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宝奇旅(故宫三部曲)第八章

查看目录    直达底部

  第八章 李石曾忐忑不安沪上会晤蔡元培 袁世凯心怀鬼胎热情款待专使团
 
  2月22日下午三点,专使团一行来到上海浦东码头。黄兴、伍廷芳、陈其美等到码头送行。蔡元培率专使团登上招商局“新铭轮”,开始了北上的行程。
 
  李石曾与蔡元培一行同行。这次来沪,李石曾闻得孙中山辞职咨文中附加的三条,心里的包袱解开了,格外高兴,他现在思考的是,小而言之,如何将紫禁城改造成历史博物馆?大而言之,如何去建设一个崭新的新社会?
 
  自清室退位后,李符曾就赋闲在家。虽然没有了官位,但也不用再为宗侗参加革命而担惊受怕了。闲着没事,他就想起儿子的婚事来。
 
  一天,宗侗刚回到家里,李符曾就把他叫了过来:“宗侗,这些日子在忙什么呢?”
 
  李宗侗不冷不热地答道:“不忙什么,还是老一套。”
 
  “什么老一套,现在民国了,共和了,总没有什么命好革了吧?”李符曾指着椅子道,“你坐下,今天我们好好聊一聊。”
 
  李宗侗听父亲这话,心里很憋气,但又不敢顶撞,只好坐下:“我早就不革命了,好了吧?”
 
  “这样就好,安心做你的学问。”李符曾关切地说,“可光顾着做学问也不行,你的婚事也应当办了。”
 
  “婚事?”李宗侗一提这两字就头皮发麻,很不情愿地说,“我不结婚!”
 
  李符曾忍耐道:“这算什么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
 
  “我还小呢!”李宗侗苦恼地说。
 
  李符曾说:“都快十八岁的人了,还小吗,人家十六七岁,就结婚了。”
 
  李宗侗心烦意乱:“人家归人家,我是我。”
 
  “不管是谁,到了年纪就该结婚。”李符曾说,“人家玉秀等了快10年了!”
 
  一提玉秀,李宗侗的脑子便涨得难受,隐隐作痛,他说:“玉秀与我有什么关系啊?”
 
  “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李符曾责问说,“你与玉秀早在10年前就订过婚了,怎么能说没关系呢?”
 
  李宗侗十分沮丧:“那时我根本不懂事,我不可能认这门亲事。”
 
  儿子竟不承认这门婚事,李符曾好不生气道:“这婚事难道你不知道吗?这是双方父母早就为你们定下的事!”
 
  “这是封建主义的做法。”李宗侗说,“现在民国了,社会不同了,再也不能按照过去的那一套去做了。”
 
  李符曾不快道:“民国又咋啦?民国就没规矩啦?民国就不要结婚啦?”
 
  “我不是说不结婚。”李宗侗很不情愿地道,“我是说我现在不结婚。”
 
  “这不行。”李符曾有点忍不住了,“我已经想好了,你应当抓紧把婚事办了!”
 
  李宗侗也强硬起来:“要结婚,我也不能与玉秀结,我与她没有感情。”
 
  “你越说越不像话了。”李符曾痛切道,“人家玉秀等你10多年了,你说不要就不要啦?再说,玉秀是大家闺秀,她家与我们家门当户对。”
 
  李宗侗听这话更是反感:“我不管什么门当户对,我与玉秀没有感情,我就不能与她结婚。”
 
  李符曾说:“什么感情不感情,我在结婚前都没见过你妈,不是照样结婚了吗?再说了,结婚了不就有感情了嘛!”
 
  “你不要老拿你们来说事,现在什么时代了?不能按老皇历来办事了!李宗侗回应道。
 
  李符曾说:“我还是那句话,不管老皇历新皇历,婚总是要结的。”
 
  “那我也是那句话,我不会与玉秀结婚。”李宗侗顶撞道。
 
  李符曾见儿子如此顶撞自己,本想发作,但为了不再谈崩,就忍着性子说“你不与玉秀结婚与谁结婚呢?这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父亲的话让李宗侗仿佛掉进了冰窖,从头到脚都凉透了。忧愁像阴云一样笼罩着他的心头。他想,今天非得与父亲说明了,如果再不摊牌,事情只会越来越糟,这样无论对玉秀,还是对叔本,都是不好的。于是,他鼓了鼓勇气,对父亲说道:“我已经与易叔本好上了。”
 
  “谁?易叔本?”李符曾一下子被蒙住了,“怎么叫与易叔本好上了?”
 
  李宗侗怯生生地说:“我与易叔本恋爱了,她是我大学的同学。”
 
  李符曾这才反应过来,追问道:“就是两个月前你把她带回来的那位女生吗?”
 
  李宗侗点头默认。
 
  李符曾顿时气得浑身打战,愤怒道:“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你那天把她带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头,一个男人怎能把女生带回家呢?我问你她是谁,你说是易培基的女儿。一听说易培基,我就没有搭理她,我从不与那些革命党人交往。”
 
  “父亲,她不是革命党人。”李宗侗解释道。
 
  李符曾怒容满面道:“这我当然知道。可她父亲易培基,是大名鼎鼎的革命党人。”
 
  “革命党人又怎么样?”李宗侗不服道。
 
  “他革他的命,我管不了,可我的儿子不能娶他的女儿。”李符曾愤然道。
 
  “我与谁结婚,是我的事,你不能干涉我的婚姻。”李宗侗不肯退让。
 
  李符曾还是强压怒火,悲切地说:“你是不是我的儿子?老子为儿子决定婚事,自古而然,怎么叫干涉?再说,玉秀家与我家是世交,这婚事也定了10多年了,总不能说吹就吹吧,这叫我如何向人家开口,如何向人家交代?”
 
  “那总不能牺牲我的幸福来维持两家的交情吧?”李宗侗气呼呼地说。
 
  “那我问你,你要幸福,那玉秀怎么办?玉秀的幸福谁来给?玉秀这孩子,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多好的孩子啊!既文静又懂事,真是大家闺秀哪!”李符曾感到十分痛心。
 
  “我又没有说玉秀不好,可我们之间没有那种感情。”李宗侗说,“她还年轻,她可以找人结婚嘛!”
 
  李符曾摇头道:“玉秀是这种人吗?自她懂事起,她就把心放在你身上了,人家可是个实实在在、规规矩矩的女孩子。她决不会嫁给别人,她家里也不会同意的。”
 
  李宗侗痛苦地说:“那我怎么办?易叔本怎么办?叔本是真真切切地爱我的,我也爱着她。”
 
  “我也不能说易叔本多么不好,但那天我一见她就不怎么喜欢,哪有女孩子的矜持?”李符曾对易叔本表示不满。
 
  李宗侗争辩道:“易叔本是大学生,玉秀是不能与她相比的。”
 
  “玉秀也是读过书的,人又本分。我李家就要这样的女孩来当媳妇!”李符曾斩钉截铁地说道。
 
  父亲的一番话,让李宗侗周身冰凉,心如刀剜,痛彻心肺,他暗下决心千万要顶住,决不能退让,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又壮了壮胆,坚定地说:“父亲,别的我都可以依你,唯有我的婚事我要自己做主,这关系到我一生的幸福。
 
  李符曾再也忍不住了,火冒三丈道:“宗侗,我好说歹说,你不听,告诉你你同意是这样,不同意也是这样,父母之命不可违!”
 
  李宗侗继续坚持道:“要么不结婚,要结婚与叔本结婚,我已拿定了主意。
 
  “你敢!”李符曾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跺着脚大发雷霆,“你要是毁了和玉秀这门婚事,我让你滚出家门,从此李家就不再有你这不孝之子!……还没说完,李符曾就不停地咳嗽起来,双手按着胸口,脸上呈现出痛苦不堪的样子。
 
  见父亲这个状况,李宗侗惊惧极了,不知所措,惶恐不安地说道:“父亲父亲,你不要这样,我听你的还不行吗?”
 
  李宗侗嘴上这么说,内心却在痛苦地呼唤着:我该怎么办呢?
 
  李石曾对目前时局估摸不透,心中忐忑不安,便专程南下赴上海,拜访老朋友吴稚晖、张静江、蔡元培,与他们一起探讨时局。
 
  这三位朋友是李石曾7年前赴法留学途经上海时认识的,他们都是由封建士大夫人物转变成为中国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
 
  两千多年来,中国实行的是以儒学为中心的封建主义科举制度,其教育的内容是以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和三纲五常等封建伦理道德为中心。其教育的方法是崇尚书本、脱离实际、脱离社会。其教育的目的是以八股文作为取士标准,即学而优则仕。
 
  鸦片战争后,随着西学的传播和近代资本主义的产生与发展,尤其是在西方文明和列强坚船利炮冲击下,清政府逐渐认识到改革培养人才制度的必要性。1901年,清政府诏令各省城将书院改为大学堂,各府直隶州设中学堂,各州设小学堂。1904年又颁布《奏定学堂章程》。1906年宣布废止延续了一千多年的科举考试制度,同时,前后大批派遣学生赴日本、欧美各国留学。
 
  新的教育制度、教育内容和教育方法,尤其是出国留学,使中国知识阶层实现了由封建士大夫向新型知识分子的转换,出现了第一代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这些知识分子,在西方现代政治、社会观念的影响下,崇实致用,重视科学,追求自由、民主、平等,成为社会变革的主力军。他们其中的一部分,如蔡元培、张静江、吴稚晖、李石曾等,都先后加入了孙中山创办的同盟会,积极投身于反帝、反封建的政治斗争,致力于推翻清王朝,建立民主共和制度,成为坚定的革命派。
 
  张静江故居
 
  在张静江的寓所,四位老朋友多年不见,相聚甚欢。李石曾首先介绍了京津同盟会在武昌起义前后所展开的活动。
 
  大家对此深表赞赏。吴稚晖跷起大拇指说:“石曾老弟,你们京津同盟会还真是了不起,成立才几天,就干得有声有色。”
 
  “是啊!你们杀袁世凯不成,又杀良弼。这一杀,就把清廷给镇住了。”蔡元培也称赞道。
 
  张静江也夸道:“要不然,也许就没有今天这个局面。”
 
  李石曾连连摇头道:“你们过奖了!我们只是配合南方做了一些工作。当时,我也拿不准,也不知做得对不对。”
 
  吴稚晖说:“那是肯定的,没有你们这颗炸弹,议和不可能这么顺利,至少不会这么快。”
 
  李石曾诚恳地说:“可是,议和成功后却让袁世凯当上了临时总统,这实在说不准是好事还是坏事。我这次来,也正是为此事来讨教于你们。”
 
  “这还真说不准。”吴稚晖坦率地说,“袁世凯这个人,我看靠不住,但也没有办法。”
 
  张静江说:“中山先生是践履前言,不过,我担心他对袁世凯认识尚不够深刻,尤其是对袁的阴险狡诈和所具有的政治手段和经验估计不足。”
 
  蔡元培说:“中山先生对袁世凯还是有所防备的,要不他为什么要在辞职咨文中附加三项条件呢?”
 
  “三项条件?”李石曾问道,“怎么没有听说?”
 
  “可能你没有注意到。”蔡元培详尽解释道,“咨文中附了3条:第一,临时政府地点设于南京,为各省代表所议定,不能更改;第二条,辞职后,俟参议院举行新总统亲自到南京受任之时,大总统及国务各员乃行辞职;第三条是,临时政府约法为参议院所制定,新总统必须遵守颁布之一切法制章程。
 
  李石曾点头道:“哦,有这三条,对袁世凯的确是个约束,这多少使我少了些疑虑。”
 
  “现在还不能过分乐观。”吴稚晖说,“这个袁世凯,是靠玩政治手腕,培植死党,紧抓军事力量起家的。一切为我所用,并无信义可言,对什么都是采取实用主义的态度。”
 
  他们正谈着,有人进来对蔡元培说:“南京来电,孙中山先生特派您为专使带领魏宸组、钮永建、宋教仁,以及汪精卫、王正廷、曾昭文等人为欢迎员偕同唐绍仪等赴北京迎接袁世凯南下任职。”
 
  “哦,何时动身?”蔡元培问。
 
  来人答道:“您就不用回南京了,其他人明天都到上海来集合,然后一同前往。”
 
  “好吧!”蔡元培关照来人,“你先去做些准备,我马上回来。”
 
  来人走后,张静江说:“看来中山先生是想以此迫袁世凯早日南下,以防夜长梦多。”
 
  “只要袁世凯离开北京,到了南京就身不由己了!”李石曾说道。
 
  吴稚晖说:“这事体重大,元培兄身负重任,还是早点回去做些准备吧!
 
  蔡元培说:“那不行,石曾兄专门从北京来,今晚我得陪他好好喝杯酒。
 
  “你就不必了吧。”吴稚晖说,“由我与静江兄代表你就行啦!”
 
  “稚晖兄说得对,这件事太重要了,”李石曾对蔡元培说,“你赶紧回去做些准备。我呢,明天就去南京,如有可能,再去拜访一下中山先生。”
 
  “那好吧!我就不陪你了。等你回到北京,我们再聚。”说着,蔡元培就起身准备回去,刚要出门,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来对李石曾说,“你对北京那边的情形熟悉,能否请你与我们一起回京,帮助帮助我们。”
 
  张静江、吴稚晖都赞同这样,李石曾也就欣然同意,改变了自己的行程。
 
  2月22日下午三点,专使团一行来到上海浦东码头。黄兴、伍廷芳、陈其美等到码头送行。蔡元培率专使团登上招商局“新铭轮”,开始了北上的行程。
 
  李石曾与蔡元培一行同行。这次来沪,李石曾闻得孙中山辞职咨文中附加的三条,心里的包袱解开了,格外高兴,他现在思考的是,小而言之,如何将紫禁城改造成历史博物馆?大而言之,如何去建设一个崭新的新社会?
 
  李石曾对中国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陈腐习俗和不良风气深恶痛绝,将其看作是中国落后的重要根源。他一直认为,推翻旧王朝,建立新社会,除了要构建最先进的政治制度,就是要整饬世风,彻底改变社会风气。而要改变社会风气,必须人人从自我做起,这样才能立竿见影,收到理想的效果。为此,他曾与吴稚晖、张静江、蔡元培、张继等发起成立“进德会”,倡导实行新的风尚。但由于忙于革命活动,无暇顾及,成效不大。如今革命成功,民国建立,是把此事提上议事日程的时候了。于是,他利用在轮船上三天的行程时间,与蔡元培等人进行讨论,在原进德会规定的“不狎邪、不赌博、不置妾、不作官吏、不作议员、不吸烟、不饮酒、不食肉”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减少繁文缛节的喜寿丧事”、“废除旧时代‘老爷’‘大人’等称呼,一律改称先生”等若干条,拟订了改革社会风气36条。接着又草拟了《紫禁城开禁设历代典藏博物馆之方案》。
 
  《条例》和《方案》拟好后,李石曾又在轮船的大餐厅里发起签名。签名者十分踊跃,李石曾打心眼里高兴,对未来社会的美好愿景充满憧憬。
 
  “新铭轮”于2月25日抵达天津。李石曾陪同唐绍仪、汪精卫立刻于下午2点搭乘火车赴北京,为专使团打前站。到北京时,清廷派民政大臣赵秉钧率领内外城两厅丞到前门车站迎接。李石曾和汪精卫被迎至法政学堂贵胄招待所住下。唐绍仪则乘车直接到石大人胡同拜访袁世凯,报告专使团来京情况。
 
  翌日,蔡元培一行抵京。前门车站搭起了松彩牌楼,沿街商铺悬挂五色国旗,一片节日的热烈气氛。袁世凯特开正阳门以示隆重欢迎。
 
  当日下午,袁世凯便会见蔡元培等南下专使。李石曾陪同前往。
 
  在寓所,袁世凯一身便装,态度十分谦和地把蔡元培一行迎到客厅,亲自为他们沏茶,客气地说道:“你们专程来京,一路劳顿,辛苦你们了。”
 
  蔡元培随即呈递孙中山请袁南下就职的手书及参议院选举袁为临时总统的选举状,礼貌道:“我们是受孙中山先生之托,前来拜见于您。临行前,中山先生要我代他祝贺您荣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实不敢当,实不敢当。”袁世凯说,“中山先生是中华民国的开创者,他是当然的总统,而我则受之有愧,不堪胜任。”
 
  蔡元培说:“这是由各省代表参加的选举大会一致选举产生的,袁总统您当之无愧。”
 
  听蔡元培称自己为袁总统,袁世凯心中窃喜,但嘴上却说:“哪里哪里都是中山先生抬举我。其实,若能让我徜徉于山林之中,做一个共和国的国民我就十分满足了。”
 
  蔡元培:“中华民国刚刚建立,新旧交替、万机待举,亟待总统您整理时局重振山河。”
 
  袁世凯:“既然中山力荐,国民信任,我袁世凯恭敬不如从命,愿做公仆为国效劳。不过,如此重任,担当起来,恐力不从心,辜负了国民一片期望。
 
  蔡元培:“总统您过谦了,无论是带兵打仗还是治国理政,您都富于经验故而各方面都对您有莫大期待。这次中山先生派我们过来,就是想请您早日到南京,履行总统之职。”
 
  “我也想早日与中山先生晤于南京。”袁世凯面有难色道,“可是,如今北方情形复杂,时局紧张,我若离去,唯恐发生事端,不利民国巩固。还是等待时日,择机而动为好。”
 
  蔡元培:“总统所言确为事实,不过,国不可一日无君,新政府虚席以待遥望您尽快到任,南北兼顾,全国同治。”
 
  袁世凯:“到任之事小,国家事体大。眼下,旧政府业经消灭,新政府尚未得到承认。国际大局,日益危险。故而我急需关注的是外交。各国公使都在北京,我在这里便于做他们的工作。等新政府得到各国承认后,我去南京,为时不晚。再说,清廷之善后,也没有处理妥当。”
 
  “清廷?”蔡元培疑惑地问,“清廷已被推翻,谈何善后?”
 
  袁世凯说:“清政府虽然被推翻,但清廷应予善待,这是南北议和所确定的条件。我袁某人不能食言。”
 
  在一旁没有说话的李石曾有些纳闷,忍不住地问:“共和政府不是认可了对清室的优待条件了吗?”
 
  “认可是认可了,但参议院还没有投票表决,更没有正式颁布。”袁世凯的脸上似乎表露出些许不满。
 
  蔡元培说:“这比较起民国的当务之急,毕竟是桩小事。”
 
  “这倒也是。”袁世凯附和道,而实际上并不这样认为。
 
  李石曾见袁世凯并不过于坚持,就说:“对于优待条件,人们都有些看法。中华民国成立了,为何还要清朝的承认与认可?清皇帝尊号保存不废,民国政府还要以君主之礼待之,清王朝怎算推翻?皇帝依旧与其眷属住在宫中,每年还要拨银两维持其生活,岂非特殊于国民之外?”
 
  袁世凯看了一眼李石曾,颇为不满,心想,你怎能如此放肆地说话?但袁世凯知道李石曾是李鸿藻的儿子,现在又是革命党的红人,故不便发作,耐着性子说道:“这话不能完全这么说,想当初,南方刚刚兴起共和革命,力量还十分薄弱,在共和革命有可能被击败和镇压的形势下,用对皇室的优待条件,换取皇帝的退位,换取共和国体的建立,这并非坏事。”
 
  “按总统这么说,中华民国是用优待条件换来的,而非共和革命的结果?”李石曾反驳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袁世凯自觉讲得不妥,但还是强词夺理,“中华民国乃辛亥革命之功,而优待条件是以牺牲皇帝来拯救人民。”
 
  这无异于痴人说梦话!李石曾听了袁世凯的话,心里颇不是滋味,反问道:“优待条件明明是优待皇帝,怎么能说牺牲皇帝?更谈不上拯救人民!”
 
  袁世凯强调说:“优待条件让皇帝退位,南北之间避免了一场战争,人民免遭内战之痛苦,何乐而不为?”
 
  蔡元培看袁世凯明显不悦,便说:“今天就不讨论什么优待条件了,还是请袁总统确定一下赴南京的日期吧!”
 
  “不!”袁世凯软中带硬道,“这个问题有必要当着你们的面说清楚。”然后便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谁也不可否认,是优待条件换取了皇帝的退位。清廷承认了民国政府,失去了江山社稷,作为回报,给皇帝保留一个名义上的尊号,并支付给他一笔年度津贴,看起来数目很大,但同长期内战的花费和损失相比,却微不足道。允许皇帝继续留在紫禁城内,只是权宜之计,随时可以叫他们离开移往颐和园。为皇帝及其家族保留部分特权,实际上并不重要也无损于民国的声誉和尊严。所有这些特权,可以视为防止皇帝参与任何反对共和或反动活动的一种保证,一种制约,一种代价,也可以说是对皇帝的一种监管。总之,优待条件既给了皇帝面子,也没有让国民政府失掉任何面子革命党保住了实体,而留给皇帝的只是影子而已。”
 
  袁世凯停下来,见蔡元培、李石曾默然不语,知其并不赞成他的说法又改换一种口气说道:“其实,这样做也是符合国际惯例。再说,这可以让外国人看到新生政府的宽宏大量,有利于得到他们对民国的承认和支持。”
 
  蔡元培说:“从这个意义上讲,优待条件似乎很有必要。难得总统您的一片苦心。”
 
  袁世凯不无得意地说:“我身为民国之总统,当然一切应为民国计。还望你们代向中山先生说明之。”
 
  蔡元培从这话中听出袁世凯没有去南京的意思,便急忙问道:“你近日就将赴南京任职,何需我们代言之。”
 
  “南京是要去的。”袁世凯叹了一口气说,“不过近期难以脱身,等这里一切安排妥当,我当遵命前往。”
 
  “大约要多长时间?”蔡元培问。
 
  袁世凯说:“现在还说不太清楚,一切看时局发展而定吧。”
 
  “那我是回南京还是留下?”蔡元培试探道。
 
  “既来之则安之。”袁世凯假惺惺地说,“你别急着走嘛,你留下,一来可以帮助南北沟通,及时通报情况,二来也可以帮助我在北京处理有关事宜。”接着,袁世凯话中有话地说:“还有嘛,可以对本人进行监督。”
 
  孙中山任命蔡元培为专使前往北京迎接袁世凯
 
  “这话说到哪里去了?”蔡元培说,“您是总统,我怎能监督于您?”
 
  袁世凯哈哈笑道:“开个玩笑嘛。”很快又严肃道:“也不是玩笑,参议院为临时政府约法三章,其中一条,就是新总统必须遵守颁布之一切法制章程。本总统理应遵章守法,接受监督嘛。”
 
  “那是受法律的监督,人民的监督。我的任务只是来迎接您到南京任职。”蔡元培话中藏话。
 
  “对对对,你说得对。”袁世凯看了看客厅里的挂钟说,“时间不早了,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你们两位留在这里一起吃个晚饭吧!”
 
  蔡元培说:“总统,您日理万机,就不必客气了,我们告辞了。”
 
  “不不不,你们一定要留下。”袁世凯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请吃个饭是人之常情。再说了,你是临时政府派来的特使,到我这里来,连饭也不请你们吃一顿,人家会怎么看我这个新总统?”袁世凯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袁世凯又邀请专使团举行茶话会。席间,袁世凯情绪颇高,谈兴极浓,热情周旋。当蔡元培问及何时南下时,袁世凯一反昨日留去不定模棱两可的态度,连声说道:“正准备南下,正准备南下。我已着手安排留守人员,很快即可办妥。”
 
  见蔡元培满意地点着头,袁世凯接着说道:“我不但要到南京,还要去武昌与黎副总统面晤。”说着即命人把地图拿来摊开,指点着说道:“先沿京汉铁路南下到汉口转武昌,然后再乘轮船至南京,届时请诸位先生同行可以吗?”
 
  蔡元培见袁世凯决定南下,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