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宝奇旅(故宫三部曲)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摄政内阁敦促溥仪立即出 宫清廷上下惊慌失措极力拖延
“你们看,前面怎么这么多人?”绍英一抬眼发现前面有许多人迎面过来,便惊呼起来。
大家停住脚步,远远望去,只见十几名身穿灰棉军服、臂缠白袖章的士兵和二十多名警察,从西边雨花阁前绕过来,越过启祥门外,大步朝南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三人,正是鹿钟麟、张璧和李石曾。
刮了一夜的寒风,清晨的北京城更是寒气逼人。树枝上、高墙上、地面上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黄尘,混混沌沌的,显出格外凄冷的景象。
11月5日一大早,逊清皇室内务府总管大臣绍英就来到内务府的值房。
这值房在隆宗门外北侧排房的最西头,坐北朝南,小小三间房子,陈设十分简单,里面放着两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炕上两张红木小炕桌,墙壁上挂着四幅红木框画屏。就是这么一排并不显眼的房子,却是逊清皇室所设衙署中权力最大的地方。
绍英是昨晚接到参加“御前会议”通知的,他并不知道会议的内容,但总是觉得近来诸事不顺,无论是这内廷,还是自己,似乎有些不好的兆头,所以一夜没有睡好觉,天不亮便起床,草草吃了点早饭,就到这里来等人一同去参加会议。
没等多时,耆龄、宝熙就到了,三人默坐不语。又等一会儿,侍卫大臣荣源也过来了。绍英一见荣源,便急切地问:“你知道今天皇上召集会议商量什么事吗?”
荣源明知是商讨应急之策,却摇摇头说:“不知道。”
绍英对荣源心存嫉妒,尤其是最近溥仪对他明显有一种不信任感,便以为是荣源从中挑拨,便对他增添了几分不满,但也奈何不得,毕竟人家是皇上的老丈人,不服也得服。
四人呆坐在那里,当八仙桌上的座钟指针转到九点的时候,荣源站起来说:“时间快到了,我们提前去吧!”大家无语,站起来跟着荣源走出值房,准备前往养心殿参加溥仪的御前会议。
他们离开值房,转了个弯,贴着红墙朝北走。
“你们看,前面怎么这么多人?”绍英一抬眼发现前面有许多人迎面过来,便惊呼起来。
鹿钟麟带领军警逼迫溥仪出宫
大家停住脚步,远远望去,只见十几名身穿灰棉军服、臂缠白袖章的士兵和二十多名警察,从西边雨花阁前绕过来,越过启祥门外,大步朝南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三人,正是鹿钟麟、张璧和李石曾。
荣源看不清来人的模样,疑惑地问:“这是国民军吗?”
宝熙拉拉绍英的衣角说:“应该是,后面还有许多警察哩。”
绍英等人被吓蒙了,呆在那里,不敢走动。
他们站着的那条路,是通向内廷养心殿的要道。嘉庆年间,林清起义军攻打紫禁城,就曾攻进西华门、隆宗门,后来到这里受阻,才未能直取养心殿清王朝被推翻退居内廷后,为了保卫溥仪、婉容、文绣及同治帝两位遗孀居住的养心殿和西六宫一带的安全,平日里便将门扉紧闭,加锁加封,不经内务府允许,严禁宫内外人员出入。平时,不要说军警进不了内廷,即便是民国政府公差前来,也要通过宫内太监先行禀报后才能入内,绝无未经禀报就擅自入内之事。而今天,既无任何消息,更无禀报,一大批军警就深入到隆宗门外,那无疑是局势有变,这是绍英等人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更让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是,就在他们在值房等待开会的这段时间,鹿钟麟等已不知不觉地率领国民军20多名士兵和40多名警察,迅速来到紫禁城北门神武门和北上门一带,封锁了交通,缴了两门卫兵及驻在神武门外东西两侧营房里警察的械,并留下部分军警守住神武门及内廷主要通道。
鹿钟麟
绍英站在那里,强制自己镇定下来,心想,昨天国民军总司令部曾派人来说是正常守防,没有其他意思,今天怎么突然有变呢?
就在绍英等人进退两难之际,鹿钟麟他们已经走到跟前。
一位军官模样的人上前喝问道:“你们是内务府的人吗?”
绍英毕竟是内务府的大臣,心里虽然有些胆怯,但表面上还是摆出大臣的架势:“我是内务府大臣绍英。请问你们是……”
那位军官颇有礼貌地介绍道:“这位是新任京畿卫戍司令部的鹿总司令,这位是新任京师警察厅的张总监。我们长官正要找你!”
“久闻大名,有失远迎,见谅见谅!”绍英笑容可掬,躬身道,“请问总司令有何贵干?”
军官对绍英说:“到内务府谈吧!”
绍英觉得有些不妥,便回头与荣源耳语了一番,然后试探地问:“这是内宫禁地,能否换个地方谈?”
“不必了,就到内务府去谈。”军官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绍英心有不服,壮着胆子说:“内廷与民国政府有协定,这里没经内务府的批准是不许入内的。”
“少说废话,什么内廷不内廷?赶快带我们过去!”军官怒吼起来。
这一吼,把绍英等人吓住了,便乖乖地带着鹿钟麟他们来到了值房的门口。那位军官推开大门,进去把里面的人都叫了出来,并在屋内检查了一番,然后请鹿钟麟、张璧、李石曾入内,再让绍英他们四个人跟在后面进去,并布置军警在门口站岗,俨然成了这里的主人。
进屋后,绍英连忙以主人的身份招呼大家坐下,但鹿钟麟说道:“用不着坐了。”他扫视一下四周,然后又看了看绍英等人,见他们个个六神无主的样子便口气平和地说:“是不是请你们都作个自我介绍啊?”
绍英刚想开口,鹿钟麟摆着手说:“刚才你已经介绍过了,免了吧!”
这口气听似客气,实则为居高临下,一下子把绍英压得浑身很不自在其他三位顺次自我介绍:
“我是内务府大臣耆龄。”
“我是内务府大臣宝熙。”
“我是内务府大臣荣源。”
三人自报官衔、姓名后,都退后自然排成了一排。
鹿钟麟心里暗自好笑,这些清廷大臣,竟一个个窝窝囊囊,像犯人接受审讯似的。他心里虽这么想,嘴上还是较为客气:“今天见得各位大臣,十分荣幸。我们也作个自我介绍。刚才我的部下把我和张总监向你们介绍过了我再给你们介绍一位,想必你们也都认得。”然后,指着李石曾说道:“他是国会代表李石曾,是来监督我们执行任务的。”
绍英他们四个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李石曾?不就是李鸿藻的五儿子吗不就是被慈禧太后所宠爱的神童吗?不就是那个背叛朝廷、多次呼吁把溥仪赶出内廷的激进分子吗?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李石曾,只见李石曾一脸严肃,不苟言笑,心里既愤恨又害怕,对今天的状况也猜出了几分,可他们谁也不说什么,表露出明显的抵触情绪。
鹿钟麟看在眼里,有意提高嗓音道:“现在就请国会代表李石曾先生宣读摄政内阁修正清室优待条件决议及给逊清皇室的通知。”
鹿钟麟话音刚落,那位军官随即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交给了李石曾。
李石曾接过文件,先迅速地扫视了一遍,然后不紧不慢道:“请你们听好现在我向你们宣读一下摄政内阁的决议。”
绍英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个个魂不附体,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像等待审判似的。
修正后的《清室优待条件》
李石曾提高嗓音宣读道:
今因大清皇帝欲贯彻五族共和之精神,不愿违反民国之各种制度仍存于今日,特将清室优待条件修正如下:
一、大清宣统帝从即日起永远废除皇帝尊号,与中华民国国民在法律上享有同等一切之权利;
二、自本条件修正后,民国政府每年补助清室家用50万元,并特支出200万元,开办北京贫民工厂,尽先收容旗籍贫民;
三、清室应按照原优待条件第三条,即日移出宫禁,以后得自由选择住处,但民国政府仍负保护责任;
四、清室之宗庙陵寝永远奉祀,由民国酌设卫兵妥为保护;
五、清室私产归清室完全享有,民国政府当为特别保护。其一切公产,应归民国政府所有。
听到这里,绍英等四人吓得面如土色,头皮发麻,头脑里一片空白……
李石曾抬头看了他们一下,又看看文件,发现漏读了文件下面另附的几行字,便补充道:“决议执行者,卫戍司令鹿钟麟、警察总监张璧,并由李石曾为国会代表,会同办理。宣读完毕。”
鹿钟麟向绍英四人问道:“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绍英他们竟然连问话都听不见,个个愣在那边,浑身哆嗦。
“你们都听清楚了吗?”鹿钟麟厉声道。
绍英这才反应过来,欲开口回答,舌头却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他才语无伦次道:“我们刚才没有完全听清楚,能否把内阁的决议让我们几位过目一下?”
绍英毕竟是绍英,虽然惊吓得不轻,但还是颇为老到,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待情况弄明之后,再出对策。
鹿钟麟、张璧、李石曾当场商量了一下,同意将摄政内阁的文件交与他们过目。
绍英接过文件,让另外几人围过一起看。他们一条一条地往下看,越看越发惊怵。最为紧张的是荣源,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腿顿时软了,心突突地跳,手心里急出了汗,心想,这个决议一旦实施,溥仪的一切也就完了清王朝也就再无复辟的希望了。
绍英、耆龄、宝熙看着这决议,心里各有算盘,都为自己的命运担忧起来心想,条件这样一改,民国政府供给的全年用项从原来的400万两一下子减到50万两,不说他们自己今后的日子无法过,就连皇上也过不上舒坦的日子了……
他们看了一遍又一遍,个个脸色阴沉下来,荣源全身哆嗦得更厉害,嘴里不停地唠叨着:“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还是绍英精于世故,强作镇定,软里带硬道:“这优待条件是民国与清室双方达成的协议,恐怕不能说改就改,更不是由一方就能决定了的。”
鹿钟麟来之前就预料到清室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早就准备了措辞,便从容应对道:“时代变了,一切都不会一成不变。现在是民国时代,再不是清王朝的时代了,民国政府有权对清室作出任何决定。”
绍英张口结舌,愣了半天,结结巴巴道:“好吧!我们这就转达皇上。说着便动手收卷内阁的决议文件,站起身,装出一副郑重其事进内禀报的样子。
“慢!”鹿钟麟一伸手把文件按住,冲着绍英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皇上’、‘皇上’的!你没看到修正条件第一条吗?从今往后,就不能再叫‘皇上了,你们,也不是大臣了!”
“是,是。”绍英几个都低头诺诺道。
张璧粗声大气说:“快去告诉你们的主子,今天立即移出紫禁城!”
闻此,绍英他们像突然遭到雷击似的,禁不住打着寒战,荣源僵死般站在那里,两条腿激烈地颤抖起来。老道的绍英也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眼睛盯着桌子上的文件。半晌,慢慢抬起头,大惑不解地说:“今天?开玩笑吧?”
“谁跟你开玩笑?这是上头的命令。”张璧声色俱厉地训示。
开始时,绍英他们对李石曾颇有抵触和反感,而此时却不约而同地指望李石曾能为他们说句话。宝熙嘴唇颤抖着向李石曾乞求道:“您是故相李鸿藻的公子,皇上对您全家有恩,还望您多多包涵,通融通融。”
“现在没有皇上了。”李石曾淡淡一笑,不予理睬。
宝熙又扭头转向鹿钟麟,带着哭声道:“您和故相鹿传霖是一家人,求您个情,务请不要逼迫过甚!”
鹿钟麟鄙夷不屑,反驳道:“我们是按照内阁的命令前来执行公务,何尝逼迫你们?要知道,原来的优待条件是在特殊情况下搞的过渡方案,根本不合情理,国内外都无此先例,各界都要求废除之。如今改成五条,对清室已是破例照顾,你们切勿不识抬举!”
绍英还不死心,说:“我们能否商量一下,对这五条再逐条推敲推敲。”
鹿钟麟怒容满面,斩钉截铁:“没有商量的余地,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
绍英等人方寸大乱,僵在那里不知所措。张璧腻烦不已,勃然大怒道:“还死愣在这里干吗?!快去向你们主子通报吧!”
绍英他们实在敌不过去了,这才起身,怏怏离开内务府。
吃过早饭,溥仪与婉容在养心殿吃着苹果,等待召开御前会议。快到10点钟了,还不见绍英等人过来,便派太监去催促。
太监出去不久,便急急回来禀报道:“皇上!皇上!外面、外面、出、出大事了!”
“什么?”溥仪急问道。
“我,我刚到,顺贞门,就、就被军警拦住了,我看到内廷里面到处都是军警。”
出宫前的溥仪与婉容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把婉容吓掉了魂,手中刚咬一口的苹果一下掉到了地上,滚到桌脚下。
溥仪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双手似乎被烫着了似的使劲儿搓着,双脚不停地在原地打转转。
就在这时,绍英等四人匆匆赶到。
“皇上,我们来迟了!”绍英悚然道。
溥仪惊惧地问:“快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绍英惊魂未定地把他们在路上遇到鹿钟麟一行以及在内务府与之交涉的情况说了一遍,并把摄政内阁修正后的清室优待条件及执行命令交给溥仪。
溥仪看完文件后,头皮一阵发紧,他虽然早有预感,但一旦他最担心、最害怕发生的事情发生时,顿觉晴天霹雳,猝不及防,惊恐万状。他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又哆哆嗦嗦地坐下去,嘴唇嚅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来。
绍英见溥仪惊吓成这个样子,不敢再说下去,可外面在等着这里的答复,不说不行,便只好硬着头皮对溥仪说:“鹿钟麟、张璧他们带着军警在内务府等着,要皇上您的回话。”
溥仪抬起头,畏怯地问:“要什么回话?”
“皇上,这修正条件,您对此有何意见?”绍英惶恐不安地问。
溥仪吃力地站起身,声音颤抖道:“我能说什么呢?我既无力违抗,又无计回天,只能认可了!”
绍英指着桌上的文件说:“如果皇上同意,请您在上面签个字。”
“不能签!”婉容突然高声道,“这个修正条件太苛刻了,皇上如果一签,不但清王室就彻底完了,而且今后皇上的生活都无法保障了。”
溥仪却摇摇头说:“事到如今,不能不签了。我早就知道,终归会有这么一天。”
说罢,溥仪就俯下身子,准备签字。
这时,一直呆在那里的耆龄说:“皇上,他们要您今天就搬出紫禁城。”
“什么?今天就搬?”溥仪转身问绍英。
绍英无奈道:“他们是这样说的。”
“这简直欺人太甚!”婉容捶胸顿足道,“今天就搬,怎么搬?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反正我坚决不搬,看他们怎么着。”
“不搬,怕是办不到。”荣源提出了他的应对之策,“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拖。这修改条件不是要皇上即日移出宫禁吗?而原来的条件是要我们迁到颐和园,如今颐和园根本无法入住,须加修缮,仓促间难以完成,少说也得宽限我们3个月。依我看,要他们答应等颐和园那边修缮好以后搬过去,那皇上才能签字认可。”
听荣源这么说,溥仪略微清醒了些,心里迁怒起绍英,觉得这老家伙关键时刻顶不上用处,便沮丧地对绍英说:“我不签了,先让他们答应宽限几个月然后我才能签字。”
绍英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便说:“启禀皇上,这次来执行任务的人当中还有一个叫李石曾的,他是已故大臣李鸿藻的小公子。”
溥仪问:“怎么会有他?”
绍英答道:“他早就背叛朝廷,现在是国会代表,这次是派他来代表国会进行监督的。”
溥仪追问:“监督,监督谁?”
绍英说:“这我也说不清楚,看样子他是有发言权的,不过他明显对我们不利。”
溥仪听了很是泄气:“那还提他干吗!”
绍英说:“他的四哥李符曾,对朝廷倒是忠心耿耿,能否把他请来,出面做做李石曾的工作,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通融一下吧。”
溥仪此时毫无办法,无可奈何道:“不妨请李符曾来一趟吧。”
绍英立即遣人去请李符曾,然后又领着荣源他们去内务府值房。
回到内务府值房,绍英欲言又止,而荣源、耆龄、宝熙都低头不语,只等绍英说。
鹿钟麟急了:“绍英!溥仪答应了没有?”
绍英点了点头。
“那快把签字给我!”鹿钟麟喝令道。
绍英只好开腔道:“哦,皇上,他、他答应是答应了,可没有签字。”
张璧说:“既然答应了,为何不签,玩什么花样?”
“长官,签还是准备要签的,只不过是想请求你们宽限些日子。”绍英喃喃道。
“不是与你们说过了吗?不能宽限。”张璧一口拒绝。
“您先别把话说死,既然要皇上签字,总得听一下他的意见吧?”绍英说道。
鹿钟麟说:“那你说啊!”
绍英照荣源的意思说了。
“既然你们主子认可了修正条件,就必须立即签字。”鹿钟麟伸出两个手指头,“我再强调两条:第一,修正条件要全部照办,废除帝号,交出国玺、宫殿,即日迁出宫禁;第二,万万不可去颐和园,颐和园也要收归国有。”
“那我们都到哪里去?总得有个地方吧!”荣源壮着胆说道。
鹿钟麟说:“这是你们的事,听凭你们自己定夺!”
李石曾说:“事不宜迟!赶紧让你们上头准备迁出。你们再继续享受特权,为新时代所不许,为各界人士所不容。内阁决议无非顺乎潮流,顺乎民意。你们只有即日出宫,才能平民愤,争主动,免意外。”
荣源顶撞道:“意外?不是让你监督的吗?”
李石曾还击道:“派我过来,是督促执行内阁的决定,不是来保护你们的。如果你们从中作梗,社会人情断难容忍你等,一切后果自负!”
荣源又想说什么,鹿钟麟制止道:“不再与你等废话,立即回去让你们主子签字照办!”
绍英等四人只好又回去了。
等绍英回到养心殿,这里又多了几个人,一个是住储秀宫的文绣,一个是住太极殿的瑜妃,还有一个是住重华殿的瑨妃。她们是溥仪派人去叫来一起商议的。
李符曾也到了。
这几年,他赋闲在家,从不到宫里来,更没有见过溥仪,现在突然把他请过来,莫名惊诧,颇为惶恐。不料溥仪以礼相待,告知实情,请求帮忙。而此时的他,一点也没有过去那种见到皇上的兴奋与激动,心里矛盾极了,对这小王朝和小皇帝是恨铁不成钢,弄到气数已尽、无可挽回的地步,同时又对大清王朝怀有感恩和眷顾之情,毕竟父亲和自己都曾是清王朝的重臣与命官。从内心来讲,他是不愿意看到摇摇欲坠的清王朝就这样彻底地灭亡了但他深知,大势所趋,危局难撑,更何况,他与石曾虽然兄弟之情尚在,但在政治上势不两立,水火不容,要说服石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面对皇帝的请求,他着实进退两难,躲又躲不了,推也不好推,只好勉强答应试试。
不一会儿,绍英他们回来了。见到李符曾,竟然十分谦恭,连连道谢。
接着,绍英讲了鹿钟麟要皇上立即签字以及提出的两条要求。
瑜妃首先大哭大闹起来:“我不搬,我就住在太极殿,死也死在太极殿!
瑨妃也苦痛地哭道:“我呀,我的命好苦啊!我娘家早就没人了,我能往哪里搬?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瑜妃赌咒发誓:“如果一定要我搬,我就拿根绳子吊死,拿把剪刀戳死碰头碰死,跳井淹死!”
瑨妃跟着大哭:“实在没办法,我就跟敬懿皇太妃走一条路:死!一死了事,一了百了!……”
这时的养心殿里,就像死了人似的,凄凄惨惨。
溥仪、婉容见两位太妃哭成这个样子,只好竭力劝导,可越劝她们哭闹得越凶。
瑜妃边哭边嚷道:“天下再变,也没有这样的道理,说搬就搬呀?衣服被褥怎么搬?家具让带不让带?银钱首饰让拿不让拿?总得有个说法,总得坐下来谈呀!”
瑨妃越想越气,越气越急,竟号啕大哭起来:“瑾贵妃的灵梓还停放在慈宁宫呢!她不安葬,我怎能忍心丢下她不管,自己就搬走呢?”
不知文绣怎么想的,此时从她嘴里冒出一句:“搬出也好,省得在这里担惊受怕。”
两位太妃只顾哭闹,没有听到文绣的话。而婉容听到后却很不高兴,冲着文绣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为自己着想。”
文绣正欲辩解,溥仪打断她们的话,悲愤地说道:“签就签,搬就搬,大不了住在露天里。”
“这怎么行,再急也得想出个办法来。”荣源走向溥仪,悄悄地出了个主意:“臣揣度这架势,出宫已大势所趋。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万不得已今天要咱非搬不可,皇上皇后不妨先到醇王爷府避避。”
绍英附和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否可以让我即刻派人去王爷那里把这里的情况与他禀告一下,让他有个准备。”
溥仪不置可否。
绍英接着说:“请皇上在这文件上把字签了。”
溥仪也像木头人似的,听着绍英摆布,拿起笔在文件上签了字,挥挥手道:“就这样吧!”
绍英接过签好字的文件,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酸痛,回过头来对李符曾说:“符曾兄,请你与我们一起去吧,无论如何在石曾面前美言几句,给我们通融一下,宽限些时日,哪怕十天八天也行。”
李符曾实在有难言之隐,但又不便推托,只得默默点头。
出了养心殿,绍英先遣人到醇王府报告,然后带着耆龄、荣源、宝熙、符曾几个人第二次回到内务府值房。
李石曾见到符曾,心头不禁一怔,颇为恼怒,但又不便发作,只能视而不见。
李符曾更觉尴尬,低头不语。绍英先把溥仪的签字交给鹿钟麟,然后摆出难题:“我们反复劝说,主子总算签了字,可两个老太妃知道后大哭大闹,宁死不肯搬。再说,瑾贵妃尚未出殡,搬到哪里尚未定下,都需假以时日,方能办妥。”
荣源跟着祈求道:“小户人家搬迁,也需要有几天的时间,何况清室这一大摊子的人员和物件,绝非立时三刻就能办到,务请宽限,至少、至少也得有个把月的时间才能迁出。”
面对绍英、荣源等人的磨蹭态度,领兵打仗、讲究兵贵神速的鹿钟麟,实在很不耐烦,但对于他们提出的实际问题,又不能不予考虑。因此他尽量克制自己,较为策略地对他们说:“我已经说过,外面局势动荡,如果你们今天不搬,再过两分钟我就撤走军队、警察。我问你们,如此一来,谁敢担保不生意外事故?我再次声明,如果你们今天不搬,我绝对不再负保卫之责!”
荣源当然不敢保证。绍英见无法再坚持下去,但还是不死心,又退一步说:“这样吧,宽限到十天搬出。容我们再去劝说服皇上,不、不,溥、溥仪。”
“不行!今天非搬出不可!”张璧决不退让地说。
绍英无奈,便一个劲地给李符曾递眼色,见他呆在那里毫无动静,又靠近拉了拉符曾的衣角,轻声道:“符曾,你开个口吧。”
这时,李符曾才反应过来,便硬着头皮走到李石曾面前,压低声音道:“石曾,这事也太过突然了,总得给皇上有个回旋余地。”
李石曾没作正面回答,而是客气道:“四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鹿司令,这位是张总监。”
李符曾拱手道:“鹿司令,张总监,久仰,久仰!”
鹿钟麟、张璧面面相觑。李石曾笑曰:“他是我的家兄,原来也在朝里做官屡遭排挤,可今天竟让他出面,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实在可笑至极!”
听着李石曾的一番话,李符曾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打个地洞钻了进去。
鹿钟麟出来打圆场道:“你的四哥就是我们的四哥,看得出来,他也是迫不得已,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李石曾说:“四哥,我不责怪你,你也不必为难于我,我们是奉命行事公事公办,决无协商、退让之可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倒要请你回宫里做做溥仪的工作。”
李符曾心乱如麻,面露愧色,不知是觉得对清廷有愧呢,还是对兄弟有愧也许是兼而有之吧。他语无伦次,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绍英很是不满,甩下一句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它去吧!”说着气嘟嘟地走了。
绍英等人走后,李石曾对鹿钟麟说:“这样拉锯下去恐怕不行,都快下午一点了,再不搬就来不及了。”
鹿钟麟觉得此事有点棘手,便说:“石曾兄,我鹿钟麟打仗行,要我与那帮清室老家伙谈判还真的太费劲。现在看来,冯将军派你一起来是对的,你给出个主意吧!”
“你不必客气,刚才鹿司令一番话很见水平。”李石曾说,“不过,这帮清室老臣确实很难对付,他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看来,不对他们来点硬的他们是不会乖乖搬出去的。”
“对!”张璧说,“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否则解决不了问题。”
李石曾说:“这样吧,我唱白脸,你们唱红脸,让他们无话可说,无路可退!”
鹿钟麟笑道:“还是石曾兄有办法!”
正说着,绍英他们又回来了。
“谈定了,我们今天开始立即收拾物品,三天之内一定搬出。”绍英换了一种说法,企图稳住对方,以拖待变。
张璧怒斥道:“什么三天?你以为是在菜市场买菜啊?讨价还价,没完没了。告诉你,就是今天搬,这是铁定的!”
绍英的口气也硬了起来:“既然是铁定的,还商量个啥?你想想,这么多的物品,神仙来也不可在几个小时内搬走啊!”
鹿钟麟正要发作,李石曾抢先说道:“关于宫中物品,并不是都要搬走。这些物品,大致可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属于私产,今天可不必收拾,门上加锁加封,并留原有人员看守管理,待日后你们慢慢来取。而大部分宫中物品,属于宫内收藏历史文化物品,均系中华国宝,应为国家所有,不是爱新觉罗一家一姓所有,故而不能搬走,只能封存起来,以后由国家拿出妥善处理之办法。”
李石曾的一番话,让绍英无言以对。
荣源倒清醒起来了,责问李石曾:“照你的说法,宫中物品要收归国有?”
李石曾斩钉截铁道:“宫中大部分物品本来就是国家所有,不存在收归的问题,而是归还给国家。”
“既然这样,也有个合理分割的问题。”耆龄也开口了,“这就不是立即办到的,不给时间怎么能办到?”
绍英也反应过来,帮腔道:“这样看来,三天时间显然不够。”
见绍英他们强词夺理,鹿钟麟发火了:“谁都没有答应你们三天,而是今天出宫,这点不容变更,你们再多的理由也没有用!”
绍英看鹿钟麟发火了,就不敢再说什么。
李石曾明确道:“至于物品分割,的确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现在先封存起来,待溥仪出宫后再组织人员来做这件事。属于私产部分,政府决不会要你们的,这点你们可以放心。”
“那两位老太妃年岁已高,一时想不通,再说,她们行动也不方便,你们看怎么办?”耆龄又拿太妃来做挡箭牌。
“这是个实际问题。”李石曾对鹿钟麟说,“鹿司令,能否通融一下,让两位老太妃稍后几天出宫?”
鹿钟麟思考了一会儿说:“本来是不可以的,既然国会代表有此意思,我们也表示同意。”
李石曾问绍英:“你们还有什么意见?”
绍英不答,回头与耆龄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几位都不肯表态,继续犹豫着。
鹿钟麟忍无可忍,高声喊道:“副官在吗?”
“在!”副官跑进值房,立正待命。
鹿钟麟大声吩咐:“传我的话到景山。这里还在磋商,请他们再耐心等待一会儿,推迟开炮的时间。”说着,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说:“现在是一点多推迟到三点为止!”
“是!”副官转身出了门。
绍英等人知道鹿钟麟的话也是说给他们听的,分明是下最后通牒,也就不敢再坚持了。
绍英惶恐道:“那容我们最后一次向上头报告一下。”
鹿钟麟催促道:“快去快回,再拖我们就要动手了!”接着又交代,“记住太监、宫女也要在两三天内全部打发出宫!”
绍英、耆龄出了值房,只见有一架二人肩舆,在隆宗门外停下,接着走下一人。
不是别人,正是载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