势的布局和四重城墙都是举世无双，超过三分之二是原城墙遗存，刻画着南都六百五十年的文明历程。经历了几十年的保护整治和开发利用，这一历史文化遗产的价值内涵一直不断地在研究在拔高，南都人相信其早已具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核心价值，比一比名录中的遗产，南都人完全可以自信地说我们的明城墙更有价值更值得保护、而且我们已经保护得相当不错！这是我们南都人的自信、是我们中华文化的自信，南都城墙或者并不一定非要那一纸认定，它就是南都的独特风华、就是南都人的历史记忆、就是世界级的文化名片。
积极申遗，但申遗并非唯一，以申遗为目标加强保护修缮城墙，将申遗作为保护城墙的手段之一。让城墙贴近现代生活、给南都百姓更多公共空间、与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推动环境综合整治改善和经典整合开发，在传承历史延续记忆中让市民享受到实实在在的古都遗产，并有理由憧憬更美好的未来。明城墙，就是民城墙。
这一篇标题“积极申遗不唯申遗 继续民城墙之路”的微信文章阅读量迅速过了十万加，公众号是新开的名字就叫“有桑话语”，功能介绍是“黄有桑的真话实话”，账号主体“个人”。
周翰飞拍了拍爱妻劝道：“要不要歇会儿？”电脑旁放着一摞资料，大大小小的文稿，工工整整的小楷字，密密麻麻勾画的图纸，都是孙勇送来的。曹书记一直不让写他的报道他的传记，可是即使丰功伟绩都成过往云烟，难道他的人格精神一身正气就任时间随意湮灭？黄有桑琢磨着该设法传扬，象影响过小伙伴们一样感染引领更多的人。“八十多岁功绩累累的老同志工作奋斗到生命的最后，我有什么权利说放弃、说退休？”黄有桑毫不犹豫地点了“发布”键，多少天的郁闷烦忧一扫而空，伏案几个小时丝毫不觉疲累反而变得精神奕奕。
不知道是不是这篇文章的力量，状元府工程不久后重新获准，李古亲自带人到现场一一交代涉及城墙的注意事项，絮絮叨叨地提醒工程队：距离城墙根五米之内，只能种这些地被植物，二月兰、万年青，别搞错了！黄有杨跟在后面，活泼跳脱的大建筑师第一次严肃了面孔、认真地一字一句记录，不时询问：“那要是风吹得万年青树叶往南倒进五米之内了呢？”李古推推眼镜片同样认真地回答：“以树干为准。”
工程一日日顺利进行下去，黄有杨在视频中渐渐恢复了叫嚷，二叔，看！祠堂这样摆好吧？三奶奶，记得维清堂这几个字吗？哎呀姑爷爷小花园是这样的啦，水太黑，看得不清楚嘛！旁边的黄有桑捂着鼻子皱眉说水又黑又臭，以前很清很干净的，有杨你能不能想想办法。黄有杨大大抱屈，水就是以前的水，水道动都没动过，是水源的问题。
“不怪有杨。”周翰飞正巧走进来，解释这个水其实是活水，地下隔墙连着上元河。上元河的水质嘛，周局长摇了摇头：“确实有问题。整个南都城的水质现在都不好，市里正要大力整治开过几次会了。”
“那小花园、呃，上元河有救了？会变清？”黄有杨顿时激动起来，毫不在意自己在姐姐姐夫眼中的稚拙。黄有桑爱怜地拍了拍他：“不仅仅上元河吧？城市建设中水系是极重要的一环。明初时南都将自然水道和运河相连贯通为一体，既防卫也是重要运输渠道，民居也大多傍水而建，日常生活和运输交通都离不开水道，所以南都的水系几百年来相对发达通畅，因地理位置气候原因水质也一直不错。我记得我们小时候水都还很清，洗被子床单棉袄这些大件衣物都是去上元河里洗呢。近年来主要还是受到了工业污染和生活污染，地下管网问题没解决，造成大面积的黑臭河湖。”
“所以这次下了大决心整治，要从源头治理。污水坚决走污水网、进污水处理厂，逐步雨污分流。”周翰飞颔首赞同：“整治工程中最主要的就是截住污水源头，对周边街巷小区的排水达标建设，让生活工业污水不再流入湖中。紧接着彻底清淤，之后引入补充水源，再通过种植水草投放鱼类生物菌种等实施生态治理。”
“这个工程不小！”黄有杨啧啧称赞：“不过对于城市来说是必须要做的。南都那么多水，眼前的上元河之外，朱雀湖海棠湖东湖青龙潭凉月湖苍鹭洲等等等等，要是都治理干净了南都城就漂亮啦！”
朱雀湖海棠湖等等这些，周翰飞记得大一刚进工大时系里曾组织同学们集体参观，黄有杨与陈磊两人那个话多啊，到处高谈阔论评头论足：这个胜棋楼传说徐达下和了朱元璋喽、当年袁枚评论海棠湖还赢了西湖、说什么“但觉西湖输一着、江帆云外拍天飞”喽、李太白在朱雀湖上受应天县令宴请“英僚满四座，粲若琼林敷”喽、郭璞是真的能卜会算、柳如是拉着钱谦益跳的就是这条上元河喽等等。不得不说，同学们一边嫌他二人呱噪、一边又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广识博见，尤其黄有杨信手拈来评得头头是道，连庞教授那时都笑着调侃“黄状元不愧黄状元”。三十年过去，谢天谢地，“黄状元”还是一样话多直爽一样明朗热切。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他只和东晓亮有联系据说抑郁到无法独处，周翰飞明白妻子为什么深深感激那个只在视频中见过的韩裔女子慧枝，是她陪伴有杨度过了江文秀去世后的难关、是她带给有杨家庭的温暖让他重新振作。
“是啊，曹书记老说城河一体，确实河湖水质是所有市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也是城市面貌的反映，”周翰飞摇摇头甩去回忆，指了指身后一个水箱：“这是准备栽种在河湖里的四季常绿矮形苦草、红线草和小刺藻，这些水生植物可以吸附水里的氮磷等污染物从而净化水质，这边小花园里先放一些看看效果。据说夏天长得太快，到时需要每天人工养护清理。”黄有桑点头答应，好奇地伸头看了看。
“上次我讲过韩国首尔拆高架的事？”黄有杨十分兴奋：“韩国人那么做就是为了恢复被覆盖的清溪川！所以现代化城市也好美丽古都也好，都需要干净的河流湖泊，就是你们讲的城河一体呐！水质好了对城市的提高不是一点两点，风貌景观实际日常生活都会大大改观！象昨天方区长请我去看的回光寺修复工程恰在上元河旁，水要是清了，水边再多种些杨柳，就能考虑建几段休闲步道和亭台长廊，喏，这样，”
大建筑师随手摸出纸笔勾勒，黄有桑脑袋凑上去，周翰飞也感兴趣地看着，当年的高考状元啊，反应真是快！而回光寺的修缮经过多次论论终于也提上日程，石观音、梁朝水井、读书台，都将旧貌换新颜，不，旧貌旧颜新环境，出现在大众视野。黄有杨很得意，寺里那一面“南无阿弥托佛”的石墙，李古说是回光大师亲笔书写的，好珍贵的，挡住了新修的道路，我就出主意很简单嘛，“迁”呐！在国外常用的！就是连根整体端，平移挪个位置！文物也保住了，也不影响修路！黄有桑便一边赞叹一边遗憾，早怎么没这个办法，那时候要是把文皇楼状元府这些文物“迁”一下，多好！当然体量不一样，当然费用代价不低，当然土地权属上有很多法律障碍，比拆了再建强啊。对了，文物局这样认可吗？黄有杨挠挠头，还是原来的文物，位置稍变了下就不认可？李古也拿不准回去请示了。
周翰飞聆听姐弟俩讨论以后的文物能不能“迁”，顺手取出记事本记录下来，是个办法呢，倒要建议召集各路专家好好商讨一下。又问起回光寺工程进展，一切顺利啊，说准备公开招标，不过符合文保和古建双一级资质的全国几十家公司中省里只有七家，其中大家最看好石城公司，做过不少类似古迹修复工程、口碑都很好，有经验有实力。
周翰飞张张口没出声。石城公司的经验那是陈磊监狱七年、自己病床八年的教训换来的，安全意识在内的各种规章制度如今在东晓玫和赵宁的严格管理下近似苛刻，确实是回光寺工程的最佳选择。但是严格按程序科学公正地竞标吧，不要再主观地认定石城公司，那对别的竞标单位不公平。“这就对啦！”黄有桑伸手拈去飘落在丈夫衣袖上的两片花瓣，温柔一笑。
“姐夫的事已经说清楚了，姐姐你呢？”黄有杨极聪明，看着两人的表情就知道了内容。
“我也没事了啊。郑副市长那天不是在电视上公布信息了吗？”吸取以前与市民沟通不够的教训，尊重百姓的知情权参与权，堂堂常务副市长亲自出现在画面上。
“首先是原始佛典这个宝贵文物大家很关心，在三阙山不少时间了，以后一直留在三阙山吗？还是归奉天禧寺？还是再瘗藏地宫？还是几处轮流更换？还是有更好的办法？就这个事情我们近期将展开调研，专家论证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听广大群众的意见。参与方式多种多样，到会场发言投票、信件邮件或电话短信都欢迎！这是联系方法……”郑得瑞耐心温和，花白的头发不知何时已成了银色。黄有桑望着电视机还没说话，东晓欣已经冲了进来，大叫“有桑姐！有希望了啊！”兴头头地计划怎么写信写邮件怎么号召大家发短信到现场投票，让佛典回家呐！“我敢说，这次一定超过十万签名！”黄有桑含笑不语。原始佛典啊，比当年的状元府更加珍贵到不可估量的文物，听百姓的意见吧，所有人都可以表达都可以参与，这就是佛典上两千多年的字符、这就是利益众生。
“另外维多利亚湾拆迁的问题讨论多年一直没有进行，我在这里和大家解释一下情况。资金困难、住户反对都是有的，但最主要的，这几幢建筑紧挨着尚书台和同泰寺，最近的地方分别只有零点九四米和一米二。现在如果拆、不管爆破如何小心都势必会牵连到两大古迹文物。我们做了几次模拟试验，这是试验报告，对墙古寺的损害一定会有而且不小。城墙申遗势必受到影响只是一方面，宝贵的尚书台文物同泰寺文物不能受损。所以不能拆维多利亚湾，那不但不能保护文物，反而会伤及文物。”电视中的郑得瑞认真诚恳，几十年的风雨告诉他老百姓其实只希望听到实话，这些大家关心的事情与其让舆论猜测还不如实话实说：“南都古城几十年来发展飞速，大部分是成功的规划但也有不少错误的建筑，维多利亚湾是其中之一。无论对的错的，所有这些建筑都是城市建设管理的记忆，每一个错误都会被记录，但未必用巨大的代价甚至无可弥补的更大错误去纠正，那将走向另外一个极端。交给时间吧，建筑寿命到期或者拆除技术发展了、一定会有个好办法。”
刘伯看着画面皱紧了眉头，连年青的妻子端来八宝粥也没在意。狠心将她停职这么久，是否太过谨慎了？常务副市长亲自出面澄清呢。
“市政府公开发布信息之后，有关维多利亚湾的谣言不攻自破，不少观众来电来信关心黄记者。台里准备恢复你的节目，和以前一样的时间。自媒体嘛、你没事玩玩消遣可以、不能当真”准备好的一串说辞被桌上简简单单两行字的一张纸噎了回去。辞职？刘伯震惊地望向静立对面的爱徒。
她的大脑门上已有深深浅浅的皱纹、眼角也不少，可是两只眼睛啊，澄澈得如那年阶梯教室第一排端坐的新生一模一样，甚至眼底的那一丝孤耿倔强都丝毫没变。就是为了这双眼睛吧？点名让她发言、一次次扔回她的文章、又宣扬她为最得意门生、招她至集团在工作**进退、在她孤寂凄清的人生低谷陪伴照顾、谈婚论嫁以为会有相伴同行的余生。
然而自始至终，师生二人心灵上从未相通。
刘伯一言不发，提笔签了两个字“同意”。黄有桑微微颔首，笑了笑转身离去。三十年间不知是谁欠谁更多？都没关系吧，青山绿水，尽有再见之时。
“姐，你看！位置安排得巧吧？花园的小湖都用现成的、挖去上面浮土就行！”“姐，你看这群假山是去无锡淘来的，也算宛若天成跌宕磅礴吧？”“姐看回廊这里，抑扬有度蕴藉宛转、大有丘壑！”“姐你看厢房旁的这个角落，称得上转折间自成乾坤吧？”黄有桑每次听见弟弟得意就赞不绝口“真好”“是这样啊”“有杨真了不起”等等。
图纸上看过效果，和记忆中的家园一样，所谓欹侧**丈、纵横数十步、榆柳两三行、梨桃百余树。曾经的香樟石榴腊梅丹桂也都购置停当，不过价格之高令众人都吃了一惊大树何时这么值钱了！这下可再没人乱砍树了吧？缓步走到工地东面边缘处，城墙就是小时候斜对石头狮子那一块，十八年的分别丝毫没见改变，黄有杨奔过去蹲下身子，伸臂摸了一会儿忽然大叫：“姐，‘老地方’里有东西！”黄有桑凑过头去望望弟弟掌中，一副手套？厚帆布的工作手套棉花塞得鼓鼓的，一看就觉得暖和。“有点眼熟啊，姐你知道这是谁的？翰飞的？”黄有杨好奇端详着依旧话多：“放这里不少年了吧？还好好的呢！”
“不。是晓亮的。”黄有桑半晌回答。那一年的元宵节华灯初绽，他递过来这副手套，粗燥纹路下的厚实温暖一路陪伴，多少年。
正是初夏季节，满目绿色葳蕤。城墙上的青草灌木生机勃勃地猛蹿猛长，望过去象一条绿色长龙绵延经过红石矶通往中华门又伸向白石矶，铁锈红的岩石偶尔自绿色中探出一块象调皮的孩子在做鬼脸。东晓亮在这里踢石子玩抖嗡打弹弓，黄有杨在一旁喧闹追逐抢夺，听着耳边弟弟欢快的语声、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色，黄有桑忽然有些恍惚。
要不，索性退休吧？在状元府中做个志愿者就很好啊。
然而有一天姐弟俩忙得正欢，陈磊和周翰飞双双铁青着脸来到了现场，陈磊闷闷地吩咐工程队收工，黄有杨急得大叫：“怎么回事？好好地收工？才十点半！早上！”周翰飞哑着嗓子说接到文物局的通知，状元府距离城墙太近，这个工程违反了城墙保护条例，被勒令立即停工。黄有桑皱了眉头，规定十五米，没有超过啊！十五米是老建筑，新开发工程则不行、应该是十五米加五十米。周翰飞取出公文。“老建筑？状元府还不是老建筑？一百五十八年，比所有文物部门都老！比‘文物’这个词都老！”黄有杨愤愤地抗议。
陈磊分析说城墙申遗的原因吧？这一阵正在最关键的时候，上面抓得紧事事从严。黄有桑赞同，维多利亚湾的事不也一样，恢复同泰山风貌呢、也因为靠近尚书台大家担心后果拆不下去，总之与城墙有关的就都很慎重。说到这里周翰飞起了疑心，黄有桑怎么会联想到维多利亚湾？上次纪委的事她急切中说你能决定还是我能决定怎么都怪到咱们头上，后来想想这句话包括她自己啊。与黄有杨陈磊对望了望几人想起好长时间都没听见“有桑话今天”等任何黄有桑的节目、连她的新闻稿件也很久没有，不禁齐声询问。黄有桑开始推脱前阵太累想休息，后来被几人逼不过才实话实说因为自己住在维多利亚湾被观众们认为言行不一、台里禁不住舆论压力就撤了所有节目。黄有杨闻言大叫：“什么嘛！不讲道理！那么大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维多利亚湾的拆迁在讨论可行性方案，主要是怕爆破影响旁边的两大文物。”周翰飞皱眉道：“这几天就会做模拟试验。”
什么？黄有桑吃了一惊连忙细细询问，文物局那边怎么说、会不会影响申遗？黄有杨听了又叫起来：“申遗？慧枝就是申遗专家啊！”当即就要拨视频连接，黄有桑连忙拦住弟弟太晚了让她睡吧，醒了联系我就好。
自从被台里停了节目，黄有桑下功夫研究了城墙申遗的相关事宜。2013年《世界文化遗产申报工作规程》出台，明确了申报的责任权利义务、申报项目应具备的条件和所需开展的工作。其中对申报项目的真实性完整性提出了一系列明确要求。最主要的一条就是“不改变文物原状”原则，要求最小干预，因地制宜，确保文化遗产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展示利用的可持续形。遗址保护与展示一般不支持不提倡复建历史上已毁损无存的文物古迹，如确有必要，需经充分论证和依法报批。应该说，这个规定有一定道理，文物因其特殊性，复建品不可避免地缺乏其应包涵的历史信息及内涵，全国各地申遗热情高涨得惊人，如果没有这条规定，恐怕会掀起一轮“建设文物”以申报文化遗产的浪潮。不过规定不应该一概而论，南都的明城墙是特殊的文物、是动态变化的文物，《洪武京城图志》《明太祖实录》《南都古今图考》等等史料中关于南都城门的数量名称为什么都不一样？就因在明朝时城门就曾一变再变，之后清朝民国解放后的变化就更多。然而基于国家文物局的这个规程，相当多的人认为修复旧城墙城门的思路不对，应该“真实”地保存延续城墙的历史信息和价值。
晚上回到家朝阳公子迎上来说慧枝阿姨找，果然电脑上有好几个未接的视频通话，黄有桑连忙回过去，纽约正是上午，慧枝并不多寒暄直截了当地问，有杨说你们申遗有问题？聊下来慧枝原来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工作过几年，后来换到韩国领事馆、为韩国成功申遗做了不少事，有杨说了南都城墙在申遗请她支招教教办法。黄有桑连忙将城墙申遗的大致情况介绍，虚心请教。
慧枝说得很诚恳，早年申请是相对简单的，上个世纪只要申请十有**都会批准，金阁寺那么明显的当代复建的建筑都能过就是例证。新世纪以来变得苛刻严格，而2016年实行新的限额制每国每年申报项目限为一个、每年审查申报项目由45项降至不超过35项，后来又提出对同类遗产已经很多的申报要限制、更多鼓励自然遗产混合遗产和跨国项目的申报，所以竞争越来越激烈，特别是现在向世界遗产数量过少的国家、新近加入公约的国家、若干年内未申报的国家倾斜，恐怕中国身为遗产大国、项目成功的难度越来越大。
所以最好将项目放在世界大环境下去比较认识，慧枝说她查了一下，截至目前虽然《遗产名录》中的城镇类世界遗产中一大部分是有城墙的城镇和城堡，但是还没有纯以城墙作为申报对象的案例，从这个角度说，中国明清城墙申遗有优势和特殊意义。城墙是中国古代城市的核心构筑体，城市规划、空间布局和人地关系都在其中体现，具有鲜明的城市遗产特性，对中国的城市文化国家文明以及整个中华文明的持续发展起到了核心作用。特别是南都的城墙是世界上保存最大的古代城垣，又是古京城城墙，并有依山傍水的布局特点，其中蕴含了明初古人的智慧，可以说高度凝结了古代中华文明要素，是不折不扣的体现中国古代城市文明的核心文化遗产。而因为联合申遗，十几座城市的城墙既有各自定位和特点、又在含义和时间空间上存在着相关逻辑关系，属于同一个文化生命体、真实反映了中国城墙文化在时空结构上的彼此关联性、发展有机性和内在统一性，展现了人类文明的多样性丰富性和持续发展性。这样的体系具有重大见证价值，应该有条件成为世界遗产。
黄有桑大为高兴，连忙问有没有具体的建议？慧枝说，她没有看过南都的城墙只是听有杨讲才知道、又仔细查了查资料，觉得相关的信息还是太少，不妨多开展国际研讨交流，向国际专家展示中国明城墙的独特审美理念和哲学意义，深入研究并一再强调传播其文化遗产的价值，扩大影响和知名度。慧枝笑了笑说：“那年我们旅行去韩国日本，在京都游览看了十几处世界文化遗产，有杨就说‘我们南都好多了’‘这也配世界遗产’；后来在汉城他也说‘当然是南都的好’‘你这都是从中国来的’等等。”黄有桑也笑了，仿佛看到了有杨护家着急的模样。“韩国日本因为本身与西方社会接触得多又申报得早，所以有数量不菲的世界遗产，其实不少不如明城墙。”
慧枝见黄有桑连连点头又笑着说：“还有修葺的时候要注意保持遗产的真实性完整性，坚守国际上的修缮原则，不得不修的时候尽量使用一切能保留的原材料。你知道韩国申报成功的宗庙祭祀礼仪是中国唐朝时传来、日本的雅乐是在奈良时代传入，为什么申报成功？就是为了保护面临消亡危险的文化遗产，消失了、再复原，就不是文化遗产了。建筑也是一样的道理。”
“不过，你们到底为什么申遗？” 慧枝突然问。
黄有桑怔了怔，为什么呢？慧枝见黄有桑半天不吱声，说《保护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公约》的核心是保持遗迹的真实性和完整性，初衷是“保护”而不是“开发”，如果是打广告一样弄个招牌促进旅游业将遗产弄成旅游胜地、甚至梦想靠申遗弄个摇钱树，就别申请了。
“不是不是。”，黄有桑连忙摆手：“我没和主持申请者沟通过，尚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不过南都是著名古都，建设好城市、保护好遗产、让古都更美更宜居，同时让全世界更多了解南京，应该是我们申遗的出发点吧。”徐悲鸿、朱伯商、父亲黄七襄、曹书记这样一大帮有识之士早就将明城墙视为宝贵的文物，时至今日南都人都以这城垣为宝贝，申遗、是希望得到全世界的认可认同、展现古都的历史文化，最重要的，更好地保护吧？
“那就好。申遗的时候千万不能说什么‘以开发带动保护’‘保护与利用并举’，世界遗产是保护性公益事业，重在‘保护’。”
黄有桑不吭声。难道为了申遗城墙不能碰？慧枝显然没见过城墙，无从想象城墙环绕南都城的磅礴恢弘，那不是象金阁寺那样一间屋子一个园子可以圈起来哪怕不让人进，城墙就在百姓身边、与每一个市民的生活息息相关、无法隔离。
“申遗的目的一是保护、二是发展，其实从这两个目的出发并不一定非要申遗不可。”慧枝说的很诚恳：“我看你们南都的城垣如果自己能保护发展得很好，申遗并非唯一选择。”
黄有桑沉思很久。连周翰飞回来、朝阳公子说晚安都没在意。
“到底该如何修复城墙？如何保护南都的文物？”黄有桑坐在电脑前飞速敲着键盘，“修复城墙利用城墙会影响申遗吗？修复工程、城墙周边建设与申遗工作矛盾吗、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申遗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一块金字招牌吗？显然南都人民的价值观远远不止这个水准。既然是为了百姓、是为了古城的历史文化，申遗是否成功，又有多大关系呢？大家都知道韩国泡菜、日本和食都被列为了世界遗产，而中华美食至今尚未成功，那中华美食就比不上韩国泡菜日本料理了吗？当然不是。也许我们不熟悉申遗的窍门、也许评判委员们不了解中国、甚至也许，只是随机的运气不好。
世界遗产申报是一项集专业性复杂性长期性于一体的国际化事务，时间跨度可达十数年，如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之后的保护管理工作更将在国际监督下无限期地展开。是否可以说，过程远远比结果更重要？南都城墙本身距离老百姓极近，很多人因此不觉得这是文物，在申遗的过程中提高百姓的认识、让大家知道城墙是南都重要的文化标识文化符号、具有国际意义的文化名片，提升所有南都人的自豪感；对于具体工作，则不断加强对城墙的保护和管理、不断改善古都的城市环境和休闲空间，提高南都保护文物遗产的意识和水平，向全世界推介南都：是创新名城、是美丽古都。
南都明城墙是世界第一大城垣而且是古京城城墙，因形随势的布局和四重城墙都是举世无双，超过三分之二是原城墙遗存，刻画着南都六百五十年的文明历程。经历了几十年的保护整治和开发利用，这一历史文化遗产的价值内涵一直不断地在研究在拔高，南都人相信其早已具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核心价值，比一比名录中的遗产，南都人完全可以自信地说我们的明城墙更有价值更值得保护、而且我们已经保护得相当不错！这是我们南都人的自信、是我们中华文化的自信，南都城墙或者并不一定非要那一纸认定，它就是南都的独特风华、就是南都人的历史记忆、就是世界级的文化名片。
积极申遗，但申遗并非唯一，以申遗为目标加强保护修缮城墙，将申遗作为保护城墙的手段之一。让城墙贴近现代生活、给南都百姓更多公共空间、与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推动环境综合整治改善和经典整合开发，在传承历史延续记忆中让市民享受到实实在在的古都遗产，并有理由憧憬更美好的未来。明城墙，就是民城墙。
这一篇标题“积极申遗不唯申遗 继续民城墙之路”的微信文章阅读量迅速过了十万加，公众号是新开的名字就叫“有桑话语”，功能介绍是“黄有桑的真话实话”，账号主体“个人”。
周翰飞拍了拍爱妻劝道：“要不要歇会儿？”电脑旁放着一摞资料，大大小小的文稿，工工整整的小楷字，密密麻麻勾画的图纸，都是孙勇送来的。曹书记一直不让写他的报道他的传记，可是即使丰功伟绩都成过往云烟，难道他的人格精神一身正气就任时间随意湮灭？黄有桑琢磨着该设法传扬，象影响过小伙伴们一样感染引领更多的人。“八十多岁功绩累累的老同志工作奋斗到生命的最后，我有什么权利说放弃、说退休？”黄有桑毫不犹豫地点了“发布”键，多少天的郁闷烦忧一扫而空，伏案几个小时丝毫不觉疲累反而变得精神奕奕。
不知道是不是这篇文章的力量，状元府工程不久后重新获准，李古亲自带人到现场一一交代涉及城墙的注意事项，絮絮叨叨地提醒工程队：距离城墙根五米之内，只能种这些地被植物，二月兰、万年青，别搞错了！黄有杨跟在后面，活泼跳脱的大建筑师第一次严肃了面孔、认真地一字一句记录，不时询问：“那要是风吹得万年青树叶往南倒进五米之内了呢？”李古推推眼镜片同样认真地回答：“以树干为准。”
工程一日日顺利进行下去，黄有杨在视频中渐渐恢复了叫嚷，二叔，看！祠堂这样摆好吧？三奶奶，记得维清堂这几个字吗？哎呀姑爷爷小花园是这样的啦，水太黑，看得不清楚嘛！旁边的黄有桑捂着鼻子皱眉说水又黑又臭，以前很清很干净的，有杨你能不能想想办法。黄有杨大大抱屈，水就是以前的水，水道动都没动过，是水源的问题。
“不怪有杨。”周翰飞正巧走进来，解释这个水其实是活水，地下隔墙连着上元河。上元河的水质嘛，周局长摇了摇头：“确实有问题。整个南都城的水质现在都不好，市里正要大力整治开过几次会了。”
“那小花园、呃，上元河有救了？会变清？”黄有杨顿时激动起来，毫不在意自己在姐姐姐夫眼中的稚拙。黄有桑爱怜地拍了拍他：“不仅仅上元河吧？城市建设中水系是极重要的一环。明初时南都将自然水道和运河相连贯通为一体，既防卫也是重要运输渠道，民居也大多傍水而建，日常生活和运输交通都离不开水道，所以南都的水系几百年来相对发达通畅，因地理位置气候原因水质也一直不错。我记得我们小时候水都还很清，洗被子床单棉袄这些大件衣物都是去上元河里洗呢。近年来主要还是受到了工业污染和生活污染，地下管网问题没解决，造成大面积的黑臭河湖。”
“所以这次下了大决心整治，要从源头治理。污水坚决走污水网、进污水处理厂，逐步雨污分流。”周翰飞颔首赞同：“整治工程中最主要的就是截住污水源头，对周边街巷小区的排水达标建设，让生活工业污水不再流入湖中。紧接着彻底清淤，之后引入补充水源，再通过种植水草投放鱼类生物菌种等实施生态治理。”
“这个工程不小！”黄有杨啧啧称赞：“不过对于城市来说是必须要做的。南都那么多水，眼前的上元河之外，朱雀湖海棠湖东湖青龙潭凉月湖苍鹭洲等等等等，要是都治理干净了南都城就漂亮啦！”
朱雀湖海棠湖等等这些，周翰飞记得大一刚进工大时系里曾组织同学们集体参观，黄有杨与陈磊两人那个话多啊，到处高谈阔论评头论足：这个胜棋楼传说徐达下和了朱元璋喽、当年袁枚评论海棠湖还赢了西湖、说什么“但觉西湖输一着、江帆云外拍天飞”喽、李太白在朱雀湖上受应天县令宴请“英僚满四座，粲若琼林敷”喽、郭璞是真的能卜会算、柳如是拉着钱谦益跳的就是这条上元河喽等等。不得不说，同学们一边嫌他二人呱噪、一边又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广识博见，尤其黄有杨信手拈来评得头头是道，连庞教授那时都笑着调侃“黄状元不愧黄状元”。三十年过去，谢天谢地，“黄状元”还是一样话多直爽一样明朗热切。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他只和东晓亮有联系据说抑郁到无法独处，周翰飞明白妻子为什么深深感激那个只在视频中见过的韩裔女子慧枝，是她陪伴有杨度过了江文秀去世后的难关、是她带给有杨家庭的温暖让他重新振作。
“是啊，曹书记老说城河一体，确实河湖水质是所有市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也是城市面貌的反映，”周翰飞摇摇头甩去回忆，指了指身后一个水箱：“这是准备栽种在河湖里的四季常绿矮形苦草、红线草和小刺藻，这些水生植物可以吸附水里的氮磷等污染物从而净化水质，这边小花园里先放一些看看效果。据说夏天长得太快，到时需要每天人工养护清理。”黄有桑点头答应，好奇地伸头看了看。
“上次我讲过韩国首尔拆高架的事？”黄有杨十分兴奋：“韩国人那么做就是为了恢复被覆盖的清溪川！所以现代化城市也好美丽古都也好，都需要干净的河流湖泊，就是你们讲的城河一体呐！水质好了对城市的提高不是一点两点，风貌景观实际日常生活都会大大改观！象昨天方区长请我去看的回光寺修复工程恰在上元河旁，水要是清了，水边再多种些杨柳，就能考虑建几段休闲步道和亭台长廊，喏，这样，”
大建筑师随手摸出纸笔勾勒，黄有桑脑袋凑上去，周翰飞也感兴趣地看着，当年的高考状元啊，反应真是快！而回光寺的修缮经过多次论论终于也提上日程，石观音、梁朝水井、读书台，都将旧貌换新颜，不，旧貌旧颜新环境，出现在大众视野。黄有杨很得意，寺里那一面“南无阿弥托佛”的石墙，李古说是回光大师亲笔书写的，好珍贵的，挡住了新修的道路，我就出主意很简单嘛，“迁”呐！在国外常用的！就是连根整体端，平移挪个位置！文物也保住了，也不影响修路！黄有桑便一边赞叹一边遗憾，早怎么没这个办法，那时候要是把文皇楼状元府这些文物“迁”一下，多好！当然体量不一样，当然费用代价不低，当然土地权属上有很多法律障碍，比拆了再建强啊。对了，文物局这样认可吗？黄有杨挠挠头，还是原来的文物，位置稍变了下就不认可？李古也拿不准回去请示了。
周翰飞聆听姐弟俩讨论以后的文物能不能“迁”，顺手取出记事本记录下来，是个办法呢，倒要建议召集各路专家好好商讨一下。又问起回光寺工程进展，一切顺利啊，说准备公开招标，不过符合文保和古建双一级资质的全国几十家公司中省里只有七家，其中大家最看好石城公司，做过不少类似古迹修复工程、口碑都很好，有经验有实力。
周翰飞张张口没出声。石城公司的经验那是陈磊监狱七年、自己病床八年的教训换来的，安全意识在内的各种规章制度如今在东晓玫和赵宁的严格管理下近似苛刻，确实是回光寺工程的最佳选择。但是严格按程序科学公正地竞标吧，不要再主观地认定石城公司，那对别的竞标单位不公平。“这就对啦！”黄有桑伸手拈去飘落在丈夫衣袖上的两片花瓣，温柔一笑。
“姐夫的事已经说清楚了，姐姐你呢？”黄有杨极聪明，看着两人的表情就知道了内容。
“我也没事了啊。郑副市长那天不是在电视上公布信息了吗？”吸取以前与市民沟通不够的教训，尊重百姓的知情权参与权，堂堂常务副市长亲自出现在画面上。
“首先是原始佛典这个宝贵文物大家很关心，在三阙山不少时间了，以后一直留在三阙山吗？还是归奉天禧寺？还是再瘗藏地宫？还是几处轮流更换？还是有更好的办法？就这个事情我们近期将展开调研，专家论证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听广大群众的意见。参与方式多种多样，到会场发言投票、信件邮件或电话短信都欢迎！这是联系方法……”郑得瑞耐心温和，花白的头发不知何时已成了银色。黄有桑望着电视机还没说话，东晓欣已经冲了进来，大叫“有桑姐！有希望了啊！”兴头头地计划怎么写信写邮件怎么号召大家发短信到现场投票，让佛典回家呐！“我敢说，这次一定超过十万签名！”黄有桑含笑不语。原始佛典啊，比当年的状元府更加珍贵到不可估量的文物，听百姓的意见吧，所有人都可以表达都可以参与，这就是佛典上两千多年的字符、这就是利益众生。
“另外维多利亚湾拆迁的问题讨论多年一直没有进行，我在这里和大家解释一下情况。资金困难、住户反对都是有的，但最主要的，这几幢建筑紧挨着尚书台和同泰寺，最近的地方分别只有零点九四米和一米二。现在如果拆、不管爆破如何小心都势必会牵连到两大古迹文物。我们做了几次模拟试验，这是试验报告，对墙古寺的损害一定会有而且不小。城墙申遗势必受到影响只是一方面，宝贵的尚书台文物同泰寺文物不能受损。所以不能拆维多利亚湾，那不但不能保护文物，反而会伤及文物。”电视中的郑得瑞认真诚恳，几十年的风雨告诉他老百姓其实只希望听到实话，这些大家关心的事情与其让舆论猜测还不如实话实说：“南都古城几十年来发展飞速，大部分是成功的规划但也有不少错误的建筑，维多利亚湾是其中之一。无论对的错的，所有这些建筑都是城市建设管理的记忆，每一个错误都会被记录，但未必用巨大的代价甚至无可弥补的更大错误去纠正，那将走向另外一个极端。交给时间吧，建筑寿命到期或者拆除技术发展了、一定会有个好办法。”
刘伯看着画面皱紧了眉头，连年青的妻子端来八宝粥也没在意。狠心将她停职这么久，是否太过谨慎了？常务副市长亲自出面澄清呢。
“市政府公开发布信息之后，有关维多利亚湾的谣言不攻自破，不少观众来电来信关心黄记者。台里准备恢复你的节目，和以前一样的时间。自媒体嘛、你没事玩玩消遣可以、不能当真”准备好的一串说辞被桌上简简单单两行字的一张纸噎了回去。辞职？刘伯震惊地望向静立对面的爱徒。
她的大脑门上已有深深浅浅的皱纹、眼角也不少，可是两只眼睛啊，澄澈得如那年阶梯教室第一排端坐的新生一模一样，甚至眼底的那一丝孤耿倔强都丝毫没变。就是为了这双眼睛吧？点名让她发言、一次次扔回她的文章、又宣扬她为最得意门生、招她至集团在工作**进退、在她孤寂凄清的人生低谷陪伴照顾、谈婚论嫁以为会有相伴同行的余生。
然而自始至终，师生二人心灵上从未相通。
刘伯一言不发，提笔签了两个字“同意”。黄有桑微微颔首，笑了笑转身离去。三十年间不知是谁欠谁更多？都没关系吧，青山绿水，尽有再见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