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秦明第五案 深渊恶意 · 2

查看目录    直达底部

2

现场的气氛比我想象中的更悲伤。

李支队瘫倒在地上,怀里抱着金小万满身泥浆的尸体。他俩的身边跪着一个中年男子,应该是金小万的父亲。

四周的民警都已经摘下了帽子放在手里,却没有民警上前去安慰李支队,看来李支队激动的情绪已经让人望而却步了。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啊,你和妈妈再说一句话啊,你告诉妈妈都发生什么了啊,妈妈就三天没见到你,你怎么就再不见妈妈了!”李支队哭号着,她的警服大半已经被泥浆浸染,怀中的尸体也已经腐败,但她仍然紧紧地抱着他。

“李大姐。”赵大胆儿此时的声音有些怯懦,“我们请省厅领导来帮助指导这个案子,你放心,如果孩子是被害的,我们绝对会还他一个公道!”

“你滚开!”李支队叫道,“都怪你们!都怪你们!你们早点儿找到他不就没事儿了吗?还他公道!还他公道有什么用?你能还我儿子吗?”

尸体上被蹭去泥浆暴露出皮肤的地方都能看到腐败静脉网了,而且尸体的肢体已经软化,随着李支队的晃动而晃动。我说:“李支队,你冷静一下,死者已经死亡四十八个小时以上了,也就是说,他失踪的时候,可能就死亡了,这和赵局长真的关系不大。”

“滚开!你们都滚开!你们谁也别想碰我的儿子!”李支队叫道。

我识趣地走开几步。

林涛走到水塘旁边,趴在地上看了看,说:“你们发现这里的依据,就是这个自行车轮胎印儿吗?”

法医小杨点了点头。

“周围怎么这么多脚印?”林涛说,“当时没有保护现场吗?”

我知道林涛的意思,如果水塘旁边只有轮胎印,那么很有可能是死者自己骑行意外落水的;而如果轮胎印旁边有足迹,那么就有可能是被人抛尸入水。这样看来,原始现场的状况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啊?”小杨有些蒙,说,“当时也不知道孩子在不在水塘里,确实没有注意保护现场,就手忙脚乱地布置打捞了。”

“可是你们破坏了原始现场。”林涛低声说道,怕引起李支队的注意。

小杨说:“当时是我最先看到轮胎印的,我的印象中,好像并没有足迹的存在。”

我走到小杨身边,看了看水塘边的情况。水塘边除了印出轮胎印的那一块是光秃秃的土壤,其他地方都被杂草覆盖。

“不过,说老实话,现场我们看了,确实应该是意外落水。”小杨说。

“哦?”我说,“怎么说?”

“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李支队还没有来。”小杨说,“当时我们就做了个简单的尸检。因为这个水塘比较特殊嘛,不是普通的水,都是泥水,再加上尸体的尸僵已经完全缓解了,我们就用长棉签探查了死者鼻内和深部咽喉,发现都有泥浆的存在。”

“没有损伤。”我又重新看了一遍躯干、四肢部位的尸表,下了结论,让负责记录的陈诗羽写下。

“看来他真的是意外落水啦,我的儿啊!”金凡突然哭了起来。

一旁的林涛拍了拍金凡的肩膀,说:“老哥,我们到外面待会儿吧,一会儿解剖的景象更容易刺激到您,到外面休息一下,放松点儿。”

金凡点点头,跟着林涛离开了。

由我主刀,划开了死者的胸腹腔。

除了内脏有一些瘀血(这是窒息死亡的一种征象),并没有看到其他的异常。

“要提取一部分肝组织和胃组织送检。”我一边用手术刀切下组织,一边对小杨说,“要做一些合理怀疑。”

随后,我们打开了死者的胃。

胃内只有一丁点儿食物,大约20克,是几根芹菜和一点儿米饭。

“胃基本排空了?”陈诗羽说,“按法医学理论,这是末次进餐后四五个小时了吧!孩子是6点钟吃完饭的,难道是夜里才死亡的?难道他被人劫持了?难道李支队发现孩子失踪的时候,其实孩子被人控制着?”

我回头看了看门外,林涛正在和金凡说话,仿佛并没有注意到我们这边的动静。

我做了个小声点儿的手势,说:“确实存在疑点,但是现在咱们不要讨论,等回去再说。”

陈诗羽的理解力还是很强的,她看了看解剖室外面,会意地点点头。

“这是什么?”小杨用手指蹭了蹭死者胃部的贲门位置,手套上黏附了一些黑色的物质。

“很有趣。”我说,“你们看,死者的胃内,都是正常的颜色,在贲门的那一块却是黑色,现在我们从贲门开始往上剪,看看死者的食管里和气管里有些什么。”

我用“掏舌头”的手法,取出了死者的整个气管、食管和肺部,然后逐一切开。死者的食管内布满了黑色的物质。从死者的会厌部开始,一直到整个气管、支气管,甚至细支气管内也都充满了黑色的物质。

“哦,明白了,这是淤泥。”小杨看见这些黑色物质和口鼻腔连上了,立即反应了过来,说,“这还是说明死者是生前溺死啊,说明他掉进泥潭的时候,还有呼吸和吞咽运动。”

“这确实是生前溺死的征象。”我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黑色的物质只到了贲门就停止了?这些物质实质上并没有进到胃里?”

“这……”小杨一时语塞,陈诗羽在旁边也是一脸茫然。

“哈哈,玄机可能就在死者的头颅里。”我说。

“头颅?”小杨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说,“颅内是神经系统,这胃是消化系统,这哪儿跟哪儿啊?都挨不到边儿啊!”

我笑而不语,用手术刀耐心地剃除了死者浓密的头发,露出青色的头皮。

“小杨看得不错,他的后脑确实有个血肿。”我用手摸了摸死者的后脑勺,说,“范围还不小呢。”

说完,我示意小杨和我合力把死者翻过身来。

我用手术刀把死者后脑头皮的毛桩进一步剃除干净,又用酒精擦拭着血肿处的头皮,慢慢地,一个形状逐渐暴露在我们的视野中。

“五角星?没搞错吧?”小杨大吃一惊。

在死者后枕部血肿处的头皮上,可以看到一些条状的挫伤,用酒精擦拭后,这些挫伤愈加明显,逐渐连接成块,最后隐隐约约露出一个五角星样的形状。

“赶紧照相。”我低声说道。

技术员用不同摄影参数、不同角度照了几十张照片,有不少张可以完整看清头皮上损伤形状的特征。

“头部损伤中,能看出形态特征的实在是少数。”我笑着说,“我们运气真好,这对于推断致伤工具很有帮助。”

说完,不知怎的,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宝嫂头部损伤的照片。不过这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停留多久。

死者的脑组织已经因为腐败而自溶液化了,但还是可以看出脑组织有两个部位存在颜色上的变化。脑组织对应头皮血肿部位的枕叶和枕叶对面的左额叶颜色是明显加深呈暗红色,和其他正常部位脑组织呈粉红色显然不同。说明在脑组织自溶之前,这两个地方存在颅内出血。

“右侧枕部脑组织出血、左侧额部脑组织出血。额部并没有头皮损伤,说明这是一处对冲伤。”小杨背书似的说道,“显然,死者的枕部撞击到了硬物,形成了枕部的颅内出血和对侧额部的对冲性损伤,这是摔跌伤啊。”

“在水里能形成摔跌伤吗?”陈诗羽问道。

“可以。”小杨说,“泥潭里有不少尖石,如果猛然掉落进去,是有可能撞在尖石上的。”

“那么有两个问题。”我说,“第一,骑车冲进水里,为何是仰面朝上、枕部撞石?第二,有石头是五角星状的吗?”

“这……”小杨说,“第一个问题答不上,第二个问题,我明天得再下到淤泥里去看看。”

我哈哈一笑,说:“不用。”

缝合完尸体后,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用手术刀沿着死者的下颌缘切开了死者的下颌部和面部皮肤。这样做是为了避免死者的面部因为解剖而毁容,是我们检查面部损伤常用的一种解剖手法。

这一刀,让我们发现了死者的左侧下颌部有轻微的皮下出血。

“跌落河底,有可能在枕部和面部同时受力吗?”我笑着脱下解剖装备,走出了解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