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间第二个故事 隐龙泉 4
四
木楼顶层的奢华餐厅里，灯火通明。
委实说林夏的确是个喜欢奢华的姑娘，可今天所见的种种却并没能让她像想象中那么兴奋。
整个温泉会所就像一座真正的宫殿，而汤寻就是那个把自己锁在深宫中的帝王。就算你汤寻是个土豪地产商，可也不至于两个人吃顿饭要十几个服务生侍奉吧！林夏只是看了一眼自己的汤碗就有人跑过来给她盛上热的，就差拿勺子喂她了。所有人都对他们两个毕恭毕敬，却也都小心翼翼地绷紧了神经。
即使窗外就是山庄灯火辉煌的夜景，即使面前摆满了珍馐美味，即使对面那个人看上去十分完美，可林夏此时却真的有些放松不下来，只能靠不停喝汤来缓解尴尬。
“小夏……我可以这么称呼你么？”汤寻脸上堆满了笑容，两个酒窝显得更深了。
“当然可以，我们是朋友嘛。”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林夏却没有感到和朋友待在一起的那种自在，她拘谨地擦了擦嘴边的汤汁。
“我从上一次见面之后，一直有个问题很想问你。”汤寻忽然收起了笑容很郑重地说，“小夏你这次能不能如实回答我，这对我很重要。”
“什么问题？”林夏一愣，见他忽然严肃了起来，不自觉地放下了汤匙，“你问吧，我没有什么值得瞒着你的事情。”
“很好！”汤寻眼睛一亮，只是使了个眼色，大厅里十几个服务生嗖的一下子就都退了出去，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指令似的。
汤寻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认真地整理了身上的礼服，仿佛将要做出一个十分重大的决定。
千万别告诉我是求婚啊！千万别告诉我你要求婚啊！这才见第二面就求婚，你想吓死鬼啊！
正当林夏发愣的工夫，汤寻忽然双手递给她一台平板电脑。
“现在就请小夏你在这台平板上输入你的生日信息，要具体到出生的时辰！”
林夏感觉如果不是自己疯了，就是汤寻有点毛病。大哥你不是开玩笑吧！你忘了上一次见面时为什么被打了吗？搞这么隆重就是为这个？！你对我的生辰八字是有多执念啊！
“怎么？还是不同意么？”汤寻见林夏眼神发直久久没有说话，有些失望地问。
“同意！同意！”林夏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把平板接了过来。
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软件，正中有一只标注着天干地支的黄金罗盘，罗盘中心是一行输入栏。她输完出生年月日以及具体时辰之后，把平板还给了汤寻。
汤寻急切地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就像捧着一件关乎身家性命的珍宝。
“需不需要我告诉你我的星座呀，我之前找人专门算过星盘的。”林夏伸着脖子想看那屏幕上到底是什么，却只看到那只罗盘在汤寻眼中不断地转动，如同一只命运之轮。
“果然！”汤寻忽然大声喊道。
“什么果然？”林夏吓了一跳。
“小夏你是帝后之命啊！”汤寻神色激动地喊着，让林夏有点害怕。
“你在说什么？”
“我从见到你的那张资料表的时候就有这种预感，我寻找了你很多年，没想到真的让我找到了！”汤寻手舞足蹈地笑着说，“这个软件是我专门找命理学大师设计的，几乎能推算出所有人的命运，而小夏你生来就是能成为帝后的啊！”
“大哥，你别吓我啊！我之前都是吹牛的啊！”林夏真的被吓傻了，亲眼见到一个翩翩公子摇身一变成了神棍……
“那么现在一切都解决了！”汤寻忽然半跪在林夏面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首饰盒，打开盖子露出里面鸽子蛋大小的一枚钻石戒指！
在这个林夏最担心的一幕发生之前，她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林夏小姐，你愿意嫁给我么？”汤寻眼睛里有一种疯狂的诚挚，仿佛容不得半点拒绝。
“大哥……咱们有话好商量……”林夏快要哭了，不是感动，而是被吓哭的，“咱们才第二次见面，你喜欢我哪点我改还不行么？”
“因为我是命中注定要做帝王的男人啊！而你是命中注定要做王后的女人！我们难道不是命运唯一的选择么？”汤寻很失望地问。
“这……这……这都哪跟哪啊！”林夏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怎么我就是王后了，你就是帝王了，大清朝倒台一百多年了好吧？大哥你宫斗戏看多了吗？”
“哦……”汤寻倒是冷静了下来，想了想回到了座位上，“看来我需要跟你解释一下这其中的缘由。”
你需要解释的事情多了！林夏擦了擦汗。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作龙泉宫么？”汤寻得意地说，“因为这里埋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不会要说龙脉吧！大清朝的龙脉是在关外，《鹿鼎记》里都写着呢！”
“当然不是什么龙脉。”汤寻冷静得让林夏有点发毛，“这里曾经有一眼神奇的泉水，传说有一条黄金之龙就藏在那眼泉水里，它吐出的每一口气都会化为黄金，它的龙涎滴在石头上，石头也会变成黄金。它是天下命运和财富的主宰，而每到天下大变之年，都会有人从那眼泉水里找到真龙留下的黄金，那个人就是天命之人，将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这不就是个传说嘛！你见哪个传说被印证过！传说中我还是天上之姿呢！”林夏有点急了。
“这个不一样……二十几年前，真的有人从里面捡到过真龙留下的黄金。”汤寻含义不明地笑着。
“他们都是骗你的！”林夏无奈地直捶桌子，“随便编个故事让你相信，好骗你的钱，大哥你是三岁小孩么？连这种东西都信！”
“你错了，根本没有人骗我，因为二十几年前捡到黄金的人——”汤寻口中重重地吐出三个字，“就——是——我！”
林夏愣住了，对面的男人还在笑，那个笑容却越来越凝滞，他脸颊上的酒窝此时如同一对疯狂的旋涡，让人胆寒。
“我去上个洗手间！”林夏跳起来跑出大厅。
林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离那个大厅的，只是不顾一切地想要离开那里，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高耸如教堂入口般的大门，在走廊上狂奔。
她离汤寻越远，那个独坐在窗前的身影就越是孤独，他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凄惨悲凉。
阿离说得没错，人心底里的鬼才最可怕！林夏见过那么多妖物，却从未有这么急迫的想要逃离的感觉。现在她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到那个小院子里，那里有个能让她感到安全的人。
偏偏这栋木楼像一座迷宫一样复杂，来的时候是汤寻领路她还没有感觉到，可现在眼前每一道楼梯、每一条走廊都长得差不多，加上林夏又是慌不择路，转来转去却始终都逃不出去。
林夏一咬牙，索性专门找黑的地方钻，琢磨着说不定能找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越走路越窄，越走路越黑，最后眼前一片漆黑钻进了一条死路。
“我怎么这么倒霉呢！”林夏急得要掉泪，“怎么就没有个正常人来追我呢！”
“唔……”身后有个闷闷的声音，像是一把钝锯在摩擦木料。
这是谁啊！这时候还跟我起哄逗咳嗽！
“唔什么呢唔！”林夏正在气头上，转身张嘴就要骂人，可嘴巴只张了一半就停在那，像是被冻住一样！
黑暗之中有一张铁青色的人脸，翻着莹绿色的双眼，张着大嘴露出焦黄色的牙齿，正对林夏喷着冷气。
“唔……”
那张脸上布满了铁锈般的斑纹，衰老得仿佛一块朽烂的树皮，让人在黑暗中不寒而栗。
林夏的腿肚子都抽筋了，如果放在平时她可能并不在意，可现在她被困在一个走不出去的迷宫里，那个神经病汤寻应该还在找自己，面前又站了这么个玩意儿，不害怕才怪呢！
“鬼呀！”
林夏像只炸毛的猫咪般从“老鬼”身边窜了过去，撒腿就往有光亮的地方跑！
那只“老鬼”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摇摇晃晃像僵尸般伸出两只手，一只抓向林夏，另一只手里却挂着一条肮脏的破毛巾，口中依然念念有词。
“唔……”
笑笑你说得太对了！以后你就是我指路的明灯！这个地方真是太不该来了啊！林夏一路飙泪逃窜着，身后不时传来“老鬼”招魂般的呼唤。
林夏忽然从走廊一角看到了些光亮，赶紧猛地向那个光亮转过去，却没想到“嘭”的一声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你怎么在这？我找你好久了。”汤寻讶异地问。
“你……你这里……”林夏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整话，心里一直在对天叫苦，后有“老鬼”，前有“活鬼”，王后命是这样不堪的么？！我要当凡人啊！就算没有现在美，没有现在瘦，我也心甘——最好……还是要瘦一点，腿再长一点，胸再大一点！
“什么东西？”汤寻顺着林夏指的方向用目光寻找，“我怎么看不到？”
林夏正要说你怎么会看不到，可再看向那条黑暗走廊的时候，却已经没有了那只“老鬼”的踪迹……
月影下的庭院中，一个沮丧的身影正在迷宫似的院子里穿行。
“在哪儿呢？”阿离挠着后脑勺，咧了咧嘴，终于肯承认自己很丢人地迷路了……
他半个小时之前在宴会厅里吃了个沟满壕平，好像打个嗝儿肚子里的食物都能溢出来。
虽然嘴上说不吃一顿饿不死，可肚子却不听使唤。汤寻的手下来小院里请他们的时候，阿离第一时间从温泉池里跳了出来。
“不吃白不吃，老板咱们去吧！”
阿离怂恿了白起半天，可对方却摇头说自己不饿，于是那一整桌酒席就全都交给了阿离。
喝酒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情绪，开心的时候喝酒可以助兴，难过的时候喝酒可以让人麻痹。而吃饭却是世界上最不能掺杂个人情绪的事，尤其是不能用报仇雪恨的态度去吃饭，因为如果你这么做了，那最终的结果只有消化不良！
三个专门负责招待他的服务生今晚都长了见识，这个摇滚少年吃起饭来也颇有愤世嫉俗的摇滚精神，无论是海参还是龙虾，在他面前都是像是和他有深仇大恨的冤家对头，风卷残云一般被一扫而空！
一会儿的工夫，摆满菜的桌子平了！除了筷子和盘子，什么都没剩下！
“不用送了！”阿离摸着西瓜一样圆滚滚的肚子，艰难地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出宴会厅，留下身后三个傻在原地的服务生。
可现在证明这个决定是错误的，阿离在院子里转了半个小时，却根本没有找到回去的路。
白天的时候也没有感觉这里有这么复杂啊！就像遇到鬼打墙一样，转来转去最后都会回到那颗大槐树下面，却找不到住处院门在哪儿。
阿离沮丧地坐在石头砌成的池壁上，池子里的泉水应该是很多年以前就枯竭了，现在井里只有黑漆漆的落叶。
“早知如此，就让他们送个外卖好了。”
“唔……”身后忽然闷响了一声。
阿离心头一动，慢慢转过身去……
惨淡的月光中，一张铁青色衰老的脸，双手僵尸般地举起，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条脏兮兮的毛巾。
“唔……唔……唔……”
阿离呆呆地咧咧嘴，眼前忽然黑了下来。
白起抬起头来，刚才仿佛听到院子外有什么动静，但再想找那个声音的来源却找不到了。
月亮门外，枯泉边古槐参天。月亮门里，竹影中泉水叮咚。
不得不说，他有点喜欢上这里了。起码现在这里很安静，没有阿离那个小鬼在耳边絮叨，也没有林夏大小姐吵吵闹闹，只有清冷的月光和温热的泉水陪伴着他。
如果能自由选择的话，这里倒是一个隐居的好地方，只可惜……
白起轻轻摇了摇头，看着自己在水波中的倒影。倒影中他的肌肉轮廓像希腊雕塑一样清晰，皮肤也如同天上的月光般皎白，如果只论皮囊，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男子能比得上他。
倒影中闪过两道莹绿色的光！
白起微微一怔，忽然听到身后有人低沉地“唔”了一声。他转过头去，看到了那张铁青色的脸，和那两只僵尸般举起的双手。
“唔……唔……唔……”
“如果可以的话，请把话说得清楚些。”白起眼睛里透着残酷的冷静，面对任何人的时候他都是如此。
“唔……唔……唔……”老鬼向前走了两步，张开嘴巴露出焦黄的牙齿，含糊不清地说，“唔……唔……唔……唔……唔……”
“哦……原来如此。”白起竟然能听懂他的话，无所谓地点点头，“如果你愿意的话，那就来吧。”
老鬼铁青的脸上忽然露出喜色，摇摇晃晃地踏进了池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