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浦东第五章 初恋成了金融大师的妻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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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陈梦蕾独自站在医院的顶层露台上,望着眼前一片繁华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之中,若有所思。查尔德告知她的病情——肺癌。他已经替她联系好加州的一家医院,据说是这方面的权威。陈梦蕾清楚,这是要付出代价的,她明白查尔德想要的是什么,她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但是,当她站在医院的顶层,看着眼前陌生的国度、陌生的环境,她有点害怕了,她想大哭,却哭不出来。她想念赵海鹰,疯狂地想念。
“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当谢天阳得知陈梦蕾的病情后,被吓了一跳。他听查尔德说已经联系了一家权威的医院,可是陈梦蕾却拒绝了,谢天阳想不明白,难道爱情真的比命还重要?他来到医院,苦口婆心地劝陈梦蕾:“你还这么年轻,你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难道你就愿意这样孤单地死去吗?还是,你想好了,回国去,去找你的赵海鹰,找你的父亲,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救你?但是我真的必须提醒你,你现在就在世界上医疗条件最好的国家,你留在这里活下来的希望是最大的。”
谢天阳说了一大段,可是陈梦蕾还是不说话。谢天阳急了,直接拿出撒手锏:“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查尔德。如果是赵海鹰,我相信他也会劝你选择查尔德,因为只有查尔德才是你活下去的希望,这就是现实。”
陈梦蕾的眼睛早就涌满了泪水,谢天阳看劝说奏效了,赶紧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里面放的是一张去加州的机票。临走前,谢天阳留下一句话:“赵海鹰更希望你能活着。”陈梦蕾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垮了。
……
1990年初,邓小平再次来到上海,这已经是他连续第三年在上海过年了。其间,他对上海各地区进行视察,面对改革开放可能放缓的压力,他高瞻远瞩,一锤定音:“上海的浦东开发,不是上海一个地方的事。浦东开发,可以带动长江三角洲和长江流域的发展,所以是全国的事。”至此,拉开了上海改革的序幕。回到北京后,邓小平特地对中央政治局的相关负责人表明了态度,他提到:“我已经退下来了,但还有一件事,我还要说一下,那就是上海浦东的开发,你们要多关心。”他的到来给上海人民传递了一个信号:浦东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上海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邓小平离开上海后,上海市政府相关负责人立即召开了“开发浦东新区”的讨论会议,上海市副市长主持会议,赵国平、徐敬之应邀出席。
会议首先由赵国平发言。从1987年开始,赵国平的工作重心就放在了浦东的开发上,经过几年的实地考察、研究探索,他知道浦东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这次会议,他再次表明态度:“小平同志希望上海能采取大动作,在国际上树立中国更加改革开放的旗帜。我认为开发开放浦东就是一个十分恰当的举措。如今浦西已经车水马龙,拥挤不堪,而一江之隔的浦东,还是稻田和荒野。纵观世界上跨江河的大城市,江河两边都很繁华。所以上海要发展,首先需要拓展浦东。”
话音刚落,反对的声音就出来了:“我不赞成赵主任刚才的发言。”
赵国平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徐敬之教授缓缓地说道:“我不知道赵主任在说刚才这些话的时候有没有切实地做过调研,你到底了解不了解浦东的真实情况?现在的浦东和浦西是天壤之别,浦东农田遍布,基础太差了。”他把目光转向赵国平,“所以我想问问赵主任,你知道开发浦东需要多少钱吗?”
徐敬之的话正中浦东发展的核心问题:钱。徐敬之说得不错,浦东的基础确实很差,需要投入的资金额度巨大:“初步估计,我认为不会少于8000亿。”
这个数字一说出口,会议现场立刻陷入一阵骚动,大家都在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别说是对上海了,就是对正在发展的中国,这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现场反应在徐敬之预料之中,他用咄咄逼人的语气问赵国平:“8000亿,赵主任说得很轻松嘛,可你我都不是开印钞厂的,这么大一笔钱对于解放后大部分收入上缴中央的上海而言,根本就是天文数字,对浦东更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这笔钱从哪里来,赵主任考虑过吗?”
“中央有一些返税和贷款的优惠政策,但是更多的需要浦东自己想办法。”
听赵国平这么说,徐敬之得了势似的,步步紧逼,他认为开发浦东根本不现实,最后直接送给赵国平四个字:痴人说梦。
赵国平听出了徐敬之的敌意,也毫不客气地反击道:“是不是痴人说梦,不是徐教授一句话就能盖棺论定。你觉得不现实,可我却不这么认为,开发浦东当然有困难,也有不少阻力,但如果鼠目寸光,止步于此,那中国改革永远无法突破重重障碍再次起飞。上海经济发展已经到了非转变不可的瓶颈期了。”
根据自己的观点,赵国平给出了强有力的数据。据他调查,上海市当前的人均住房面积为6.5平方米,人均住房不足2.5平方米的特困户主要在浦西。如果开发浦东,这些特困户迁往浦东,新配住房绝对可以保证人均在8平方米以上。最后,他把目光转向市长,带着恳切的语气说:“开发浦东也是改善民生需要。”
徐敬之却依旧不买账,他认为改善民生不是只有开发浦东一条路可以走。他之前看过浦东开发研究小组提出的几条建议,其中一条就是利用土地批租来得到巨额资金启动开发项目。对于这一点,他强烈反对,并给出了强有力的论据:“土地批租能带来巨额资金,解决眼前的困难,但却是后患无穷,会给上海发展埋下巨大的祸根。一旦引起房地产市场的膨胀,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是在祸害子孙后代。”
这下,会议彻底进入白热化,赵国平毫不让步,徐敬之毫不客气,双方各自坚持着自己的观点,言辞激烈,争得面红耳赤。
看着二人争得不可开交,卓老终于坐不住了,他知道再这么讨论下去又回到了之前的老问题上,又会不欢而散。他挥挥手,示意讨论暂时结束。
这下,二人的“战争”才得以平息,会议室恢复了短暂的平静。赵国平说得很有道理,但徐敬之的担忧也没有错,“钱从哪里来?”摆在这位老干部眼前的是非常棘手的问题。但是一味地讨论只会带来更多的问题,让浦东的改革之路停滞不前也不行,毕竟开放浦东不只关系上海,更事关全国的改革大局。他思索片刻,作总结性发言:“上海市委、上海市政府已正式向中共中央、国务院提出《关于开发浦东的请示》。至于徐教授提出的土地批租等细节问题,浦东开发咨询小组愿意同大家继续讨论。”他认为赵国平和徐敬之争论的焦点是钱,但钱从哪里来的问题,总有办法解决,这不能成为影响浦东开发的障碍,改革势在必行。
邓小平再次来上海过年,也激起了赵海鹰对浦东开发的热情。一时兴起,他翻出了当年自己的毕业论文,论文的题目叫《论上海经济发展的战略转变》,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关于浦东的发展策略。论文封面落满了灰尘,赵海鹰掸了掸上面的灰,清了清嗓子,拿出演讲的范儿,一本正经地念道:“浦东一旦开发,上海除了依靠原有的经济基础之外,还可以充分利用中央给予的优惠政策,冲破传统体制的束缚,最大限度地发挥上海的优势和潜力,进一步推进上海经济发展的战略转变,大幅度解放上海的生产力。”
赵海鹰认为,邓小平连续三年来上海过春节,已经在传递信号:中央准备发展上海。尤其是第三年,以往两次他绝少公开发表言论,这次却提出了“开发浦东、开放浦东”的设想。赵海鹰有种预感,开发浦东会带来本世纪末上海最大的发展机遇。
“现在是最好的时代,金融市场全球一体化、证券化、自由化和金融创新,全球资本流动的规模明显扩大。最新一期的《华尔街日报》报道,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统计,近五年来发展中国家的对外净融资一直呈上升趋势,每年平均增长率为9.9%。一旦浦东开放,这些国际资本一定会源源不断地流入上海。”赵海鹰跟吴一白说到这里,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得不行。
就在吴一白和赵海鹰说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张翔正在永康医疗器械厂车间角落和几个车间的工人同事围着桌子打麻将。
车间里,烟头、垃圾扔了一地,由于长时间不通风,整个车间里混杂着各种味道,浑浊不堪。
张翔叼着一根烟,整张脸都贴满了小纸条,胡子拉碴,衣服掉色到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整个人无精打采。
自从赵海鹰推荐他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只股票之后,张翔就一发不可收拾,疯狂地往股市里投钱。赵海鹰多次劝他,让他不要太冒进,可是张翔根本听不进去,反倒越来越上瘾。自己的工资花完了,就向朋友借、向同事借,他把借到的钱全部投入到股市里,想着大赚一笔就收手。可是,股票升了,舍不得卖,股票降了,更舍不得卖,这么一来二去,钱全部投入到股市里不说,升的慢慢也降了,降的反倒降得更厉害了。最后,他变本加厉借了十几万,车间里的工友几乎都成了他的债主。
为了躲债,张翔班也不上了,家也不回了,天天躲在小酒馆里喝闷酒。这不,连喝酒的钱也没了,才灰溜溜跑回单位。同事听说他来单位了,连活也不干了,都跑到车间追债来了。
一来二去,几个人争执起来,张翔一不小心,一脚踩在一张麻将牌上,脚底一滑,直接朝一个工友扑了过去,工友瞬间被撞翻在地,两道鼻血流了下来。这个工友也不是吃亏的主儿,
二话不说扑上去和张翔厮打起来,你一拳、我一脚,叫骂不绝。
赵海鹰是在派出所里见到张翔的,他鼻青脸肿地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受伤的工友也没占到啥便宜,坐在旁边骂骂咧咧。赵海鹰又是赔钱又是道歉,这才平息了这场风波。一回到租房子的地方,赵海鹰的火就上来了,冲着张翔就问:“你这么做跟赌博有什么区别?还有你欠他们的那些钱,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旁的吴一白一脸迷茫地看着二人,他刚刚才知道张翔欠了别人钱,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张翔,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只是觉得自己倒霉:“我的钱都在股市里套着呢,等明天股票涨了我就兑现。”
听张翔完全没有后悔的意思,赵海鹰更气了,像张翔这种心存侥幸的股民赵海鹰见多了,他提醒道:“如果你持有一种股票,期待它明天早晨就上涨,那是最愚蠢的一种人。如果你没有做好持有它10年的准备,那么连10分钟都不要持有这种股票,这就是股票的风险性。”
可是沉迷在股市中的张翔根本听不进去,还怪赵海鹰不透露内部消息给自己,要不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
这下,赵海鹰一直压抑的怒火彻底爆发了,连连骂他活该。两个人越吵越凶,站在一旁的吴一白既尴尬又为难,但他知道这么吵下去也不是办法,眼下最重要的是帮张翔解决问题。他赶紧问道:“除了借工人那些钱,你是不是还有用了别的钱我们不知道的?”这下,张翔不说话了。
最后在吴一白和赵海鹰的连续追问下,张翔这才老老实实地交代:“我也是没办法,就挪了一点医疗器械厂的公款应急。”一说完,他又赶紧解释,“我早就想好了,股市赚钱马上还回去,是不会被发现的。”
赵海鹰听到张翔的话震惊不已,又是着急又是生气,挪用公款,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是要被判刑的。
不过张翔却不在意,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反正他现在没钱,要判刑就判刑,大不了住监狱。他早就厌倦了这种每天东躲西藏的日子,厌倦了提心吊胆、有家不能回的生活,他认为蹲监狱没什么了不起,出狱后又是一条好汉。
赵海鹰看着张翔的这副样子,气得牙根直痒痒,但是也不能坐视不理。赵海鹰知道张翔家里困难,几代人就出了他一个大学生,一家人都仰仗着他。说得好听叫仰仗,说得难听点就是一家人都靠他养活。哥哥结婚,等他的钱回去盖房子;妹妹嫁人,等着他的钱回去买嫁妆;一家老小天天都盼望着张翔寄回去的钱过日子。可是,就凭张翔的那点工资,在上海这么大的城市,连自己生存都成问题,咋帮他们呢?说白了,张翔就是想钱想疯了,要不他也不可能铤而走险。最后,赵海鹰走回屋子里,拿出了自己这几年在静安交易所赚的钱,让他赶快还钱,吴一白更是拿出了母亲给自己娶媳妇的钱,全部交给他,让他应急。
张翔拿着这两张存折,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发誓,以后再也不玩股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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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一白自从来到《东方经济报》工作之后,格外拼命,马跃也很欣赏这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人,经常带着他到处跑新闻。这不,马跃把整整一厚摞的资料放到了吴一白面前,里面全是关于上海市市长国际企业家咨询会的资料。吴一白一看到堆得高高的资料,瞬间感到头晕眼花,冲着马跃直报怨:“师傅,不就是一个上海市市长国际企业家咨询会议吗,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马跃看着吴一白一副不知深浅的样子,好好向他科普了一下这个会议的重要性:“现在全中国包括上海都面临着国际市场和国内市场竞争的双重挑战,面临着体制改革过程中所带来的双重困扰,着眼于未来发展,朱市长认识到进一步发展外向型经济是上海经济的重要出路,认识到上海的发展不仅需要依靠自身的力量,也需要世界各国的帮助。所以,他接受了经叔平先生提出的邀请国际上著名企业家担任顾问的建议。”
“那就意味着有大文章?”听马跃这么说,吴一白立刻兴趣盎然地说,眼睛瞪得足足有乒乓球那么大。马跃会心一笑,不置可否。
会议当天,来自美国、英国、德国等十多个国家的知名企业家乘坐专机抵达上海。记者们也都早早守在机场,一副翘首企盼的样子。
飞机缓缓降落,记者们都眼睛放光。这是一场纯粹的力量的抗争啊,吴一白作为《东方经济报》的主力,自然拼了命地往前挤,师傅马跃紧随其后。突然,人群中一阵躁动,有人大喊了一声:“美国代表团出来了!”说着,记者们立刻蜂拥而上,吴一白和马跃跟着往前冲。
查尔德走在美国代表团最前面,他满面春风,意气风发。不过让大家瞩目的是,他的身边居然跟着一位娇媚的中国女人,女人身穿套装连衣裙,乌黑的秀发盘起,轻挽着查尔德的胳膊,面带微笑地缓缓走来。查尔德时不时转过头看一眼身边的女人,眼神中充满了温柔与宠爱。
一时间,女人的身份成了在场记者最为关注的焦点。大家都争着朝前挤,开始询问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查尔德先生,您身边的这位女士是您的太太吗?”查尔德一脸骄傲地介绍:“是的,她是我的太太。”
现场发出一片赞叹,另一个记者接着提问:“查尔德先生,1986年您就来过中国,时隔四年再次来到上海,这一次是不是和上一次的心情不一样?”
查尔德得意之情尽写在脸上,谈笑风生:“当然,上一次我是一个人,这一次有妻子陪伴,我感觉自己更年轻更有活力,很期待这次上海之行能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马跃跟着吴一白一直往前冲,吴一白配合地低着脑袋使劲往前挤,脑袋在这一刻成了最好的开路工具。好不容易前面没有其他人了,
吴一白一抬起头,眼神正好落在了查尔德的中国太太身上。这个人他太熟悉了,他经常听到身边人念叨这个女人的名字,偶尔还会开玩笑,说万一人家结婚了怎么办,可是每次都吃一顿痛扁。吴一白从没想过,曾经的玩笑会成为眼前的现实,陈梦蕾居然真的结婚了,还嫁给了商界精英查尔德。
吴一白呆呆地看着陈梦蕾,恍惚间,他觉得眼前的人不是她,她的身上已经没有那份青涩与单纯,多了几分成熟与优雅;眼神也失去了晶莹透亮,多了几分幽怨和哀伤;爽朗的笑声不见了,变成了很官方的十分礼貌的笑容。穿着虽然款式简单,但是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就在这时,陈梦蕾也在人群中看见了正盯着自己出神的吴一白,两人的视线终于连接在了一起。她原本优雅的笑容僵在脸上,一瞬间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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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弄堂很多,与北京的胡同相似,是孩子们玩耍的天堂。但是不同于北京胡同的豪迈,上海的弄堂里多了一些南方人的细腻和阴柔。弯弯曲曲的弄堂,幽深窄长,一小群一小群退休老人聚在一起,或打牌,或下棋,或聊天,或剃头,或在看人修伞、修棕帮什么的,其乐融融。古老的巷子,收藏着岁月的痕迹,收藏着生活中的故事,收藏着多少年轻人的梦想。
陈梦蕾去美国后,赵海鹰就在这样的一个小弄堂里为自己的梦想努力着,他一刻也没有放弃过去华尔街的梦想,那里有他的宏图,也有他的爱人。他骑着车在巷子里穿行,潇洒自在,远远就看见吴一白倚门而坐,眼神呆滞。
从机场回来后,吴一白就搬了个小板凳,放在院子的大门前,靠着门坐着。自从见到了陈梦蕾,他就开始纠结要不要把真相告诉赵海鹰。不说,是欺骗兄弟,说了,又怕赵海鹰无法接受。
一串清脆的自行车铃声让吴一白回过神来,他抬头一看,是赵海鹰下班回来了。
“老白,你坐这儿干什么呢?”赵海鹰一边停车,一边问道。
“当然是等你了。”吴一白脱口而出。
“等我?”赵海鹰笑了,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他一脸纳闷,“奇怪了,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的吗?”
吴一白可没心情和赵海鹰开玩笑,一本正经道:“你猜我今天遇见谁了?
”
赵海鹰正准备问呢,这时,一个西装革履、戴着墨镜的年轻身影朝他们走来,那走路姿势俨然一个留洋归来的华侨二代做派,与古老的弄堂显得极不和谐。起初赵海鹰和吴一白没有注意这个人,但这个人走到他们面前停下了脚步,摘下墨镜。赵海鹰和吴一白几乎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惊呼:“谢天阳!”
留洋回来谢天阳张开怀抱,秀着流利的英语:“拥抱我吧,亲爱的兄弟们!”说着,就朝着赵海鹰和吴一白直接扑了上去,也不顾周围投来异样的眼光。
此时的谢天阳不单单穿着变了,连身份也变了,凭借着查尔德的帮助,他成为了华尔街一家投资集团的投资总监,他的名片上面印着“Associate”的英文职务。
谢天阳原本想着学成归来,在老同学面前炫耀一番,没想到却被吴一白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别以为我们在国内的就不懂行,Associate在华尔街就是一个普通职员,跟国内的小跟班差不多,往大了说也就是个投资经理,还投资总监呢,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吴一白有些不屑,这几年做记者,他多多少少也见过一些大人物和一些海外学成归来的学子,像谢天阳这样的他见得太多了。不知道为什么,吴一白对眼前的谢天阳竟产生了一丝厌恶之感。他发现回国的谢天阳不单单穿着变了,连性格和
说话的语气也都变得有些傲慢,言行之间充满着对美国的崇拜,他口中的华尔街,已经不是之前大家眼中的天堂,更像是一面照妖镜,能照出每一个人人性最深处的贪婪、堕落。而谢天阳自认为作为一个中国人,能在华尔街谋得这样一份职位,已经是非常成功了。
赵海鹰敏锐地看出谢、吴二人有点针锋相对,赶紧转移话题:“天阳,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大家都很挂念你。你看看镀了金就是不一样,有了一种华尔街的气质。”
听赵海鹰这么说,谢天阳还真带着几分得意和炫耀的语气说:“海鹰,我可听我爸说了,你现在还在静安干着呢。怎么不跳槽啊?老在一个地方多没意思,你干得再好不也只是个股票经纪人吗?还租着这么个破房子,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啊!”
这下,赵海鹰的脸上明显挂不住了,但他没有争辩。不过,吴一白却看不下去了,直接抢白道:“呦,喝过洋墨水的就是不一样啊。谢天阳,我记得大学那会儿,每次考试你可都是排在海鹰后面,怎么镀了一层金回来,就真以为自己是金子做的了。”吴一白的话狠狠地给了谢天阳一个嘴巴子,气得谢天阳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不知怎的,赵海鹰总感觉几个老同学在一起的气氛和以前学生时代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夜幕下,大排档的霓虹灯招牌闪烁着,皎洁的月光洒满大街小巷。
时光飞逝,当谢天阳、赵海鹰、吴一白、张翔四个兄弟再次坐到一起的时候,每个人的生活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谢天阳自认为是四个人里面混得比较好的,他抿了一口家乡的酒,倍感满足,颇有感慨地说:“你们可不知道,美国人喝不惯咱们的高度酒,他们那儿只有改良酒,喝在嘴里跟白开水差不多,这两年可把我憋坏了。”接着,他又拿起一串羊肉串,那眼神恨不得一口把整串羊肉串都吞到肚子里:“就是这个味儿,我在美国的时候做梦都想。还有油条粢饭、小笼馒头,哪里也比不上咱们弄堂口那家地道,明天早上我每样都要来一份,你们可别跟我抢啊。”
看着谢天阳的吃相,赵海鹰不禁发笑,这才是熟悉的谢天阳,他带着玩笑的语气说:“美国不是纸醉金迷的资本主义花花世界吗,怎么我看你跟受了虐待似的,你在美国过的什么日子啊?”
“你们不知道,漂洋过海的,美国物价贵着呢,像我这样的留学生哪敢大手大脚的花钱啊。”一说起美国的生活,谢天阳有些伤感。
吴一白三句话不离本行,出于记者的本能发问:“谢天阳,华尔街到底什么样啊?你拣几样稀罕的跟我们说说。”
说起华尔街,谢天阳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虽然去美国的时间不长,但他的经历也算是丰富了,经历了美国股票市场从暴跌到暴涨的过程。他侃侃而谈:“我刚到美国那年就遇上了股市暴跌,垃圾债券市场崩溃、储蓄贷款协会危机,简直可以跟我们大学课堂上学过的1929年的大崩盘相提并论。可惜啊,我那时候刚到美国,一没人脉二没经验,不知道这次股市危机反而是一次买入的大好机会。现在美国股票市场强势反弹,道琼斯工业指数稳稳地站在2000点之上,反映科技股走势的NASDAQ(纳斯达克)指数涨幅更加惊人。美国现在是科技企业发展、收购、兼并的高潮,美国股市已经进入‘机构投资者的觉醒’时代了。”
谢天阳突然冲着其他三个人,问道:“你们知道什么叫‘机构投资者的觉醒’吗?”
原本想要炫耀一番,没想到赵海鹰却信手拈来:“投资者联合起来,向管理层施压,要求改善公司经营,从而增加公司的价值,使自己手中的股票市值上升。”
赵海鹰的回答让谢天阳刮目相看,他没想到赵海鹰虽然离开了学校,但是专业水平还是这么高,心里不禁暗自佩服。几个人把酒言欢,似乎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聚会的第二天,吴一白接到了采访的任务,他要采访的不是别人,就是赵海鹰的父亲——赵国平。
赵国平刚刚参加完市长咨询会议,会上,大家对上海经济发展中的突出问题进行专题讨论,主要议题就是浦东开发、金融改革和产业结构调整。参加会议的国际知名企业家对浦东都表示了极大的兴趣,赵国平已经和他们达成了共识,表示会在适当的时候召开国际金融研讨会,专门研究浦东招商引资策略,吸引更多的外国企业到上海来洽谈投资。
这无疑是浦东开发跨出的第一步。
会后,赵国平匆匆从会场出来,就被吴一白给拦住了。面对吴一白连续的追问,赵国平没说太多,反倒建议他和自己一起去趟浦东,做些实地调查采访,跟浦东开发研究小组的同志深入谈一谈,把浦东的现实情况写进报道里,更为真实可信。这对吴一白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他乐呵呵地坐上了赵国平的车,一同来到浦东黄浦江沿岸。
黄浦江,上海的主要河流,它把上海分成东西两岸,也就是大家口中的浦东和浦西,同时也阻隔了两岸的交通。长期以来,只有摆渡船来往于浦东浦西之间,这也成为浦东发展非常缓慢的因素之一。1292年上海建城,县城位于浦西;1843年上海开埠,各国陆续设立的租界全部位于浦西。到了1990年,浦东552平方公里的土地,经济总量占上海的比重仍然不足10%。一边是高楼林立,一边却是遍地农田,经济水平差距巨大。
赵国平沿着黄浦江走着,身边跟着干事,还有浦东开发研究小组的成员们。吴一白紧随其后,把自己看到的全部都记录下来。
赵国平问道:“现在从浦西乘轮渡到浦东大概要多长时间?”
“昨天我们几个人专门从浦西乘轮渡到浦东,光是车子的排队时间就要两三个小时。”跟在赵国平身边的一个浦东开发研究小组的同志回答说。
两三个小时!难怪上海市民们都说“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了。浦东现在的最高建筑,一是五层的救火观察楼,还有就是民国初年建的一处陈氏旧居,陆家嘴地区更不用提了,基本上是简陋住房组成的棚户区。虽然南浦大桥已经动工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建成。面对浦东交通闭塞的情况,赵国平感到深深的担忧:要建设一座世界级城市,黄浦江上只有一座南浦大桥怎么够啊!
想到这里,赵国平深邃的目光望向远方,隔江瞭望对面的浦西,那里经济繁荣,车水马龙,而浦东呢,全是大片大片的农田。上海的目标是建设世界级城市,可是从浦东的情况来看,和浦西差距太大了,压在他身上的担子很重。
吴一白一直在认真地记录自己的所见所闻,记录着赵国平说的每一句话,然后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既然交通阻隔是浦东发展缓慢的重大因素,如果浦东开发正式启动,黄浦江大桥的建设是不是也会提上日程?
吴一白的问题让赵国平心头一震,黄浦江大桥这个项目,他和同事已经构想了很多年,也研究了很多年。之前,他曾经把这个项目向市政府报告过,但是当场被否决了,领导觉得太遥不可及了,是他们不敢触碰的一个梦;可是现在,赵国平突然有种感觉,自己离这个梦越来越近了。
赵国平看着吴一白,眼神坚定,一句话掷地有声:“在黄浦江上造大桥是几代人的梦想,这个梦想会变为现实的。”
吴一白被赵国平的坚定所感染,在本子上重重地记下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