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宗罪之心理实验坏道 三 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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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说,要有光——从此光明与黑暗泾渭分明。

然而如果只有一种东西能渗入到那漫无边界的夹缝里,沟通彼此的话,那么我希望,它是爱。

姜湖带着花走进病房的时候,就看见了来探望盛遥的苏君子一家三口。

苏君子的妻子是个美好的女人,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有阳光融化在脸上,让人觉得暖洋洋的,手里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女孩回头看见他,眼睛一亮:“姜叔叔!”

幼儿园放假的时候,苏君子把她带到过单位一次,小家伙一直对和她玩得很好的这个姜湖叔叔念念不忘。姜湖半蹲下来,接住向他扑过来的小姑娘。小家伙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着他的衣服,抱怨说:“你上次答应过到我家找我玩的,我准备了好多故事书,可是你很久都没来!”

姜湖道歉:“可真是对不起。”

说着,他从怀里的一大束花里抽出一支百合来,递给小姑娘:“苏苒小美女,我用这个道歉行不行?”

小家伙接过来,趾高气扬地说:“这还差不多,那我就原谅你啦!”

她妈妈笑起来:“小苒,快别那么没礼貌。”

她的声音可真好听,姜湖想,果然有些人天生就带着能治愈别人的特性。

苏君子指了指女人:“这是你嫂子,敏敏,这位就是姜医生,上回去过局里以后,你家丫头整天挂在嘴边的那位。”

姜湖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苏哥的妻子,胡敏,于是他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嫂子好。”

胡敏笑着说:“我早听说姜医生能干,没想到这么年轻。”

姜湖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也没有,长得比较年轻,也挺老的了。”

众人笑起来。

姜湖把花束插到盛遥的床头,盛遥深深地吸了口花香,陶醉地叹息:“嗯,香水百合,递给你这束花的姑娘一定是个水灵又清爽的美人。”

姜湖想了想:“哦,不,卖花的是个上了点年纪的大爷。”

盛遥表情呆滞地看着他:“啊?”

“嗯,对,我坐公交过来的,车里有点挤,有个人香水瓶子打碎了。”姜湖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继续打击他,“至于打碎香水瓶子的,也不是个姑娘,上了点年纪,我忘了怎么称呼,就和……就和上回来局里找杨姐的杨姐妈妈差不多吧?”

盛遥觉得自己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苏苒小大人似的拉拉姜湖的衣服:“姜叔叔,你别说了,你看盛遥叔叔都快迷失人生目标了。”

说完,她自顾自地爬上盛遥的病床,伸出小肉爪拍着盛遥的头,一本正经且无限严肃地说:“%*#……#¥!”

然后她点点头,一本正经:“好了!”

一屋子大人都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姑娘,盛遥轻轻地拉下她的小手:“小仙女,你给我施了什么魔法呀?”

苏苒说:“爸爸说,你是在抓坏人的时候为了保护爸爸才受伤的,我昨天晚上偷偷问了南瓜婆婆,她教给我一个咒语,说念了以后,你就不会疼了。盛遥叔叔,你还疼不疼?南瓜婆婆的咒语管用吗?”

盛遥一脸感动,抱起苏苒:“很灵哟,真的,太神奇了,我现在一点都不疼了,小苒苒,你是传说中的小天使吗?”

“我是小巫婆。”

“哦,那你一定是世界上最最可爱的小巫婆。”

胡敏目光柔和地看着孩子和俊美的男子:“盛遥,真的,我们这次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要不是你……”

盛遥抬起头对她笑了:“嫂子快别这么说,君子当时那个情况,换谁都会那么做的,再说我又没什么大事,放点血还省的营养过剩呢,是不是苒苒小宝贝?”

苏苒没听明白,想了想,决定屈从于病号,于是大义凛然地点点头。

苏君子拍拍手:“苒苒快下来,小胖妹,你都二十多斤了,别压在你盛遥叔叔身上。”

苏苒被戳到了痛处,哼一声扭过头去,小声:“爸爸真讨厌。”

盛遥大笑:“君子,你积点德好不好,居然拿小女士的体重开玩笑。”

姜湖在旁边非常有眼力见儿地接过苏苒,把她往天上抛了一下又接住,小姑娘“咯咯”地笑着搂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地说话。

苏家人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姜湖拉了一把椅子,在盛遥病床边上坐下。

“你还好吗?”姜湖问。

“没事儿,本来那疯姑娘就没戳到什么要紧的地方。”盛遥笑了笑,“我听说手术那天晚上,你和沈头儿在医院陪了我一宿?”

“嗯,沈头儿跟我谈了很多。”姜湖说儿化音的时候,舌头还有点僵硬,于是又说了一遍,“是头……儿,唉,算了,我老也说不好。”

病房窗外的阳光打在他的头发上,显得深栗色的头发似乎更柔软了一些,盛遥觉得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就很治愈了,他刚想说什么,就在这时,姜湖的手机震动起来,一条短信进来,沈夜熙言简意赅地只有三个字:“看电视。”

盛遥病房里就有电视,两人立刻打开电视,所有频道下面都在滚动一条新闻:“本市今日上午十时,公交九十七路发生爆炸,四人受伤,包括一名儿童,所幸无人死亡,爆炸原因有关部门正在调查中。据悉,这已经是本市两天以来发生的第二起爆炸案,警方人员透露,两起爆炸案的起因可能是同一种炸弹……”

重案组平时加班加点也就算了,周末还得接到沈大队长的追命连环Call,就实在有点悲剧了。出去和情人约会的得回来,好不容易在家宅一天睡个懒觉的人得回来,和妻女共享天伦之乐的得回来,连在医院探望病人的编外人员也得乖乖滚回来。

沈夜熙一推门,发现自己面对的一堆头顶冒着怨气的脑袋,整个办公室气氛幽怨如同黑压压的蘑菇园,他顿时大声疾呼:“我也是被临时叫回来加班的,麻烦你们别冲我发射怨念光波好吗?我冤不冤,跟谁说理去啊?”

警察同志这活儿不好干,究其原因之一,就是广大违法犯罪分子们实在太敬业,不管晴天雨天还是法定节假日,随时想犯事随时犯,端是个没日没夜。

每天追在各种犯罪分子屁股后面跑,脑力体力全不能缺,见天儿地被捅一刀那是正常现象,行业高危就算了,工资还就那么回事儿,网上流传的那句“操着卖白粉的心,拿着卖白菜的钱”,完全就是给他们量身定做的,对象都不好找,重案组盛产俊男美女,全都砸在莫局手里,就差自产自销了。

可是赶上汽车爆炸案这种烂事,谁也没办法,这种案子涉及公共安全,相当的敏感,连市委书记都特意打了电话过来,三令五申一定要尽快破案。

莫局顶着一张乌黑油亮的晚娘脸,亲自出席紧急会议,拍桌子嚷嚷:“都给我化抑郁为力量,多干活少废话,赶紧把那四处扔炸弹的给我逮回来,要不然下个周末下下个周末下下下个周末还得加班,加死你们!”

众人集体低头,做默哀状。

“局、局长……”门口一个小值班员小心翼翼地看看这一屋子人,战战兢兢地敲了门。

莫局眯着眼睛回过头去——一瞬间姜湖明白了他头天看的一本闲书里的形容词,“目光如电”。

“那、那个,书、书记又打电话来了,找您,他说……”

“说屁,你告诉他,催什么催?再催老子撂挑子,让他自己查去!”

“可是……”值班员同志要哭了,借他个胆子也不敢这么跟领导说话。

安怡宁忙打圆场:“你就告诉领导,就说局长现在正在紧急调集人员研究这个问题,亲自组织现场取证去了,现在不在,一有结果立刻会向市领导报告的。”

小值班员如蒙大赦,脚不沾地地走了,安怡宁一回头,见莫局正瞪着她,莫局从小看着她长大,爷俩个没大没小惯了,她莫名其妙反问:“干嘛?”

莫局问:“你从哪学会这套的?”

安怡宁翻了个白眼:“我跟老爸耳濡目染的呗。”

莫局听了,撇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衣冠禽兽。”

说完,他轻咳了一声,正色地敲敲桌子:“市委领导现在最担心的问题你们也明白,就是投弹者的犯罪事实有没有可能进一步升级,有没有可能靠上恐怖袭击?真要是那样,这不是咱们一个市局能管的事。”

杨曼没睡醒,头天晚上不知去哪鬼混去了,脸上挂着硕大的黑眼圈,闻言立刻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说:“莫局,领导们唯恐天下不乱吧?他们见过炸弹没见过炸弹?当恐怖分子是吃闲饭的?好不容易公交车上混上两颗炸弹,一只耗子没炸死?我跟你实话说,往公交车里接窗户扔个二踢脚没准都比这个后果严重。”

的确,以市里公交车那种能把人挤成相片的现状,炸弹只造成了几个人的不致命轻伤,想来也确实是没有什么威力,与其说是袭击,其实还不如说是恶作剧。

莫局认为她说得对,不过他毕竟身为局长,不能助长手底下人这样目无尊长、随口耍流氓的习性,于是他义正言辞地干咳一声说:“确实,这个情况我已经和市领导反映了,不过有些领导同志依然认为,虽然炸弹威力确实不大,但是影响极坏,非常破坏社会的稳定团结,容易影响社会秩序,造成民众恐慌。再者,凡事要防患于未然,我们不能真出了大事再想着要亡羊补牢……姜医生,怎么了?”

姜湖的表情越来越迷茫,突然被点名,他只好有些局促地抓了一把头发:“不您别管我,我就是有几个地方没听懂。”

莫局尽量和颜悦色地问:“哪没听懂?”

姜湖:“那个……什么羊什么的?还有那个……防什么未然?”

莫局顿时一脸菜色,蛮力一拍桌子:“笑什么笑,都给我严肃点!”

手下人不会看人脸色,沈夜熙只好出面救场:“行了,无论是不是恐怖分子,城市公交车上发现炸弹都是非常危险的,谁也不知道犯人前两次是不是只是练手,现在是没什么严重后果,万一他下回来真的怎么办?”

苏君子顺着他的话音问:“如果犯人只是练手,他不怕打草惊蛇么?”

“你的意思是?”

“首先,在公交车上安放炸弹,是一种非常高调的行为,如果嫌疑人不是为了造成车上的人员伤亡,而只是为了造成某种恐慌呢?”

“造成某种社会恐慌又是为什么?政治目的?如果是那样,为什么没有一个组织跳出来表明政治立场?”杨曼以前在拆弹组工作过,相比其他人更有经验,她说着,转头问安怡宁,“在没有抓住嫌犯以前,我们的安全工作能做到什么程度?”

安怡宁双手一摊:“公交车不像地铁,线路太多,站点太多,车次也太多,人流密集的地方,无法建立像地铁那样的监控。况且犯人放的这种炸弹体积非常小,随便塞袋里就能夹带上去,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就只能加紧巡逻,警告广大市民出行安全,不可能真的一个一个地去搜每个乘客的身。”

姜湖突然问:“两辆发生爆炸事件的公交车有什么关系么?”

“第一辆是从火车站到植物园的公交六路,第二辆是从玉水公园到市外平城县的公交九十七路。”安怡宁在桌子上铺开一大张公交线路图,在上面用签字笔画了三个黑圈,“六路和九十七路共同经过的车站我都标出来了,就是御门、银桥和咸阳路口东。”

“叫人把重点放在这三个车站上,另外把爆炸发生地点也标出来,”沈夜熙说,“受害人呢?”

他们已经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开了,莫局双手抱在胸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沦为一个打酱油的。

他往椅子背上靠了靠,露出一个微笑,然后轻巧地站起身来,开门走了。门口正好经过一个值班警察,对方张张口,刚要打招呼,被莫局竖在嘴唇前边的食指打住了,值班警察同志有幸目睹了他们局长同志心情很好地拎着外套……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摸鱼走人了的实况转播。

天塌下来,现在有沈夜熙顶着,反正所有精英都在他手下,砸不死他们。

“受害者之间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安怡宁说,眼看着几个人还要开问,安怡宁不干了,“我姓安小字怡宁,不是百科全书!你们几个有完没完,全来问我,手上有完备的材料不会自己看吗?眼睛长着都是留着出气用吗?!”

沈夜熙姜湖杨曼苏君子大眼瞪小眼。

“那个……”姜湖弱弱地插了一句,安怡宁横眉立目地看着他,姜湖表情相当无辜,“我其实是想说,受害者之间,有一点联系的。”

“什么?”

“两起汽车爆炸案里,受伤的人都很少,但是奇怪的是,每次的伤者里都有一个四岁以下的幼儿。”姜湖说,“这是巧合吗?”

“怎么每次发现猫腻的都是你?”沈夜熙用研究的目光看了他一会,笑了,发话点评说,“不错,四只眼睛果然比较好用。”

“这样吧,怡宁,你和君子调集警力,换上便衣,去你说的那三个站点,注意来往人流,联系一下交警大队,让他们配合工作。杨姐留下来配合拆弹组,看看能从那颗炸弹身上查到些什么……姜湖跟我走,我们去走访一下两次爆炸案中的受害者。”沈夜熙在众人身上扫了一眼,“今天都多穿点衣服,天气预报说大风降温。”

几个人都站起来,这时,杨曼终于“咦”了一声,四处看了看:“莫局呢?什么时候没影儿的?”

跟着沈夜熙一出门,姜湖先哆嗦了一下,办公室里冬天暖气夏天空调,外面的老天爷可不那么给面子,这北方城市里的特产小寒风,正在四处耀武扬威耍流氓,企图钻进每个路人的衣服里,又干燥又冷冽,早晨还阳光普照的天空,这会儿也变得阴沉沉的。

沈夜熙打开车门,捡了一条也不知道谁留在那里的围巾丢给他:“冷了吧?告诉你们多穿点,不听老人言,吃亏不花钱。”

姜湖连忙接过来,沈夜熙这人异常的心细,自从入冬以后,他们经常出外勤的几辆公务车上,就会经常出现这样的东西——棉手套,围巾,有时候后备箱里还神奇地会出现几件军用棉大衣。办公室里饮水机热水口的指示灯坏的那几天,早晨到的时候,总能看见一张便签纸贴在上面:“热水开着,小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办公室的后门上多了一张城市公交和地铁线路图,盛遥受伤以后,从局里到医院的线路又被人特别用红笔描了出来,不用说,整个重案组,不认识路的人只有那么一个。

局里有人说沈夜熙又高调又狡猾,年纪轻轻的,多少有点锋芒毕露,可是姜湖想,其实沈队这个人,对那些他自己愿意接受的人,真的是非常非常好,让人什么时候心里都暖烘烘的,他在医院里说出来的那番话不是随口胡诌的,他是真把所有人都当一家人。

然而问询当事人的工作却并不很顺利。

“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听见好几声巨响,然后身上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人们互相挤,我自己浑身发烫……对不起,细节我实在记不清了,当时人太多了,我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受伤了,后来有个女孩指着我大声尖叫,我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血,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了……”

几乎每个能接受讯问的受害者都是这么几句话——人太多了,不知道,一片混乱。

除了声讨一下大城市里的人口密度,一圈问下来,他们俩根本就没有得到半点有用的信息。

而事故中受伤的两个孩子,一个被家长接回家不露面,一个正在急诊室里。

姜湖和沈夜熙沉默地走出病房,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女人尖锐的哭叫,穿透力极强,两人不由自主地顿住。

一个护士正好从那边过来,配合过调查,也知道他们是警方人员,看见他们俩,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解释说:“那是今天刚刚送来的那个孩子他妈,小孩还没过生日,不到四岁,脸烧得不成样子,刚刚医生说,小孩的眼睛以现在的技术,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希望了……你说这孩子这辈子怎么办?现在这人怎么这么缺德呢?”

沈夜熙注意到她说了“缺德”,却不是“变态”或者“神经病”,对一个公然在公交车上投掷炸弹的罪犯,普通人难道不是应该义愤填膺吗?“缺德”这个形容词程度也太轻了,他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您说谁缺德?放炸弹的人?”

“那叫缺德呀?哎哟警察同志您别逗了,在公共汽车上放炸弹那是犯法!公安国安的都等着抓他呢!我说的是在车上站那孩子旁边的人。”

姜湖和沈夜熙对视一眼。

受伤孩子的妈还在断断续续地哭,这边护士压低了声音对他们俩说:“我也是刚才听孩子他妈说的,当时情况是这样的,那孩子原本坐在公交车前半部分那种横排的座位上,旁边正好有一个空能站人,那人就站在那缝里,炸弹就在那人的脚边上,按说炸弹炸了以后,小孩不是第一个被波及的,可是那人狗急跳墙,自己拼命往旁边退不说,居然顺手就把人家孩子从椅子上给推下来,挡在自己前边,你说缺德不缺,你说这还是人不是?”

护士说完了,等待反应,可沈夜熙完全没反应,只是皱眉深思,姜湖慢吞吞地问:“炸弹爆炸不是一瞬间的事情么?您说的那个人怎么会有时间做那么多的动作?”

方才还气呼呼的护士当场被问住了,一愣,想了想,对哦,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她显得有点迷茫:“我也就是听孩子他妈那么一说,也许当时太乱……咳,谁知道呢?”

姜湖看了沈夜熙一眼,沈夜熙会意,两人快步走出了医院。

“怎么了?”沈夜熙一出门立刻问。

“你有没有记得受害人说的,‘几声巨响’之类的话?有说两声的,有说三声的,有说好几声都记不得了的?”姜湖说。

“现场检验到的炸弹只有一个,哪来那么多动静,可能是其他乘客的东西掉落或者椅子裂开之类的声音吧?”

“那难道受伤孩子的母亲的话是为了推卸自己看顾责任?”姜湖问。

“如果小孩他妈没说谎,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伸手推了孩子的人就是放炸弹的嫌疑人。”沈夜熙说,“如果不是他提前知道会有东西爆炸,普通人不可能在爆炸的瞬间做这么多事——可话说回来,要是你放了炸弹,你会把炸弹安在自己脚边上么?”

姜湖皱起眉。

沈夜熙看着他,转过身去开车门,心说其实盛遥受伤那事,除了让大家也都跟着提心吊胆了一把之外,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姜“医生”是有那么点进入状态的意思了,不再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不问就不言声了。

他那种“事不干己,高高挂起”的臭德行没了,思考的时候略显尖削的下颌缩在深灰色的围巾里,镜片上挂着一点雾气,看着实在是顺眼多了。

这一天众人基本上都是在脚不沾地地忙,可是忙了半天,又基本上都是徒劳无功。

除了拆弹组那边还稍微有点进展,杨曼万分迷惑不解地通知了大家一个消息——爆炸的炸弹没有定时装置,引爆它的是个简易的近距离遥控器,这也就算了,遥控装置挺常见,然而诡异的是,爆炸的两辆公交车都不在站点附近,而是在两站中间的行驶过程中。

杨曼说,当时拆弹组的同志傻愣愣地抬起头说了一句话:“也就是说,嫌犯操控炸弹爆炸的时候,他本人正在那辆倒霉的车上,这家伙什么毛病?”

什么毛病他们是不知道,反正疲惫了一整天回来的人都有那么一个共同的想法,他们队绝对是被诅咒了,每个转到他们手底下的案子都这么诡异。

现在的状态简直是走路上踢起个石子,就能砸着个心理变态。

沈夜熙车还没开回局里,姜湖就靠在副驾驶上睡着了,看来他也是累。

沈夜熙趁着红灯,把自己外衣脱下来,轻轻地搭在姜湖身上……姜湖还是秋天来的,这一转眼,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又轮换了一季。沈夜熙也已经习惯了早晨起来一开办公室的门,就有那么一个安安静静、存在感不高的人,坐在角落里的一张办公桌后和他打招呼。

没什么事的时候,姜湖依然是话不多,好像多他一个少他一个都没什么区别,偶尔闹点小笑话娱乐一下大众,可是真有什么事的时候,每次回头,都总能看见那么一个镇定深思的侧脸。

他不带武器,可是清瘦的身体和柔和而有些低沉的声音,却总有种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的力量。他就像是看不见边际的海,在海边的沙滩上,风和日丽时,目力所及之处大多平静,可是谁也不知道,风暴来临的时候,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沈夜熙犹豫了一下,把车子调了个方向,发短信告诉其他几个人原地解散,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天再继续研究这个爆炸狂,然后直接把车子开往姜湖家。

这一天大家都没什么收获,不如大家早点回去歇了,外面寒风凛冽,他怀疑姜湖这个迷迷糊糊的浆糊模样,下车第一件事就是先感冒。

沈夜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练就了乌鸦嘴的本事,即使他把姜湖送到了家门口,第二天早晨姜湖一起来,还是头发沉,嗓子干涩发炎,火辣辣的疼,鼻子也堵——还真就感冒了。

他给自己冲了袋感冒冲剂,捏着鼻子灌了下去,又换了件比较厚的大衣,依然顶着寒风凛冽出门了。

这一天天气格外不好,还零零星星地飘了点小雪下来,一冷一热,再加上姜湖身体素质一般,感冒病毒几乎在他体内横行无忌了,姜湖一上午都没什么工作效率,可怜兮兮地缩在办公室里,手里抱着一杯热茶水。骨头里隐隐约约的不舒服变成了实实在在的酸痛,头开始越来越沉重,点头摇头的细小动静,都能感觉到里面的神经一跳一跳的疼。

忽然,一只有点冰冷的手伸过来,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姜湖反应迟钝地抬起头,看见沈夜熙手里正拿着一杯热水和几片药。沈夜熙不由分说地把他手里的茶杯抢走,把热水和药片塞在他手里:“你是纸糊的吧?”

姜湖有点费力地眨眨眼,本来他反应就比别人慢一些,这会头晕更是一脑子浆糊,对方损他他也没听明白,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了声谢。

“我听说你还有处方权,就你这样的,自己有点小毛病都看不好,还好意思给人开药?”沈夜熙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不过考虑到他不大舒服,下手还是轻了不少。

“吃完回家,我送你,咱们这盛产土鳖,好不容易来个海龟,烧傻了我赔不起。”沈夜熙顿了顿,眯起眼睛看了看姜湖,乐了,“虽然我觉得你不烧也是一坨浆糊。”

沈夜熙看着他吃完了药,又连拖带拽地把他拎出去,想送他一程,谁知两人才出办公室的门,安怡宁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过来,差点一头撞在沈夜熙身上。

沈夜熙:“吁——”

安怡宁:“正事,别闹——哎?小姜怎么脸色这么差?”

“发烧了,我先送他回去,”沈夜熙问“出什么事了?”

安怡宁寒冬腊月地愣是跑出了一脑门汗,她伸手抹了一把:“灭门案,连着两起,爆炸那案子还没查完呢,奶奶的,这可透着是快过年了,脑残都出来给自己办年货了!”

“两起灭门案?”连烧得迷迷糊糊的姜湖也忍不住凑过来。

沈夜熙接过安怡宁手里的卷宗,里面的几张现场照片极具冲击力,血淋淋的,男主人和女主人的尸体并排躺在床上,也不知道被砍了多少刀,血肉模糊,孩子是被生生的扼死在自己的小卧室里的。另外一家受害者女人不在家,只有男主人和一个半大的女孩,男人同样是被砍了很多刀,女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些不好控制的缘故,被一把刀穿过心脏,钉在了床上。

沈夜熙皱皱眉:“有证据表明是同一个凶手吗?”

“有,”安怡宁指着一张现场照片说,“你看,两个受害人家里的客厅的墙壁上,都有刀子疯狂砍过的痕迹,旁边都有用血写的这两个字。”

墙上的血字歪歪扭扭,在格外阴森的犯罪现场显得越发阴森诡异,两个案发现场留下的字迹都是一样的——审判。

沈夜熙沉默了一会:“不行,怡宁,盛遥在医院,我们人手不够,爆炸那事,能不能和莫局商量商量,转给其他人?”

安怡宁叹气:“你说呢?”

对于广大人民群众来说,灭门惨案什么的,那就是天边的浮云,最多让人茶余饭后感慨一下人心不古,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可是公共汽车爆炸不一样。

以眼下的这个爆炸频率,不说人人自危,也至少让原来拥挤不堪的六路和九十七路公交车每天跑空车了,事态再严重下去,非得人心惶惶不可。

沈夜熙单手按了按太阳穴:“行吧,这样怡宁,你让君子辛苦点,先去灭门案现场看一眼,你和杨姐留下继续研究爆炸的这个案子,我先把小姜送回去,回头立刻去支援君子……”

“我自己可以回去。”姜湖马上说,“大家都这么忙,盛遥也不在,我回去休息半天,退烧了立刻回来。”

沈夜熙:“你行吗?”

安怡宁冷眼旁观,感觉他们沈队不当专业保姆奶爸都可惜:“你行了,真把小姜当弱智儿童啊,血淋淋的案发现场还等着你呢,快别废话了。”

沈夜熙白了她一眼,末了还是不放心,他不知怎么的,从早晨开始,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跳得他心烦意乱的,沈夜熙想了想,到底还是嘱咐了姜湖一句:“看着点路,实在不行打车回去,到家说一声。”

姜湖缩在厚实的大衣里,在警局门口等出租,可是人说“这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平时出租车满大街跑,唯独等到他想打车的时候,一辆也看不见。十分钟以后,姜湖开始觉得手脚僵硬了起来,萧萧瑟瑟的冷风真的开始塞牙了。

又过了十分钟,姜湖开始觉得寒风已经把外衣给吹透了,每一寸皮肤麻木了起来。

姜湖立刻决定不等了,坐公交车回去——二路公交车人不少,姜湖上去的时候,就只剩下了横排的最后一个座位。被冷风吹了一会,他感觉头更疼了,有些踉跄地坐下,报站的声音几乎是恍惚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好一会才缓过来。

这时,他注意到一个老人领着个孩子上来了,小孩也就是三四岁,正闹人,老人拉着这么一个上窜下跳的皮猴子,站在晃晃悠悠的公交车上,就有点不大稳当。

四周都是倦怠的上班族,补眠的补眠,装没看见的装没看见,姜湖立刻站起来,为了怕感冒传染,他没开口说话,只是对老人家笑了笑,指指自己的座位。

又一站到了,旁边有人挤来挤去,姜湖开始有点晕车,不自觉地往窗口靠了靠,他忽然迷迷糊糊地想起来医院护士的话,当时那辆车爆炸的时候,就是这么一情况,孩子坐着,一个大人站着,然后……

就在这时,姜湖觉得自己脚底下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极细微的响动,“嘀——”的一声,姜湖顿时清醒了,头皮几乎是一炸,猛地往旁边跨了一步,随后,一声爆炸的巨响就在他原来站的地方响起来,车上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后尖叫迭起,所有人都慌了起来,姜湖脸色一变,他离得最近,最清楚,方才那一瞬间,只有爆炸的声音,并没有爆炸。

到底是怎么回事?

乘客混乱,司机紧急刹车,车厢巨震,老人被旁边的人撞了下,一个没拉住,孩子就从她手里跑了出去,再被人一挤,眼看着就往地上摔下去,孩子吓得叫都叫不出来。

姜湖一把接住他,谁知就在这时,又一次爆炸声响起,这回姜湖感觉到了那股灼热的气流和就在咫尺的爆炸,声音震得他耳朵生疼,脑子里一片混乱,那一刻,姜湖只来得及把小孩死死地扣在怀里,背过身去,弓起后背,以自己的身体为盾护住怀里的孩子。

那股爆破的力量在把他往前推,背后处传来撕裂一样的疼痛,怀里的孩子爆发出第一声嚎啕大哭,大量的血飞快地从他的身体里流逝,姜湖很快就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向前倒下去。

然而在他意识失去的最后一刻,姜湖还记得被压在自己怀里的孩子,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借着把孩子推向他祖母的力气,让自己向相反的方向倒下去,不要压到孩子……

真正的绅士是什么样的呢?

翩翩风度,谈吐优雅,相处起来让人舒服,周到体贴或者……

也有人说,所谓的绅士风度,不过是那些为了标榜身价的假面,和追逐女人的伎俩,虚伪得让人恶心。可它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种出于自身和内心的本能,做为一个成年人,保护老人和孩子,做为一个男人,保护自己的爱人。在遇到危难的时候,挡在他们面前;在平常的时候,体察到他们最细密的心思,用心呵护。

一滴眼泪,不知道从谁那里流出来,飞过充斥着硝烟味道的空气,滴落到姜湖沾满尘埃的、苍白的手指上。

此时沈夜熙和苏君子正分头在两起案发现场转了一圈,现场混乱得简直没地方下脚,呈现非常明显的过度杀伤,法医说尸体上有被麻醉枪击中的痕迹,初步推断,是一种用在大型动物身上的麻醉剂。

也就是说,受害者很有可能是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被杀的。

而相比大人,孩子的死状却相对安详很多,凶手好像不怎么愿意迁怒孩子,尸体身上的伤口都不多,死亡之后,尸体都被精心摆放过,眼睛被人合上,表情几乎显得有些安详了。

什么样的私人恩怨,能让人做出这种愤怒的事情?沈夜熙在犯罪现场外,一边沉默地听着法医的报告,一边给自己点了根烟。

这时候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沈夜熙漫不经心地接起来:“怡宁,什么情况?”

“头儿,刚刚接到报案,说另一辆公交车发生了爆炸。”

沈夜熙皱皱眉,看看鲜血淋漓的犯罪现场,觉得爆炸那破案子有点烦人,拖长了声音问:“哦,是么,有人受伤么?几路车?”

安怡宁沉默了。

“怡宁?”

“是二路……”

沈夜熙觉得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全都冲向头顶,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再说一遍,几路?”

“二路!”安怡宁急了,“头儿,小姜是不是回家要坐这趟车,他到底是怎么回去的?是公交还是打车……”

沈夜熙没听完就直接切断了电话,飞快地拨出姜湖的号码,可对方却提示“已关机”。

“操!”

法医目瞪口呆地看着刚刚还一脸深思状的沈警官,在接到了一个电话又打了数个电话之后,面目狰狞地骂了一句话,风驰电掣地奔出去了。

爆炸仍然是小规模的,迅速平息下来,司机停车,惊魂未定的售票员报警并打了急救电话,神经同样处在高度紧张状态中的医务人员们,一会就风驰电掣地赶来,飞快地把受伤的人们抬到救护车上,孩子的奶奶领着已经停止了哭闹的孩子一路跟上去,然后很多不相关的人也不约而同地都跟了上去。

可惜这时候姜湖已经失去了意识。

安怡宁被沈夜熙毫无征兆地挂了电话,立刻就明白了事情不妙,当即给所有仍在自己的岗位上忙活的人打了电话,苏君子和杨曼立刻放下手头的活儿,跳上警车直奔医院,只留下安怡宁一个人,干着急地在原地待命。

沈夜熙总是想起第一次见到姜湖,想起那电光石火间伸出来挡在两个人中间的胳膊。他觉得也许是第一次见面,自己在潜意识里就是觉得这个人投缘的——那个下意识间会把热咖啡全都泼在自己身上的青年,肯定是个值得信任,有良心的人。

他能在手无寸铁的时候镇定地站在凶犯面前,也会在盛遥受伤以后,像个孩子那样忐忑地等在医院的走廊上——沈夜熙想,这年轻人绝对不是一个冷漠的人,至少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

沈夜熙闯进医院的动静把盛遥都给惊动了,盛遥按着小腹上没怎么长好的伤口,在一个护士的协助下从住院部走出来,就看见一脸焦躁地在原地转来转去的沈夜熙:“沈队,怎么回事?”

沈夜熙一偏头看见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五指插进自己的头发,闭上眼睛,努力平复了一下,这才有点疲惫地对他说:“你出来干什么,医生让你下床走路了么?”

盛遥在一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接过护士小姐贴心地递过来的一件外衣披在身上:“到底出什么事了?”

沈夜熙一屁股坐在他旁边,身手就去摸怀里的烟,被旁边的护士赏了一声干咳加瞪视,又烦躁地放了回去,用下巴点了点急救室亮着的灯:“姜湖在里面,还是那个公共汽车爆炸案。”

“什么?姜湖受伤了?”盛遥皱皱眉,他在医院住着没事做,也在关注着现在沸沸扬扬的公交车爆炸案,“怎么回事?几路车?”

“二路。”沈夜熙双手插进兜里,他不想让盛遥养伤都不消停,于是深吸一口气,努力故作平静地说,“还在调查,不过到现在为止没出过人命,受伤的情况也都不算严重,我估计……”

他说不下去了,下意识地往急救室的灯光那里扫了一眼,好一会,沈夜熙才勉强对盛遥笑了笑:“你别在这坐着了,冷。回病房躺着去,一会他们就都该过来了,没事,别瞎操心。”

盛遥想了想,低声问:“你们现在是不是人手不够?”

“嗯?”

“今天早晨我给君子打过电话,问他案子的进度,结果我听他的意思,好像在另外一个案子的现场,又支吾着不跟我细说,你们现在手上是不是不只一个案子在忙?”苏君子人厚道,多少年连句瞎话都没说过,想瞒着盛遥那猴精,真有点力不从心。

“我已经打了报告,让莫局从别的地方调人增援了,没事,你好好养伤,别瞎操心。”沈夜熙说。

盛遥:“算了吧,别的地方调来的人也就能跑跑腿,大家谁都不习惯谁,得磨合很久。这样,你给我偷渡个能上网的笔记本来,我别的做不了,帮你们整理整理资料总可以的。”

闲不住——好像是重案组所有人的共同特征。沈夜熙理解他的心情,但是认为这种做法是不可取的,刚想义正言辞地拒绝他,就听身后有人冷笑一声,这声音挺熟悉,立刻,盛遥觉得自己的后颈凉飕飕的。

他像该上油的机械一样转过头去,背景是“嘎啦嘎啦”直响的僵硬的关节。

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他们身后,中等身材,带着一副无框的眼睛,一张脸长得扔在人堆里就找不出来,可就是吓人,说不出的吓人。

这大夫姓黄,叫黄芪,一味中药,正好和他身份挺配,他和莫局私人关系不错,所以也不知道他们局长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每次局里有人工伤住院,主治医生好像都是他。说真的,也没见黄大夫多么凶神恶煞,可是从他手里回去的每个警官提起他来,好像都有种发自内心的畏惧。

沈夜熙就是几个月以前刚从他手里遛回去的,一见着他,立刻条件反射般地站起来:“黄医生,他——刚刚被推去急救的人怎么样了?”

“哦,我想起来了,里面那位你同事吧?”黄芪皮笑肉不笑,嘴角弯曲的动作活像抽筋,“位置再正一点,他脊椎骨就断了,高位截瘫,这辈子就能提前长假了。”

沈夜熙和盛遥都抽了一口凉气,沈夜熙觉得自己舌头都不利索了:“医医医医生,他他他有没有危险?”

“危险?”黄芪冷飕飕地说,“哪能呢?您送来那位可是超人,古代有拿盾牌挡着人的,他拿后背当盾牌挡着炸弹,一般人行么?内裤反穿到外边那位大老美也干不出来吧?”

黄医生说完转身要走,沈夜熙真急了,一把抓住黄芪的胳膊:“大夫!”

黄芪顿了顿,一看沈夜熙眼睛都快红了,这才低声一“哼”:“算他命大。”

眼见沈夜熙明显松口气的表情,黄芪没好气地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手里收回来:“沈队,要我说你们也太客气了,现在社会治安大体上来说还是挺好的,真的不用广大公安干警们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到我们这医院里来值班。”

说完,他瞥了盛遥一眼,补充:“还是轮流倒班。”

盛遥窝窝囊囊地在旁边装死。

黄芪看着盛遥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着,还在这坐着?非得我提醒是不是,盛警官,咱们先移驾病房行不行?”

盛遥二话没敢说,灰溜溜地被领走了,剩下沈夜熙一个人,坐在冷飕飕的医院长椅上煎熬。

黄芪人虽然不地道,但是说出来的话是没有错的,他说姜湖没有危险了,那就应该是没事了。

沈夜熙揪起来的心陡然被放下来,砸得胸口还挺疼。

没多长时间,苏君子和杨曼他们都来了,安怡宁比较周到,让他们俩带了不少人来,沈夜熙对他们点点头,用口型说了句“没事了”,绷着脸的苏君子和杨曼立刻也跟着长舒了口气。

沈夜熙走过去,目光扫过和他一起等着急救室消息的一帮人,最显眼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老太太,满脸泪花,见人就唠叨“好人哪好人哪”。

“君子,”沈夜熙头也不回地吩咐说,“带他们分别去录口供。”

苏君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问:“怎么又是个孩子?又在有人孩子身边安放的炸弹?”

沈夜熙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别忘了把他们都隔离开。”

苏君子点头,带人过去了。

口供没多长时间就录完了,眼下他们有两个案子在手,重案组是真忙不过来了,沈夜熙只好在录完口供之后,把一步三回头的杨曼和苏君子给遣回去了,他一个人留下来,孤零零地等在医院的楼道里。

一个礼拜以前,他也是在这里,那时候身边起码还陪着一个人,可以一起等着盛遥的消息——现在,他又等在了这里,而当时陪在他身边的人,却已经横着被人抬进去了。

这一次爆炸案中,受伤的人仍然不多,除了姜湖情况特殊比较严重外,剩下的都是轻伤。

周六一天炸了两辆,周日消停了一天,周一又炸了一辆,而且这一次的二路公交车和之间爆炸的那两路在沈夜熙看来,没有任何表面上的联系,他有些想不明白,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嫌疑人在这段时间里,应该有机会坐上无数辆车,又是什么让他只挑了这么这三辆下手呢?

是因为车上那三四岁的孩子么?

这三个孩子,一个是父母上班,保姆领回家的中产家的小孩,一个是城市打工者带进来的小孩,还有一个是住在二路终点郊区、和祖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本地孩子,三人家庭的社会关系里没有任何交集,只有一个孩子在上幼儿园,孩子们并没有接触过,平时活动的范围也南辕北辙。

如果这件案子真的和孩子有关,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有什么共同的东西刺激到了他?

这个嫌疑人显然是不想闹出人命,那个遥控装置不可能在车下引爆炸弹,车子又是在行驶半途中爆炸的,这说明安放炸弹的人就在那辆车子上。

除非是人体炸弹,没有人会想把自己一起炸死?

这个嫌疑人想干什么?

他又是想看到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看人们是怎么恐惧,怎么惊慌失措的?

沈夜熙觉得自己有些静不下心来,这么长时间以来,这个安放炸弹的人的行为简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任何合理的动机安放在他身上,都像是差了点什么。

就在这时,急救室的灯终于熄了,一个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问:“姜湖?”

“我,我是他同事。”

这位医生比黄芪厚道多了,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微笑:“人没事了,缝合一下就可以了,大概晚上麻药药效过了就能醒,你也放心吧。”

沈夜熙终于露出了一个不那么勉强的笑容。

沈夜熙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坐在姜湖的病床边上,过了不知多久,他的麻药劲儿可能是要过去,姜湖似乎终于感到了疼,他的眉头开始慢慢收紧,脸色和嘴唇越来越苍白,手指也不自觉地抓起床单,可是姜湖居然在这种情况下也一声不吭,好像压抑自己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黄芪医生走进来,看了看姜湖:“嗯,问题不大了,他是谁?面生,你们组新毕业的小孩?”

沈夜熙:“其实他还算你半个同行。”

黄芪透过镜片锐利地看了他一眼:“我呸,我们都知道珍惜生命,可没有这位这么光棍的。”

沈夜熙干咳一声,转过头假装观察窗外的美景——其实那只有水泥地面和几棵夹缝里的野草。

这时病床上溢出一声有些含糊的抗议:“光棍?很多医生都没结婚,都是光棍啊。”

黄芪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地在姜湖脑袋上使劲按了按:“这孩子别是刚才麻药打多了,傻了吧?”

赶紧被沈夜熙心惊胆战地给拉住:“黄医生手下留情,他是病号!”

“没事,打不死,打死算医疗事故。”

“人家这是海外侨胞,高学历引进人才,普通话说到这地步不容易了……”

黄芪嗤笑一声:“高学历引进人才跑到你手底下,拿着一壶醋钱干卖命的买卖,敢情他是真缺心眼。”

沈夜熙觉得自己几次三番能从他手底下活命,实在挺不容易。

姜湖看这位医生的目光立刻带上两分敬畏,半天才鼓足勇气低声下气地说:“医生,我能不能和沈队说几句话?”

黄芪说:“没事孩子,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不用急着交代遗言。”

姜湖:“不,我想交代遗言,我想交代案情。”

黄芪大奇:“哟?你犯事啦?”

姜湖:“……”

沈夜熙眨眨眼:“黄医生,咱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盛遥中午的时候跟我要能上网的笔记本,他现在肯定在色诱护士,企图把她们都变成从犯,你信不信?”

黄芪杀气腾腾地瞪了沈夜熙一会儿,心里权衡了一下,觉得以他对盛警官的了解,那没节操的人做出这种事情的可能性相当高,于是冷哼一声,大步走出去,把门摔得山响。

“恭喜你成为中国第一具木乃伊,浆糊同志,”黄芪出去以后,沈夜熙才叹了口气,“说吧,什么情况?”

沈夜熙的称呼先是从一开始客客气气的姜医生,变成不怎么客气的小姜,再后来替他担惊受怕这么一场,终于变成了简洁明了的外号:“浆糊”。

可惜姜湖没留意到,他正被火辣辣的伤口折磨,好半晌,才深吸了口气,等到那阵疼痛缓和了一点,艰难地开口说:“当时爆炸只有一次,却有两次爆炸声。我想那应该是个微型的录音装置,或许不在炸弹上装着,所以拆弹组也没有检查出来。”

沈夜熙皱起眉:“什么?你肯定?”

“肯定,那天护士说的话是真的。两次爆炸声的间隔很短,当时大多数人在第一声爆炸响起来的时候就已经乱了,并没有注意到真正的爆炸实际发生在第二次声音发出的时候。”

姜湖的声音很轻,但是咬字依然像是新闻联播那么准:“我不知道嫌疑人为什么那么做,可是他就好像……就好像是站在一边观察车上的人的行为一样。”

沈夜熙听着他的声音发虚,于是轻轻地拍拍他没受伤的一边肩膀:“你慢慢说,累了就歇会,咱们不急。”

姜湖一把抓住他的手,沈夜熙惊觉他的手凉得像个死人,姜湖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低低地说:“不,很急。听我说,嫌疑人即使是专家,爆炸装置也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简易弄出来,他绝对不可能每天做一个,然后拿着四处坐车。要么对方不是一个人,是个团伙,要么,他是准备了很多备用的炸弹。”

“团伙的可能性……”

“如果是团伙的话,他们会在同一时间造成很多的爆炸案,这样才能扩大影响,但是这起不是,嫌疑人在观察爆炸案发生时车上人反应的行为,并作出他自己的评估,这种行为非常个人化,肯定带有某种感情倾向。”

“你的意思是,这是个疯子,并且准备好了要大干一场?”

“他作案的间隔太短了……”姜湖紧紧地抓着沈夜熙的手,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着急,他的气息有点颤抖,“这说明他的精神已经崩溃了,按照犯罪升级理论,以前一定有过相似的案子。”

“这种性质的案子,如果有,肯定转到我这里来,可我没听说过。”沈夜熙尽量固定住姜湖的身体,不让他乱动。

“不一定是公共汽车爆炸案,可能是其他一些情况,被当成事故处理的,或者……他可能原本就不在本市。”姜湖急喘了几口气,“这人……这个人还很有可能是个外地流入本市的,每天坐着不同的公交车上等着他的目标,他……”

他说不下去了,脸色惨白惨白的,咬住牙,另一只手死死地攥住床单:“我的骨头……是不是断了?”

“肋骨骨裂,”沈夜熙低下头看着他,“用不用我立刻叫医生?”

“不……谢谢,我不要止疼药。”姜湖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来,“那个人……他很危险,很快会有更过激的行为,他……”

“嘘——你别说了,我都明白,一会儿我就把你这的情况通知其他人,你别动,我叫黄医生过来一趟。”

简直是一个噩梦接着一个噩梦,姜湖想,自己大概是因为身体上的疼而导致的精神上的脆弱,所有那些尘封的旧事,全都趁着现在一股脑地恍惚而过,那些狰狞的面孔,不得救赎的人们,阴沟里的尸体,以及……大睁双目的求救者。

他就像是从一条漆黑的甬道里通过,磕磕绊绊,跌跌撞撞,无数深陷其中的人渴求着他手上那点萤火之光的救助,可他自身难保。他看着他们一个个地陷落下去,他看着人性和苦难,在最极端、最下作的地方挣扎不已。

可是每个人都能崩溃,他不可以。

因为他是医生,他是所有人退无可退时候去寻求帮助的那个人,他不能表现出无力,失去众人的信任。

姜湖觉得自己的后背就像是着了火,可是他得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习惯了这样的状态,因为所有的——那些犯罪的人,被伤害的人,他们都在看着他,都在等着他,他没有示弱的权利,只能把自己的生命拉长再拉长、或是,压缩再压缩。

姜湖手里的萤光照亮了一点路,然后他看见一个孩子,或者七八岁,或者更小,像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孩子,又像是他自己——那孩子站在那里,清澈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姜湖觉得自己也变得很小很小,他的手掌开始失去力量,身体一缩再缩,直到和那孩子一样高。然后他试图伸出手,试图抓住那个被困的孩子,可是他够不着,任凭他怎么努力也够不着那孩子一分一毫,姜湖于是拼命地向前跑去,可是……

就像光和影,光跑得再快,影子永远在前边,姜湖慢慢地停下来,看着孩子眼角流下长长的泪痕,他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一步之遥,其实是时间。

他所经历过的过去,会化成一个又一个的深渊,等他某一天乏力或者懈怠的时候,就一股脑地扑上来,把他拉下去,万劫不复。梦里孩子的身影越来越黑越来越暗,姜湖觉得自己脚下开始松动,像是踩着什么绵软的东西,像沼泽……他迷迷糊糊地想,那个他一直惧怕的时候,就是现在了么?

身体不停地下陷,小腿,大腿,腰部,胸口,脖子……窒息感蔓延而来,姜湖觉得自己特别的累,他有点自暴自弃地想,就这么下去,就这么跟着掉下去,其实……也没什么吧?

不过就是另外一种生存的方式么。

可是突然,虚空中伸出了一只手,猛地抓住他,姜湖睁大了眼睛,却辨认不出那只手的主人,他觉得那一瞬间,已经麻木了的疼痛再一次向他袭来,奇异地给了他某种挣扎的力量。那只手不算很宽大,但是骨节分明,非常有力,手心干燥而温暖,有种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赖他的感觉。

是谁……

那只手用力地拽着他,生生地把他从一片沼泽中拉出来,像是能劈开黑夜的剑,周遭猛地亮起来,翻天覆地,刺破了他的视野——姜湖终于睁开眼醒过来,原来是床头灯的光在亮,柔柔地照在他身上,陪床的沈夜熙却已经趴在一边睡着了。

尽管外衣在身上搭着,沈夜熙好像仍然很冷,他高大的身体缩成一团,肩膀耸着,睡得非常委屈。

姜湖还是没有力气动,可是他突然觉得很安心,他想起沈夜熙说的话——我们就是一家人,共同努力,共同承担后果。

他这样想着,竟然在剧痛里露出了一个微笑,放任自己再次睡了过去。

第二天姜湖醒过来的时候,沈夜熙已经不在了,公交车爆炸案,在每个人的头顶上都悬了柄剑。

灭门案本来是超级严重的一件事,可惜现在也就只有苏君子一个人,带着几个从别的队里借调的同事在那边忙。黄医生最后还是没看住道行高深的盛遥,他只有一个人,不可能老在盛警官的病房里徘徊,而广大女性护士们都已经被盛警官用色相收买了,盛遥软磨硬泡地让苏君子给弄来一台电脑,后者对自己女儿的死缠烂打就无可奈何,别说对付盛遥这妖孽了。

“公交二路上有监视器,组织技术人员,中午之前告诉我爆炸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沈夜熙开始地毯式搜查,“怡宁,这事交给你,快。”

“车上人那么挤,怎么查?”安怡宁问。

“安炸弹的那狗娘养的就在车上,也许能拍到他。”沈夜熙想了想,“把监视器里能拍到的人影像一个个地扫到电脑里,一个个地调查背景。”

安怡宁吐舌头,沈夜熙扫了她一眼:“吐什么舌头,我知道工作量大,你做不完上网找盛遥,他在。”

“盛遥都能上网啦?”杨曼插了一句进来。

沈夜熙一笑:“盛遥跟黄芪都是妖孽,但是我估计黄芪斗不过他——对了杨姐,交给你一任务,马上联系媒体,就说我们需要群众的帮助,征集汽车爆炸案的目击者,要是有相片什么的就更好了,无论事前事后,只要是爆炸现场都行,悬赏征集。”

“悬赏?”杨曼睁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真的,”沈夜熙口气笃定,“等这案子破了,咱们也让莫局破破财。顺便通过媒体提醒大家,最近尽量减少公交车的出行频率,别说有多少人受伤,只说现在没有死人就行了。我去问问君子那边怎么样了。”

他说完站起来出去打电话,安怡宁杨曼对视一眼,安怡宁小声说:“咱沈队一个人同时抓两个案子,你说他会不会分裂?”

杨曼摆手:“没事,咱有心理医生。”

安怡宁做痛惜表情:“心理医生自己都歇菜了。”

“哦不,”杨曼笑得挺贱,“你要相信,无论姜湖是站着还是躺着,永远是同志们心里的明灯。”

沈夜熙探个头进来:“你们俩嘀咕什么呢?还不快点,一会儿再炸一辆,市委书记都得杀到局里静坐来!”

两个女警做了个如出一辙的鬼脸,各自忙活起来。

沈夜很快联系到了苏君子:“君子,你那边怎么样?”

“夜熙,我跟你说,这绝对是典型的仇杀,愤怒,过度砍杀,还有混乱的现场,再加上墙上那血字,就是摆明了让对方血债血偿,可是诡异的是,到现在,我们没有查出两户人受害者之间的联系。”

沈夜熙皱起眉。

“怡宁帮我查过了,这两家一个住东城一个住西城,第一家被害人的夫妻都是普通工人,在同一个食品加工厂工作,家里小孩八岁,在念社区小学。另外一家的被害人妻子是高级白领,案发时候在外地出差,得以幸存,丈夫是个大学教授,女儿已经念高三,市重点就读,马上就高考,已经紧急通知女主人了,现在他们正在盘问,不过她情绪已经崩溃了,恐怕问不出什么来,唯一确定的是,她并不认识另外一家受害人。”

“通讯记录全部查过了?”

苏君子叹了口气:“都查过了,我亲自查的。”

苏君子顿了顿,又说:“其实我觉得,这个案子和汽车爆炸案有一个地方像,就是匪夷所思。这现场太乱了,却也太干净了,说它乱,因为所有的物品、乃至尸体都一塌糊涂,像个疯子干的,可却又干净得找不到一个指纹和一个脚印。”

“反侦察意识很强,会不会有前科或者是惯犯。”

“不能确定。”苏君子说,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对了夜熙,盛遥问我要电脑,我没架住他求,一早晨起来就帮他弄过去了……”

沈夜熙:“知道了,你哪镇得住他?行了没事,你放心,盛遥有分寸。”

两件都是海底捞针一样一点头绪都没有的案子搅合在一起,沈夜熙深吸了口气,觉得太阳穴在隐隐发胀。

他挂了苏君子的电话,上楼去找莫局,没敲门直接进去了,一句话砸过去:“莫局,我们需要其他周边省市的配合。”

莫局神色不动:“怎么配合?”

“我要他们把最近发生的,所有当成意外处理的、有人员伤亡的事件、还有悬而未决的谋杀案的全部资料上传,你觉得你能沟通下来吗?”

莫局一笑:“只要你能把案子给我破了,就没有我搞不定的事。”

这就行了!沈夜熙转身就走。莫局一愣:“你干什么去?”

“去医院!”沈夜熙理直气壮,头也不回。

第二天所有人的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这一天从早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晚上,沈夜熙从局里跑到医院,又从医院跑回局里,来回来去有两三次,直到最后下班,他再次扎根医院病房为止,竟然都没有一起爆炸案发生。

姜湖的病房里摆满了不同的人送来的花篮花束还有贺卡,小孩的奶奶亲自带孩子来道了谢。黄芪来查房,看了看跟小蜜蜂似的身在花丛中的姜湖,特有职业道德地问:“你没有花粉过敏吧?”

“没有。”姜湖老老实实地回答。

“哦,你继续玩花吧,我去看一眼你的败家同事。”黄芪说完转身走了,新住进来的这位实在太老实,让干什么干什么,让怎么样怎么样,没有一星半点的抗拒,黄医生忍不住幻想,要是全天下的病人都这么老实,大家治病就好好治病,养伤就好好养伤,别老是身在医院心在警察局的,早点好了回去,早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多好?

像盛遥这样的混账东西,驴年也不让他出院!

黄芪气势磅礴地一推门,盛遥像是早有准备一样,手指不慌不忙、但迅捷无比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等黄医生飘到他面前的时候,证据已经全部销毁干净,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什么颁奖晚会的视频,正好进行到中间,一个花花绿绿的歌星,在台上又蹦又跳地唱歌。

盛遥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表情相当无辜:“大夫,查房呀?”

“嗯,看看你还有气没气。”黄芪慢条斯理地说。

盛遥也不生气,显然是受气受习惯了,从善如流地把手指往自己鼻子底下探了探,报告:“还有气呢。”

黄芪冷哼一声:“祸害遗千年。”

有爱心的小护士正在帮姜湖整理病房里的花,把每一张贺卡都抽出来念给他听,姜湖精神有点不济,又不好意思辜负了人家的好心,只能强打精神在那听着。

“给我的救命恩人,谢谢叔叔——林林。嗯,这字写得弯弯扭扭的,估计是那孩子,大人临时教的。”

“你的行为让我们都非常感动,祝你早日好起来——有缘和你同乘一车的乘客。”

“孩子,好好保重身体——看见电视的观众。”

“我们都希望你赶快好起来——默默祝福的人。”

姜湖听着听着,心里就感动起来,嘴角越扬越高。

“咦,这束花长得好奇怪……”护士小姐看着手上的花束,“这什么花呀?不会是自己从哪个园子里摘的吧?”

姜湖没戴眼镜,看不太清楚,眯起眼睛望过去:“什么?谁送的?”

“我看看,这张贺卡上写的是:你是个特别的人,只是我却不明白,究竟你是假的,还是这个世界是假的……这够文艺的,什么意思?还没有署名。”

“能把那束花拿过来我看看吗?”

护士把花束拿到他面前,那束花很奇怪,虽然用包装纸包着,但是里面的花却不大像是从花店里买来的,里面只有两种花搭配在一起,一边是粉红色的一串,开得像铃铛一样,另一边是紫色的,还带着突兀的黄色花心,看上去像是某种菜的花,总之非常怪异。

护士指着紫色的花说:“这个我知道的,小时候住在农村的奶奶家,我在她家园子里见过,是茄子花。”

“茄子?”

“嗯,不过旁边那个,我就不认识了。”

姜湖苍白的手指划过花束粗陋的包装纸,半晌,才轻轻地说:“这是毛地黄,一种有毒的植物,可以做药。传说中狐狸会把它的花套在自己的脚上,防止自己在寻找食物的时候发出的脚步声,所以也有人叫它狐狸手套,是一种代表谎言的花,你猜……茄子花的花语是什么?”

“啊?一种菜也有花语?”

姜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也从来没见过茄子花,但是我想,它的花语应该是真实。”

“真的假的?”护士傻了。

“不知道,我猜的。”姜湖眨眨眼睛,挺无辜地抬头笑笑,瞬间把爱心充沛的小护士给秒杀了,姜湖继续说,“我病房外面应该有局里派来的值班人员,能不能麻烦你让他把这束花用证物袋包起来?它可能需要被送回局里检查一下指纹,顺便帮帮忙,把可能接触过这束花的人员——包括你的指纹都采集一下,我想……如果我们幸运,或许放炸弹的凶手会把他的痕迹留在上面。”

晕晕乎乎的小护士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事关重大,赶紧把花束和卡片放下,一溜烟地跑了。

凶手送花到姜湖病房这件事,瞬间传达到了每个参与调查的人员那里,沈夜熙当即带了一帮人开过来,把姜湖的病房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连盛遥也从自己病房抱着笔记本过来凑热闹。黄芪大怒,敲着门吼:“这他娘的是医院,不是你们那专门研究变态和杀人犯的神经病专属办公室!”

几个人对视一眼,最后目光都放在杨曼身上,盛遥深情地说:“美人!”

杨曼娇羞:“公子!”

盛遥捧心:“小生深陷虎穴,不得自由,为之奈何。”

杨曼掩面,做垂泪状:“公子乃是红颜多薄命也。”

盛遥:“美人可愿为我辈解忧?”

杨曼:“红袖添香,泼茶研磨,定未有辞。”

盛遥一指黄芪:“美人,上,搞定他!”

沈夜熙等人离这俩人远远的,各自低头看鞋尖做默哀状,表示撇清关系。

杨曼是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没落到过黄芪手里的人……以及,杨警官的老爸没退休之前,是这家医院的院长。

她从才子佳人的白日梦里被残忍地唤醒,翻了个白眼,大大咧咧地伸手去拽黄芪:“哥们儿,出来一下吧,咱俩聊聊。”

啧,这变脸速度。

黄芪往后退了一大步,躲开她的咸猪手,万年不变的白面皮上居然有点泛红:“杨小姐,你们这种情况是违反规定的,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杨曼两手一摊,活脱脱一个警痞,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一把勾住黄芪的肩膀,这回对方可没躲开,被女流氓生拖硬拽地给弄了出去,盛遥眼尖,偷偷回头跟几个人说:“看见黄大夫那耳朵尖了没,都红了。”

他贱笑不已,被沈夜熙和安怡宁一人赏了一巴掌。

盛遥顺手去查了一下茄子花的花语,还确实有这种花代表“真实”的说法。

一个神经失常的炸弹狂,送了一束代表“真实”和“谎言”的花到受害者病房?沈夜熙觉得对方简直疯得厉害。

他皱着眉问:“浆糊,你说说关于你那捧花的事吧?”

姜湖说:“先说明一点,无论寄这束花的人是不是嫌疑人,我都觉得,这个人有可能是个女性。”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沈夜熙说:“投弹犯通常懦弱,时常带有性功能障碍,是女性的可能性非常小,除了恐怖袭击之外,基本没有发生过女性投弹嫌疑人,你告诉我,你的依据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