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宝奇旅(故宫三部曲)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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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周若思命运多舛得绝症悲惨离世 高茂宽千里迢迢赴台湾坟前恸哭
 
  观音山上,山风浩荡,松涛阵阵,山石静穆,草木肃然。雨势越来越大,雨声、哭声、呼唤声,久久回荡在群山之中,使人闻之不能不为之而怆然。
 
  大雨能够冲刷尽尘土,能冲淡这绵延了半个世纪的思念吗?海峡能够阻断音讯,能断绝这刻骨铭心的爱恋吗?时间能够抹平伤痛,能抹去这挥之不去的遗憾和歉疚吗?
 
  高茂宽独自坐在周若思的墓前,长久地不肯离去……
 
  庄尚严去世后,周若思继续留在庄家,与庄师母相依为命。
 
  然而,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由于长期遭受严酷打击和精神折磨,周若思的体质极差,且每况愈下。一天,她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晕倒在地,被路人急送医院抢救。检查结果,周若思已是肝癌晚期。
 
  听到这一结果,在场的人都心碎欲绝!
 
  命运啊,你怎能让一个善良而柔弱的女子吞下这悲剧的果子?
 
  庄师母和那志良、吴玉璋等自筹资金,竭尽全力为周若思医治,但她的病情丝毫没有好转,反而一天天恶化下去。
 
  庄师母不忍心看着孤苦伶仃、疼痛不已的周若思就这样死在医院里,按照家乡习俗,决意把周若思接回家中。
 
  周若思形容枯槁,一直处在昏迷之中。
 
  庄师母整天守候在若思的身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若思,若思,你醒醒呀,我们回家了……”
 
  两天后的傍晚,周若思突然睁开了眼睛,一看到师母,两行眼泪滚落下来,嗫嚅着发不出声来。
 
  庄师母悲喜交加,反复问:“若思,若思,你听到我说话吗?”
 
  周若思眼睁睁地盯着师母,掀动着嘴唇,却始终说不出话来。许久,她十分艰难地抬起手,指着床边的柜子。庄师母立即过去打开柜子的抽屉,只见里面有一个扎紧的布袋子,便拿出来给若思看,她点着头,终于非常吃力地吐出两个字:“茂……宽……”说完便闭上了双眼。
 
  等到那志良、吴玉璋他们赶过来,周若思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她走了!
 
  一位善良而执着的女子,肉体生命的陨落,给故宫人留下了精神上的痛苦和无尽的惋惜。
 
  台北观音山
 
  她走了!
 
  带着横跨海峡两岸的思念与守望,无可奈何地去寻找属于她的世界。
 
  她走了!
 
  周若思——她为故宫的国宝历经艰辛,奉献出自己的青春和全部力量。她眷恋着祖国,深爱着故宫,思念着爱人,直到永远。
 
  她走得如此匆匆,甚至没有来得及留下遗言,留下的只是遗憾……
 
  白发人送黑发人。故宫的老人们怀着十分悲痛的心情,按照大陆风俗为周若思安排后事,举行丧葬,将她的遗体埋葬在观音山上。
 
  观音山为台北最高山,在淡水河河口南畔,东与大屯山群峰隔河相峙,西南毗接林口台地。形似仰卧之观音,山顶空旷怡人,立足其上可俯瞰河口及台北市郊景色,远观则与大陆隔海相望。
 
  墓地设在观音山的山腰,墓碑面向大陆,下面是一望无际、波澜奔涌的大海。一群群海鸥,箭一般地向着大陆方向飞翔。周若思的未了心愿,从此只能在这里默默地守望。
 
  葬我于观音之山兮,
 
  眺望大陆;
 
  大陆难见兮,
 
  摄我魂魄!
 
  置身于群山之中兮,
 
  难忘故宫;
 
  故宫难见兮,
 
  永存梦中!
 
  安息于孤岛之上兮,
 
  眷恋亲人;
 
  亲人难见兮,
 
  唯有守望!
 
  那个时期,两岸阻隔,音讯难传。中国大陆在经历了一系列的灾难和浩劫之后,正发生着深刻的变化。
 
  1978年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会议做出了把党和国家的工作重心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实行改革开放的伟大决策,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进入新时期。
 
  红雾初开上晓霞,共惊风色变年华。
 
  历史在这里画出一条重重的红线,中国从这里翻起崭新的一页,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发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变化。政治上,停止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错误路线,党和政府着手平反冤假错案,恢复和完善了新中国成立初期实行的一系列民主政治制度。社会主义民主法制得到恢复和发展,提倡“依法治国”,提出“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的法制建设方针。经济上,致力于经济体制改革。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极大地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农村开始了历史性变革;城市国有企业的改革逐步启动,增强了企业的活力和竞争力,使国民经济从“文革”中的崩溃边缘解脱出来并迅速增长。社会生活上,改革开放以后,党和政府把实现小康作为经济建设的奋斗目标,人们的衣食住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国家加快铁路、公路建设,民航事业发展,迅速形成海陆空立体交通格局。文化建设得到加强,电视、报纸逐渐普及,各类文艺活动十分活跃,文化设施和文化阵地有所改观,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日益丰富多彩。
 
  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
 
  如果说新中国的成立让故宫获得新生,那么,改革开放则给故宫带来春天。
 
  改革开放时期,故宫建筑得到有效保护,许多残破濒临倒塌的大小殿堂楼阁进行了修复和油饰,愈显金碧辉煌,特别是彻底整治了环绕故宫的内外金水河,更加凸现了昔日皇城的风貌。1978年以后,先后成立了故宫学术委员会、清代宫史研究会、紫禁城学会等,加强故宫的学术研究。成立了全国博物院系统唯一的出版社——紫禁城出版社,创办了面向社会大众的普及性刊物——《紫禁城》杂志。在搞好各类常设展和专题展的同时,不断增加文物收藏和各类藏书,逐年购买了康熙年篆刻的《大清会典》、台湾故宫博物院影印的《文渊阁四库全书》《摛藻堂四库全书荟要》《古今图书集成》《敦煌大藏经》,康雍乾三朝宫中档案、朱批奏折等,并对各库藏善本古籍进行了全面审定、编排目录。
 
  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各项事业在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下蓬勃发展。
 
  个人的命运总是与国家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此时的高茂宽,与其他故宫人一样,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事业之中,在青铜器研究领域取得了引人瞩目的成就,成为这一领域颇具权威的专家。时间在流逝,思念在增长。一直以来,他对周若思的牵挂从来没有放下过。自分别以后,他曾多方打探若思的消息,但总是无果。这期间,有人为他做媒,劝他重组家庭,都被他婉言谢绝。他要等着周若思回来,一直等下去,哪怕是海枯石烂!
 
  告台湾同胞书
 
  两岸关系终于开始发生变化。
 
  1979年元旦,全国人大常委会发表《告台湾同胞书》,提出和平统一的方针,并首倡两岸“双方尽快实现通邮、通航”“发展贸易,互通有无,进行经济交流”。之后,大陆邮电部门率先开办经第三地对台电报业务,过了一段时间,又开办了对台长途电话业务。
 
  高茂宽几经周折,终于与庄尚严的儿子庄灵通上了电话。
 
  “喂,喂,你是庄灵吗?”
 
  “是啊,我是庄灵。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高茂宽,北京故宫的高茂宽。当年西迁时你还那么小,现在还记得我吗?”
 
  “啊?高茂宽?!真的是你啊?你在哪里?”
 
  “我在北京,在北京给你打的电话。”
 
  “真的?真没想到,太意外了!多少年了,你们都还好吗?”
 
  “都好,都好。庄老师和师母怎么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我父亲两年前就去世了,其他的故宫老人们在世的也不多了。”
 
  “那周若思呢?若思还好吗?”高茂宽忍不住急切地问。
 
  电话那头继续沉默着。半晌,才断断续续地说:“周若思她,她……”
 
  “若思她怎么啦,怎么啦?快说呀,快说呀!”
 
  “若思她,她去年也已经离世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高茂宽猝不及防。他手上的话筒掉落下来,一下子瘫在地上……
 
  多少岁月的思念,多少日夜的期待,等来的却是噩耗!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让已年近古稀的高茂宽陷入此生从未有过的绝望!
 
  三个月后,他收到庄灵从台北寄来的包裹,打开来里面是若思写给他的上百封没有寄出的信,还有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那还是1935年,两人同被派遣守护故宫国宝赴英国伦敦参加中国艺术国际展览会时,站在轮船甲板上照的一张合影。照片上的两人羞涩地对着镜头微笑着,把心中隐秘的幸福写在脸上,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色的海水。那时的两个人,是多么年轻,多么甜蜜啊!照片的背面,是周若思写下的两行工整的诗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也许是她在某一个思念的夜晚,凝视着照片上的爱人提笔写下的,原本信誓旦旦的诗句,现在读起来却充满无限的无奈和哀伤,爱到深处却如此悲凉。
 
  读着这一封封来信,看着这老旧的照片,高茂宽心碎神伤、眼泪纵横。他决定无论如何,要去一次台湾,再去看一看自己最深爱的若思。
 
  然而,当时两岸人员交往还是受到严格限制,高茂宽赴台的愿望一再被搁浅。
 
  1981年9月30日,叶剑英委员长发表谈话,阐述了中国共产党和政府对两岸和平统一与两岸往来的一系列重要政策主张。这也是祖国大陆第一次明确“三通”的内容,即“通邮、通商、通航”。
 
  直到1987年7月,台湾当局解除了持续38年的戒严令。11月,开放台湾同胞赴大陆探亲。
 
  又过了两年,台湾当局终于同意大陆人员赴台访问交流。那年夏初,高茂宽作为第一批访台人员到了台湾。
 
  在台北机场,高茂宽与前来接他的庄灵紧紧拥抱。
 
  庄灵请高茂宽先到他家稍事休息,而高茂宽含泪悲戚道:“还是让我先去看看若思吧!”
 
  冒着细密的小雨,在庄灵的引导下,高茂宽一手撑伞,一手拄着登山杖,沿着并不宽阔的山间小路,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山里走去。连日的小雨,驱走了观音山夏日的燥热,山上的树木被雨水洗刷一新,叶片伸展,大而油亮,愈加显得茂盛葱茏。一条山涧,从山上急流而下,和着这雨声,哗哗地流淌。高茂宽无心注意这些,思绪沉沉,步履缓缓,脚下的山路竟是如此的泥泞和漫长。他这次来,带着这许多年来写给周若思的信件,其中诉尽了自己无穷的牵挂和绵长的思念。还带来了一条鲜红色的编织围巾,这是当年结婚时他送给周若思的礼物,当时随文物西迁至贵州,物资匮乏,生活困顿,自己连一件像样的礼物都送不起,好不容易弄了些毛线,央求当地一个巧手的大姐赶着织出来的,给了若思一个大大的惊喜。此后她一路都带着,时刻不离地放在身边。今天,终于要把它物归原主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周若思的墓前。一方小小的坟墓,竖着一块小小的石碑。石碑上方嵌着一张小小的照片,下方刻着周若思的名字。一切都是小小的,怯怯的,纤弱的,安静的,生怕惊动了谁,打扰了谁。看着爱人熟悉的面容,高茂宽再也控制不住这一路来压抑着的悲伤,丢下雨伞和拐杖,扑通一声跪倒在墓前,凄厉地哭喊着:“若思,我是茂宽呀。我来了!我对不起你,我来晚了,让你一个人受苦了啊!若思!”他反复哭喊着这几句,再也说不出其他的什么来——此时,无论再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和多余。但任凭高茂宽如何呼唤,他都再也无法看到若思的身影,听到若思的回应。
 
  天涯一别,孤蓬万里,人信杳渺,阴阳永隔,人世间最大的悲伤也莫过于此吧?
 
  高茂宽从包里拿出了那一沓厚厚的信件,点燃了,看着灰烬一点点落在周若思的墓前。又拿出那条鲜红色的围巾,小心地系在周若思的墓碑上,就像当年结婚时亲手系在她的脖子上一样……
 
  观音山上,山风浩荡,松涛阵阵,山石静穆,草木肃然。雨势越来越大,雨声、哭声、呼唤声,久久回荡在群山之中,使人闻之不能不为之而怆然。
 
  大雨能够冲刷尽尘土,能冲淡这绵延了半个世纪的思念吗?海峡能够阻断音讯,能断绝这刻骨铭心的爱恋吗?时间能够抹平伤痛,能抹去这挥之不去的遗憾和歉疚吗?
 
  高茂宽独自坐在周若思的墓前,长久地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