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间第六个故事 白发鬼 五
五
幽蓝的灯光摇曳着，让长桌顶端坐着的那个男人脸色更加捉摸不透。他的眼睛被黑色礼帽的宽檐挡住了，但是嘴角弓起的线条却十分可怕，像是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让长桌末端的一个黑衣天兵瑟瑟发抖。
“你现在是什么职位？”戴礼帽的男人冷声问。
“报告长官，属下现任执行部驻北京第一联络处，清洁组副组长！”黑衣天兵立正行礼。
“你们联络处现在衔阶最高的，就是你么？”戴礼帽的男人显然十分愤怒，“一个清洁组的也就罢了，还是个副组长！”
“是……是的……”副组长先生颤颤巍巍地说，“不只是我们联络处，三大联络处的官员，衔阶比我高的，全……全都在今晚的事件中殉职了……”
其实如果不是他因公外出，去打扫前一天晚上机场快线事件的残局，那今天坐在这里的恐怕就只能是他的手下了。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三大天兵联络处竟然同时遭到袭击，除了像他这样躲过一劫的之外，几乎被敌人全歼！
“全是一群废物！都是废物！”戴礼帽的男人暴跳如雷。
副组长今天是第二次见到这个戴着礼帽的男人，上次是一个月之前，去收拾那个叫宇文烈的前月老造成的残局时见过一次面。这个男人在天兵中地位极高，高到平时只有三个联络处的负责长官才能接触到。他也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而这个代号很特别，是一个英文单词，Boss。
Boss，这位大老板是上面派下来查案的，直接对总局汇报，是直接领导这次重大行动的负责人。副组长先生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级别如此高的上司，人家发火的时候，他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现在汇报你手里的情报吧！”Boss也拿他没辙，又不能真把这个芝麻大的小官拉出去枪毙。那样的话，自己手上连个副组长都没有了。
“是……这是第三联络处监控中留下的录音，录像资料已经全都被损坏了。”
副组长先生掏出手绢擦了擦汗，拿出一支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中先是响起了一声火警警报，紧接着枪声大作，喊杀声不断，显然是敌人在火警响起的同时就杀了进来。
“等一下。”Boss打断了录音，问副组长，“你有没有听到歌声？”
“歌声？”副组长只顾得上紧张，之前也还没有听这个录音，完全没有听到什么歌声。
“倒回去十秒再开始，声音放到最大。”
副组长手忙脚乱地按吩咐重新放监控录音，就在两秒钟之后，他的确从那杂乱轰鸣的枪声中，听到一个男人正在唱歌！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是否还在。
……
唱歌的人显然在这枪林弹雨里还保持着一份讽刺挖苦的轻松，一边唱着歌，一边扫平了整个天兵联络处！
这简直……太挑衅了！
“不要放了，回去查一查那首歌的线索！”Boss再度拍桌，鼻子都快气歪了，“第二联络处有什么线索么？”
第二联络处就设在北京饭店顶层，同样是被人全灭，同样也只剩下了监控录音。但是那份录音基本上也没有什么价值，因为里面除了刺耳的尖啸之外，什么都听不到，连枪声都被掩盖住了，让人听得头晕脑涨，只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是不是设备出现故障了？”副组长赶紧关上录音笔。
“不可能是故障……”Boss扶正歪掉的礼帽，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表情竟然更加严峻了，“这不可能啊……”
“您说什么不可能？”副组长小心翼翼地问。
“这分明是……”Boss脸色极差，“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这分明是龙吟啊！”
龙吟？！副组长听到了Boss的自言自语后打了个寒战，龙吟不就是龙的怒吼么？可现在早已不是那个巨龙翱翔于九天的时代了，它们早已经随着曾经的荣耀一起消逝了啊！
“这段录音还有副本么？”Boss低沉地问。
“没有了。”
“删除掉。”Boss阴沉的声音让副组长心里阵阵发冷，“这段录音决不能留在世界上。”
“好……好的。”副组长结巴着说。
“第一联络处难道也只剩下了录音？”
连着两个现场的资料都没有什么价值，Boss早就已经不耐烦了。
“有录音……不过……不过……”副组长为难地不知该怎么说好。
“不过什么？”
“那个录音也没有什么价值……”
“为什么？”
“您亲自听一听就知道了。”副组长说完又按下了第三段录音的播放键。
第三段录音没有预想中的那么激烈，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很长一段时间全都是正常的背景声，包括人们走动的声音、交谈的声音、翻动纸张的声音，甚至连窗外的风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Boss有些疑惑，听着这录音仿佛第一联络处所有人都还活着，那间办公室依然还在正常地运作。
可就在他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忽然声音停止了！一瞬间那些步伐、谈话、办公的声音都停止了，就像是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消失了一样。
“就是这样。”副组长摇头，“属下认为那段战斗的录音可能是被敌人抹掉了。”
“嘘！”Boss瞪了他一眼，继续专注地听着，可是越听心里越是发毛！他是个身经百战的人了，无论是妖物还是天兵，在他面前都不能构成任何威胁，而此时他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您怎么了？”副组长不解地问。
“你们这群蠢货。”Boss头上的冷汗滴到了桌面上，“你再听一听，真的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么？”
副组长硬着头皮又听了一会儿，惊讶地问：“不对呀！我怎么听到了风声？”
“对！就是风声！”Boss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那支录音笔。
“可是，为什么别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了风声呢？”副组长这辈子也就做个清洁组的小头目了，注定当不了真正一线的执行者。
Boss横了他一眼，冷酷地说：“那是因为在那一瞬间，屋子里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一瞬间被全部清除？！副组长骇然地望着那支录音笔，里面依然传来清风撩动窗帘的沙沙声。他不该害怕的，即便他没有一线执行者的能力，可他依然也是个天兵，可他就是禁不住地感到浑身发冷，身体逐渐变得僵硬。而那风声就像是死神镰刀摩擦着地面所产生的声音，一步步向着他靠近。
这是什么样的怪物啊！能在一瞬间，无声无息地干掉满屋子的精锐天兵！这样的怪物……还能被战胜么？
与副组长相反的是，戴礼帽的那个Boss倒是脸色舒缓了许多，仿佛在意识到了敌人的强大之后，反而更轻松了。
这条情报在他看来其实很有价值。因为他现在终于能够确认，这个动手的人，就是他要发动全城天兵搜捕的那个人！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像一个艺术家一样地去同时收割这么多天兵的生命。
“长官，第一联络处的血案，还有一个目击证人。”副组长举手打断了他的思路。
“目击证人？”Boss一愣，“来了么？”
“就在门外等候呢。”
“让他进来吧。”
命令下达之后不久，狭窄的推拉门开了，这间又窄又长的房间里走进来两个人。一个叼着烟卷，满脸痞气；另一个戴着头套，看不清面目。
“怎么是你？”Boss看见那个抽着烟的人有点意外，“你现在不还在影视城潜伏么？”
“证人不是我，我只是带他过来的。”王导儿瞪了副组长一眼，“他这小子不太会说话，我怕有人对他不利。”
Boss冷冷看了他们一会儿：“你们都出去吧，把他留下。”
王导儿和副组长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出了门。
“头套摘掉吧。”
来这里的人如果级别不够的话，是要戴着黑色头套的。其实那块黑布根本拦不住天兵的感知能力，但那是一个象征性的命令。当被戴上那个头套的时候，所有天兵都知道，此时就算自己记住了所走过的道路，也应该在脑海中强行忘记！
“怎么又是你啊？”Boss皱眉看着面前这个木讷的男人，对他十分厌烦。在几个月之前，就是这个天兵在不断查找着那个巨寇的真相，真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家伙！
杨戬行了一个天兵军礼，大声说：“天兵代号9527，向长官报到！”
“你见到了第一联络处的行凶者？”
杨戬面无表情地点头。
“你看到了他的容貌没有？”
杨戬面无表情地摇头。
“那你怎么确定他就是行凶者？”
杨戬抬起单调乏味的双眼：“他肯定是。”
肯定是！这算是什么回答？！总要说个理由吧。
“为什么？”Boss强压住怒火问，“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杨戬其实很想说，他从那个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很熟悉的气息。那种气息，他从被自己打死的上官炼身上感受到过，从已经死掉的宇文烈身上也感受到过，每当有那种气息出现的时候，那个人就肯定在周围！
可是杨戬偏偏是个不会表达的家伙，就算是在向来沉默寡言的天兵之中也算是个极品。无论他心里想了多少话，到了嘴边永远都是那么寥寥几个字。
“凭直觉。”杨戬嗓音艰涩地说。
Boss今天已经积攒了太多的愤怒，此时被杨戬这个闷葫芦气得更加暴躁了。
“滚出去！”
杨戬默默行了个军礼，转身推门出去。
他刚刚出门，副组长又趁机进来了。
“长官，刚才那个杨戬说什么了？”副组长现在以联络处最高长官自居，觉得自己身上责任重大，“他之前在我的清洁组做过一周时间，我对他有些了解。”
“你对他怎么看？”
“这个家伙据说能力很出众，曾经是总局一线的天兵，受过很多嘉奖。如今我们三大联络处伤亡惨重，他这样的人应该正是有用武之地的时候。”副组长摸着并没有胡子的下巴，装出一副智者的样子，“不过我感觉，他很难服从我们的管理啊。”
Boss冷冷一笑，这个副组长虽然能力平庸，但是这话倒也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这个人很危险——”他想了想，“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能再次起用。”
“明白了！”副组长立正敬礼，“后面的事情，您看我该如何去着手查办？”
“那是我的工作。”Boss看了看腕表，冷冷地说，“时间到了，车停之后，你们一起下去吧。”
副组长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走出门外，和王导儿以及杨戬站在一起。
他也是戴着头套来到这里的，根本不知道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这个时候却忽然意识到了，他们脚下所站的这个房间和刚才那个房间一样，都是在一列正在飞速运行的地铁列车上！
这就是Boss在这座城市的老巢，一列永远都在移动中的地铁。
车窗外一片黑暗，列车慢慢减速，最终停在一座看上去已经废弃很久的站台边。
门打开了，三个天兵面无表情地下了车。身后的门随即关闭，呼啸着消失在隧道的尽头。
副组长瞟了王导儿和杨戬一眼，也没打招呼，自己踱着四方步，向远处的台阶走去。
“你刚才跟Boss说什么了？”王导儿已经猜到杨戬又碰了钉子，很窝火，“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他有没有说让你重新回总局？”
杨戬依然木讷地摇头。
“我说大哥，你也太不会聊天了！”王导儿气得都想抽杨戬一顿，“这么好的机会都把握不住？你不是掌握了那个人很重要的情报么？”
杨戬依然沉默着，木讷地看着站外远处的台阶。他觉得自己最近的思维实在太混乱了，一时间理不清头绪。
他还记得那个人临走前打电话的内容，仿佛是要回家吃饭……
有人等着自己回家吃饭，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那个深夜里，杨戬独自回到了那间不到十平方米的地下室，一个人吃着一份凉掉的烧鹅饭，依然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有人等着自己回家吃饭，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