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风就在那里第14章 醉氧
骆绎一愣:“什么?”
“被燕琳杀死的。”
骆绎紧盯陆叙。
“燕琳被性侵,反抗中失手杀死了吴铭。那群手下没了主心骨,准备杀了燕琳逃路,还好姜鹏的人带着警察及时赶到,都给抓了起来。不过那个持刀人冥顽反抗,还想挟持燕琳逃命,被击毙了。”
骆绎有一会儿没说话,手里的烟捏断成两截,过了很久,才问:“燕琳她人呢?”
“浑身是伤,被送去医院了。”陆叙说,“她情绪很不稳定,也不肯回答警方的问题,说是——要见你。”
陆叙观察着骆绎,后者表情死寂,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骆绎把碎烟扔进垃圾桶里,重新拿出一支完好的塞进嘴里,拿火机点燃了,执着地问:“吴铭怎么死的?”
“被碎啤酒瓶刺穿喉咙。”陆叙又说了一遍,“燕琳现在想见你,别人说话她一律不听。”
骆绎沉默半刻,呼出一口烟了,道:“走吧。”
医院离派出所不远,步行只需五分钟。
病房外的走廊上,几个民警和医生低声交谈着。
骆绎经过,隐约听到医生说:“……手掌虎口割裂……防御伤……多处擦伤……”
骆绎走到病房门口,脚步停了一下,推门进去。
燕琳半躺在病床上,额头贴着纱布,脸颊被抽打肿了,涂了药水,十分凄惨。
她手指也缠了纱布,指缝间却松松地夹着一根烟,缓缓抽着,她眼神移过来看向骆绎,悲哀与怨恨转瞬即逝,变得冷漠。
骆绎过去把她手里的烟抽下来,掐灭了扔进垃圾桶,说:“医院里不能抽烟。”
“你来就想跟我讲这个?”燕琳抬眼,胸膛起伏。
骆绎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说:“把你牵扯进来,我很抱歉。——你好好休息养伤,别想太多,别给自己——”
他意识到说什么都是空白,话便撂在了半路。
他低眸看见床边放着燕琳今晚穿的那件衣服,淡紫色的深V紧身长裙,被撕碎了。他收回目光。
这景象落到燕琳眼里,她讽刺地笑出一声:“我穿这件衣服,原本是想去吸引你的。”她抓起枕头摔向他。
骆绎没挡,枕头砸在他肩上,掉落地面。
他一句话没说,任由她发泄。
燕琳轻轻喘了口气,靠回墙上,终究还是静了下去:“别安慰我,也别提这事儿,我不想听。我见你,不是想说这个。”
骆绎:“好。”
燕琳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说:“罗绎,当初我离开,你是不是还怨恨我?”
“没有。”骆绎平静看她,“你走的那会儿,我也没怨过你。甚至觉得是种解脱。”
燕琳看向他。
“那是我一生最狼狈的时候。拖你下水跟我受苦,我不好受。虽然那时我没想过跟你分开,还想为了你重振旗鼓,但你提出分手的时候,我一面觉得悲哀,却也觉得解脱。”
燕琳惨淡一笑,摇了摇头:“你没和我说过这些。”
骆绎:“已经分手,有什么可说的。”
燕琳颤颤地吸一口气,又再度平静下去,从床头柜上拿起烟盒。
骆绎拧眉。
她浅浅一笑:“我是病人,就纵容我一回吧。”
燕琳点燃烟放在嘴里吸一口,说:“这两年,你还遇见过比我更契合你的人?”
骆绎:“没有。”
燕琳眼里闪过一丝光芒,骆绎话却没说完:“如果你指的是当年的我。”
燕琳波澜不兴,反问:“现在的你呢?”
“现在的我跟你,已经不适合。”
燕琳有一会子不说话,抽着烟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退让道:“既然无恩无怨,做合作伙伴也无妨。我公司需要你这样的人,你也清楚我们俩以前在生意场上多匹配。你放心,我并没有想跟你在办公室重燃旧情。”
骆绎摇了摇头。
燕琳不可置信:“难道你想一辈子待在这儿经营客栈?”
骆绎道:“我办完该办的事,还是会回北京,还是重操旧业。”
燕琳冷笑一声:“所以只是不跟我共事喽?”
骆绎:“嗯。”
燕琳:“你给我一个理由。”
骆绎并不回答。
燕琳轻嘲一句,逼他:“我已经让你不屑说真话?”
骆绎看向她:“我未来的女朋友很小气。”
燕琳哑然半刻,眼里浮起一丝薄雾。骆绎面色终究缓了下去,说:“燕琳,以你的条件,比我好的男人不都任你挑?”
“那倒是。”燕琳冷傲一勾唇,瞬间眨去泪雾,说,“我没事了,你叫警察进来吧。”
骆绎出了病房,示意陆叙他们可以进去了。
他立在走廊的窗边,望着夜里的小镇,不自禁摸了根烟咬在嘴里,想起是在医院,又收了回去。
没了烟,他的手指飞速地敲着墙壁,速度快得像是在颤抖。
吴铭死了。
他万万没料到吴铭死了。
他多年漂泊,多年苦追,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丝线索,竟就这么断了。
骆绎站不住,咬着唇来回走了几步,低下头,双手用力抓紧了自己的脑袋。
大概一刻钟后,警察们出来了,陆叙停下,对骆绎说:“医生说她收拾一下就可以走了,你们没车,过会儿派辆警车送你们上山。”
“谢了。”骆绎又问,“吴铭的事她怎么说?”
“和之前了解的大致一样,没补充什么特别的细节。”
骆绎还不肯放弃,快速道:“马上去搜查吴铭的住处,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
“剩下的事交给警方,不用你管。”陆叙打断,又补充一句,“你现在也是被怀疑对象。”
骆绎脸色变了一变,问:“你什么意思?”
“你问我?”陆叙眼神锐利,顾忌着在医院,他凑近骆绎,压低声音,“最关键的证人被你前女友杀了,你问我?还有,你们刚才在里边讲了些什么?她为什么非要先见你?!”
骆绎半晌无言,突然竟笑出了一声。那一刻,他悲凉得无话可说。
“别让我从吴铭家里找出什么和你有关的东西。”陆叙指了指骆绎,转身大步走开。
骆绎身上血和汗尚未干透,伤痕累累却不及心里无尽的凄凉与疲惫。他看着陆叙离开的背影,淡笑着摇了摇头,却突然一脚踢在墙壁上。
骆绎找医生拿了药,去病房里接燕琳。燕琳已收拾妥当坐在床边等他,又在抽烟。
骆绎走过去,夺过她嘴里的烟一扔,烟头砸在墙壁上“咚”地一响。
燕琳抬眸看他,察觉出他此刻情绪很差,没顶他。
骆绎收好病房里的东西,说:“走。”
燕琳手撑着病床,发出“嘶”的一声,又坐回去。她轻声说:“我下边受伤了,站不起来。”
骆绎面无表情,过去把袋子递给她,燕琳拿好了,骆绎把她抱起来出了病房。
出了医院大楼,刚走到院子口,墙外传来哒哒哒的跑步声,周遥喘着气跑过来,脸蛋红扑扑的,迎面撞见骆绎抱着燕琳,愣了一愣。
骆绎从周遥身边走过,说:“上对面那辆车,回客栈。”
周遥瘪了嘴,立在原地不动,还披着骆绎的风衣。
骆绎脚步一顿,回头看她,说:“再不走你就给我在这儿站一晚上。”
骆绎走去街道对面,把燕琳放进车里,回头再看,周遥默默地低着头走过来,她不看他,把他的风衣用力塞回他手里,坐上了副驾驶。
一路无话。
只有燕琳说了句:“我好累。”然后歪头靠在骆绎肩上闭了眼睛。
骆绎静默无言,侧头看着车右边的后视镜,小小的镜子里,周遥垂着眼睛,表情很难过,毫不掩饰。
骆绎看了她很久,最终,他疲惫地阖上了双眼。
他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可局势偏偏不按他的计划顺利进行,反而一步步滑向危险复杂的深渊。
周遥啊,他不知还护不护得住她。
到了客栈,车刚停下,周遥就冲下车跑了进去。
骆绎没叫她,跟民警道了谢,把燕琳抱回她房里。
他把燕琳放到床上,转身要离开,燕琳从背后搂住他:“别走。”
骆绎回身,燕琳跪起来搂住他的脖子:“绎哥,我今晚有些害怕。你留下陪我一晚。”
骆绎低头,把脖子上她的手拉了下来。
“真要走?”燕琳嘴角一颤,“认识那么多年,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一个‘怕’字。但今天——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骆绎走到窗边的藤椅里坐下,说:“你睡吧。”
燕琳才欲上前,骆绎开口:“别下床。”
燕琳清楚他个性,也不想惹他离开,便也不做其他打算,关了灯拉了被子睡觉。她侧身睡着,看着黑夜中他的暗影;他坐在椅子里,看着夜的虚空。
寂静。
燕琳问:“你在想什么?”
骆绎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良久,燕琳一边唇角缓缓弯起,说:“绎哥,记住这个夜晚,我是在这一刻重新爱上你的。”
椅子上的人影没有回答,燕琳闭眼入睡。
待燕琳半夜醒来,椅子空了。
黑黑的夜里,她的眼底一片冰凉。
周遥早晨醒来,浑身骨头疼,以为昨晚high过头,并没在意。
她按时下楼吃早餐,在院子里撞见骆绎,迎面碰上,他往左她往左,她往右他往右。
周遥:“……”
骆绎:“……”
两人停下,看着对方,似乎想了想对方要走的方向,移开避让,结果再次同步,又撞上正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在院子里跳交谊舞。
周遥满面潮红,不满道:“你挡我路干嘛?”
骆绎盯着她,往后退了一步,两步,还微微颔一颔首,示意“请”。
周遥见他连解释都不给了,心里疼得要命,赌气快步走过。
“周遥。”他忽然开口。
“干嘛?”她气鼓鼓地回头,却还是有期许。
“你脸怎么这么红?”
“哦。刚有人惹我生气,我气的。”
骆绎默然半刻,问:“你同伴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周遥说完,特意补一句,“后天我们就回去了。”
他平静说:“好。”
周遥一愣,简直不敢相信,更恼自己不争气,一咬牙羞愤离开。
骆绎一上午都再没见到周遥,中午清理完货单经过院子,抬头见周遥的房间木窗紧闭。
他想起她脸上异常的红晕,走进厨房问洗碗的伙计:“搞地质的那个大学生中午来吃饭没?”
“来了。”
“她情况怎么样?”
“啊?”伙计不明白,“什么怎么样?”
“看上去正常吗?”
“哪里……不正常吗?”伙计不懂老板想表达什么。
骆绎罢了,挥挥手:“没事。”
下午依然没见周遥,倒是燕琳能下地走动了,来吧台这边喝酒,骆绎把吧台交给了酒保。
到了晚上,骆绎再次去厨房问,这回伙计说:“没来吃晚饭。”
骆绎皱了眉,走到院子里望她的窗户,屋里头黑黢黢的。
公共区聚满客人,非常热闹。
“老板,刚刚下的单是红茶,你弄成了绿茶。”阿敏小声提醒。
“你来。”骆绎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往吧台外走,“我处理点事。”
骆绎上了楼,到周遥的房门口敲门,一连敲了好几下,没人应。
“周遥?”他叫她,“周遥?”
一直没人应。
骆绎心下一沉,迅速下楼,找桂嫂拿了钥匙,飞奔上楼,打开房门,几大步走到榻边,拍开床前灯。
周遥睁着眼睛,笔直而安静地看着他。那眼神要从他眼底看进他内心。
四目相对,两人有几秒都没说话。
骆绎终于皱眉:“叫你怎么不答应?”
周遥眼睛黑漆漆的,看着他说:“不想理你。”
骆绎噎了个严实,眼神变得严厉。周遥对抗地看着他,这回一点都不怵他了。最终,他恼烦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俯视着她,缓声问:“感觉怎么样?”
“没事,我吃过药了。”周遥说。
骆绎不听,要摸她的额头,周遥一把打开他,生气:“不许碰我!”
骆绎低头看着她。
周遥也知自己矫情了,瘪一瘪嘴,道:“说了没事,我故意的。”
骆绎一时无言,问:“没吃晚饭?”
周遥沉默半刻,选择了诚实。她小手默默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指了指垃圾桶,她吃过面包和饼干,包装袋在里边。
骆绎:“……”
一面晓得不下楼,赌他会在意,一面又晓得不亏待自己的肚子。骆绎简直拿她没办法。
“你手机呢?”
周遥稍稍抬一下头,示意方向。
“密码。”他拿了床头柜上的手机递给她,她拇指摁一下解锁。
他把自己的号码存进去,拨了一下,放下手机。
两人很久都没再说话,他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周遥气了,说:“你走吧。”
骆绎知道她等他解释,可开口无言,半晌,问:“你真想让我走?”
周遥垂下眼眸,不做声。
“嗯?”
“对!你走吧。再见。”周遥翻了个身,把自己负气的情绪表达得清清楚楚。
“我要是不——”骆绎看见她的发丝贴在汗湿的后颈上,一愣,立刻把她翻过来。
周遥正生着闷气:“你干什么——”
他大掌摁住她的额头,眉心瞬间皱起:“发烧了。”
“我吃过退烧——”
“穿衣服,我带你去找医生。”
周遥没动静。
骆绎斥:“要我掀开被子给你穿?”
周遥声音低了下去,这才说实话:“骆老板——我头晕得厉害,没有力气。”
骆绎扶她坐起,她烫得像一只火炉,他心中一骇,吃惊她如此高的体温,此刻竟还清醒。
然而一坐起身,周遥就不行了。
骆绎才松开她去拿衣服,周遥就轻飘飘地向后倒去。
骆绎立刻回身把她拉进怀里,她晕晕乎乎:“诶?刚才还好好的。”
骆绎把她抱在怀里给她穿衣服,眼睛扫一眼柜子,问:“你刚吃的药,药盒在哪儿?”
“垃圾桶。”
骆绎把药盒翻出来装进兜里。
到了户外,深夜寒冷,周遥一阵一阵地发抖。骆绎把她拉回室内,说:“等我一下。”
他拿来男士风衣,围巾帽子防风面罩,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她头昏脑涨,鼻子也变得不灵敏,却闻得见全是他的味道。
骆绎看一眼她蔫蔫的样子,轻哄:“坚持一下,村里就有医生,不远,一会儿就到。”
周遥脑袋很重,咚地点了一下头。
果然几分钟就到。然而,村里的医生走亲戚去了,不在家,诊所关门。
骆绎在深夜的冷风里狠狠地咬紧了牙。
周遥歪在摩托车后座上,呼吸越来越沉,意识越来越模糊。骆绎手伸进她帽子,探她额头,温度比之前更高了。
骆绎给扎西打电话:“和你叔叔说一声,客栈有个病人要打针,我现在带人去镇上,麻烦他去医院等我。我一小时就到,不,——四十分钟。”
骆绎把周遥的双手拉到前边来抱住自己的腰,说:“你靠在我背上睡一会儿。”
周遥点点头,脑袋靠在他背上,像蜷在他身后的一只虾米。
骆绎发动摩托车,疾驰而去。
夜幕下的群山一片黑暗,只有摩托车灯撕破一道光明的口子,在山路上蜿蜒前行,仿佛全世界的光亮都熄灭了,但仔细一看,世界并非完全黑暗,有隐约的天光,将山脉晕染成墨蓝。
“周遥。”
“唔?”
“抱紧了,别松手。”
“唔。”
秋天的深夜,山里安静极了,只有耳旁呼啸的风声,很大,但周遥并不觉得冷。
她被他的风衣包裹得很严,他的帽子,他的围巾,他的防风面罩,她像一个被保护在玻璃罩子里的婴孩。
纵使狂风一路呼啸,要撕碎她的包围圈,却是徒劳。
那么长的山路,她环抱着他,靠在他的背上,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只是在偶尔朦朦胧胧醒来时,看见群山之上,漫天繁星。
那夜从他的帽子里看出去,看到的那钻石般璀璨的星光啊,亘古得像亿万年前当脚下的这片高原还是汪洋大海般一样。
即使是很久很久之后,周遥都会记得那一路的星空与山脉,记得那任凭风声呼啸她却被温暖保护的幸福与安全。
或许就是那一刻,在迷迷糊糊中,爱上了吧。
只不过在当时,谁知道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到医院门口,骆绎拉了一下周遥的手,没拉开,她睡得很沉,却乖乖地听着他的话——牢牢箍紧他的腰,不松手。
骆绎一边扶住她,一边困难地下了摩托车。
“周遥?”他轻声唤她。
她没有反应。
他摘下她的面罩、帽子、围巾,像剥开一只熟透的苞谷。她面颊潮红,呼吸很沉,因为听见他的声音,她有些难受地皱起眉,微睁开眼:“到了?”
“到了。”
“哦。”她头一歪,靠在他怀里又睡了过去。
她这一倒头的踏实感,让他心里狠狠磕了一下。
“对不起。”他把她的头揽在怀里,下颌紧紧贴住她滚烫的额头,“对不起。”
很快吊了水。病床上的周遥双眼紧闭,呼吸声清晰可辨,沉重而痛苦。
骆绎握着她的手守在床边,很累了,却睡不着。
不久,扎西的叔叔来查看情况,见周遥没有异常反应,说先回家了,换吊瓶或抽针的时候叫一下值班护士。
骆绎谢过医生,送他到楼梯口,又顺便下楼到医院对面的小卖部买烟。他买了烟靠在一旁的墙上先抽一支,手上的绷带还没拆,背后的伤也在隐隐作痛。
深夜的镇上没有人影,几个浪子过来买口香糖。骆绎无意间扭头看他们一眼,与其中一个对上眼神,那人戴着口罩,眼神阴厉。
绝非善类。
骆绎收回目光,继续抽烟。
几人嚼着口香糖离开,却是走向医院。
骆绎把嘴里的烟拿下来,忽然就有了不详的预感。
骆绎扔了烟,飞速跑过街道,扑向医院侧门,奔跑中掏出手机给姜鹏打电话。
姜鹏惊诧:“还没解决?我人在庄子里,隔镇上半小时啊。你先撑着,我马上——”
“操!”
骆绎摁了电话,一步三台阶冲上医院大楼侧面的楼梯。
深夜的小镇医院一片漆黑,只有四楼的走廊和一间病房亮着灯,没有医生没有保安,空留趴在护士站睡觉的两个值班小护士。
骆绎迅速上楼回到病房,拿下吊瓶,掀开被子,抱起周遥往门外跑。
才上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已投上人影。骆绎心底一惊,回头望一眼另一端的侧面楼梯和公共卫生间,来不及了!
他抱着周遥闪进隔壁的空病房。
下一秒那群人就上了走廊。
骆绎很快躲进病房的独立卫生间,把周遥放下来,又把卫生间门拉开,藏在门背后。
深夜,死一般的寂静。
走廊上脚步声清晰可辨,骆绎侧身立在门后,无声而大口地喘着气,他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因剧烈运动和紧张,手指颤抖。他快速把手机消音,甚至不能再打电话,怕话筒里发出的声音不可控制。
屏幕的光照映着他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他手指飞速移动,给陆叙发短信,一条接一条:
“医院四楼,救命!”
“有绑架。”
“多叫几人。”
“你一人不够。”
“四楼,快来!”
脚步声停在隔壁。骆绎立即把手机亮度调到最小,关了屏幕。他贴在门缝与墙壁的缝隙里,一下一下,用力而悄然地喘着气,胸腔震着周遥微微起伏。
周遥浑身滚烫,毫无意识地趴在他怀里,鼻子里呼出的气息湿润而灼热,喷在他脖子上。
骆绎下颌汗湿,贴紧她的额头,压住她的呼吸,他所有精力都聚在耳朵上。
“人呢?”
掀床单,扯窗帘,踢柜子,拉窗户,搜挡雨板,
“找!”
隔壁洗手间的门被猛地踹开,门板撞到墙壁上哐当一响。
“跑了。”
“赶紧去追!”为首的下令。
一伙人跑出病房,
“等等!”为首的在做判断,“——床还是热的。没跑远,就在医院里。你们两个给我堵大门。其余的,给我搜!”
骆绎咽了咽嗓子,汗水顺着眉骨流到眼睛里,刺眼,他用力眨眨眼,紧迫地看一眼手机,陆叙没回复。
“你们几个,先去楼梯间和公共厕所找。”
众人四下散开,跑步声,踹门声,摔东西声,此起彼伏。
护士醒了,制止:“哎,你们干嘛?”
“给我闭嘴!少管闲事!转过身去!手放墙上!”
一阵喧闹打杂,病房外人影交错。
骆绎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寒光,周遥的呼吸声却越来越沉,他摁住她后脑勺,把她的脸抵在自己锁骨上,抑住她的呼吸声。
外头,手下很快聚集:“老大,没人。”
“搜病房。一间一间搜。”
“是。”
骆绎手指上全是汗,微颤地摁开手机,依然没有回复。骆绎咬牙再发一条:
“陆警官,救命!!!”
他听见对方搜过一间又一间,拉床,拖椅子,踹洗手间门,每间都掀个底朝天。
骆绎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脏狂跳。突然,屏幕一亮!骆绎立即拿起——
“我不信你。”
骆绎表情死寂,盯着屏幕半刻,突然迅速把手机塞回兜里——他们已聚到这间病房门口。
周遥的呼吸愈发沉重,骆绎一咬牙,大手捂紧她的口鼻,扼住她的呼吸。她昏迷中蹙紧眉心,身子痛苦地颤抖一下,人没有力气,身体机能却本能地反抗。骆绎掐紧她双手手腕,身躯将她紧抵在墙壁上,牢牢压制住。
骆绎死死闷着她,望着天空,眼神狠厉,眼眶却一点一点变红。
周遥的脸颊额头涨得通红一片,滚烫的身子一下一下地抽搐着,却被他抵死了发不出一丝声响。针管回了血,输液管里血红弥漫。
一伙人闯进病房,在狭窄的空间里拆墙揭地,为首人就站在洗手间门口。
“老大,还是没有。”
无声的静默。
骆绎捂着周遥躲在门的夹缝里,眼神如血。
“有趣。”为首者脚步缓缓移动,走到洗手间门口,啪地一声拍开洗手间的灯。里边空无一人。
“呵,躲哪儿去了?”他哼笑一声,走进洗手间,“别让我抓到。”
骆绎看见他的影子被门口的灯光拉长,每往里头走一步,影子就长一分,长长一道投在洗手间墙壁上。
骆绎浑身紧绷,心剧烈搏动,那影子手里居然握着——枪?!
周遥的血在输液管里蔓延,人已没了挣扎。
四周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太静了,能听见人惊骇的心跳。
为首者停在门沿边,即将朝门这边回头,骆绎骤吸一口冷气,那人却往反方向转身:“去楼下搜!”
“是!”
骆绎汗下如雨。
一行人迅速离开,穿过走廊,走下楼梯,即将推开安全门,为首的人却陡然停下脚步,眼里闪过狼一样的光:“不对。”
每间空病房的卫生间门都是关的。“刚才那一间……”他脸色骤变,立即返回。
手下紧跟而上。
为首人跑回房间,直奔卫生间,拉动门板看门后,空空如也。
他重回走廊,皱眉沉思。
“老大,猜错了吧,怎么可能躲在门后头,谁有那个胆儿?”
寂静的走廊里,话语声清晰地回荡着。骆绎抱着周遥躲在公共厕所最里间的水箱下,和拖把杂物挤在一起。
为首人一言不发,目光敏锐扫视四周,突然又推开周遥的那间病房,依旧是空无一人。
“再找找。”手下人把病房又搜了一遍。
“老大,还是没有。”这一句话响在厕所门口,为首的推开公共厕所门,往里头看一眼,隔间没有门,每个蹲坑都一览无余。水箱那头堆满杂物。
骆绎看一眼手表,迫切地抬眸再看水箱,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边的棍子。
门口的人盯着水箱尽头的狭窄缝隙,仔细打量一眼,拖把的摆放位置和之前一样。但为了确认,为首者走过去。
刚迈步,尽头水箱里的水满了,开闸放水,汹涌的水流冲刷着一长串厕所管道,溅出坑外。
他嫌恶地后退。
消毒水味,氯化氢味,混杂着下水道的臭味,刺鼻又刺眼。
“老大,楼下还找不找?”
“找!”为首的转身离开,一群人再度下了楼。
昏暗的厕所里,骆绎喘一口气,松开被汗水濡湿的手掌,他看着周遥被窒得几乎灰白的脸,眼眶一红再红。
“周遥……”骆绎嗓音暗哑,极低地唤她。她的脑袋无力地歪到一边,他拿下颌把她的额头拨过来,贴着自己;拨了好几次,她毫无反应,身子还滚烫,却似乎没了呼吸。
“周遥,听话。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骆绎抱紧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孩,后知后觉地颤抖起来。他牙齿直颤,腿脚打抖,他吸着气竭力镇定想要控制,却无能为力,他仰起头狠狠咬牙,一低头,一滴眼泪就砸了下来。
她终于回过气来,微弱的气息喷在他耳朵上。
他双唇直颤,深深埋头吻在她眼睛上,又一滴泪坠落。
那群人再也没有上楼来。
可骆绎神经紧绷,不敢有一刻松懈。他抱着她在狭窄的隔间里站了不知多久,直到身上的紧张和颤抖全部褪去,空留麻木与无力;直到走廊上传来姜鹏的喊声:
“骆老板?!骆绎?!”
姜鹏赶来厕所,看到两人都不成人形的样子,狠狠一怔——骆绎一手抱着昏迷的周遥,一手还高高地举着吊瓶。
周遥被重新安置回病床上。
骆绎洗了把脸,清醒之后到走廊里坐着,给陆叙发了条短信:“我身边是周启道教授的女儿。”
三秒后,电话来了。
骆绎关了手机,头靠墙壁阖上眼。
姜鹏看见骆绎眼眶下深深的黑眼圈,猜出他只怕几天几夜没睡眠。
命悬一线,没人能睡安稳。
姜鹏不免叹了口气,道:“兄弟,昨晚才死斗一回,负着伤,今晚又来。铁打的人也撑不住。你这样孤身作战不行,得叫上那个叫陆叙的。”
骆绎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几分钟后,楼梯间传来急速的脚步声,陆叙冷面冲上走廊,人来没走近就开始质问:“罗绎你想干什么?你回来是为了接近她——”
骆绎睁开眼,目光移向陆叙;骆绎不发一言,冷漠起身,一拳砸在他脸上。这一击势大力沉,陆叙唇角裂血,撞上墙壁,满眼怒火看向骆绎,要上前还手,骆绎接连一脚踹上他腹部。
陆叙连连后退,抓住窗台,额头青筋直冒。
姜鹏眼见骆绎还要打,事儿会闹大,上前箍住骆绎:“你疯了?!想被关进去?!”
骆绎挣着姜鹏,手指陆叙,一字一句讥:“陆叙,你他妈没半点用处!”
他吼:“她要出了事,你拿命也负不起!”
“你为什么接近她?”陆叙咬着血牙回击,“LAND由罗誉开发,你以为那东西就是你的?!能被你据为己有跟丹山讲条件?!”他上前一拳砸向骆绎,骆绎挣开姜鹏,躲过他袭击,反手狠狠一拳打在陆叙脸上:“我操你祖宗!”
姜鹏管不住了,索性让他俩开打,你猛揍我一拳,我狠踹你一脚,眼见下手越来越没个轻重,才叫几个弟兄把两人扯开。
姜鹏冷冷看着他俩,指一指窗外,道:“你说丹山在外头看见,是在笑话呢还是大笑呢?”
走廊窗外是无尽的黑夜,像人的眼。
骆绎歪着肩膀靠在墙上,喘着气,他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拿打火机点燃。
陆叙坐在椅子上,忿忿地擦一擦嘴角的血,又接过了姜鹏递来的烟。
三个人各自抽着烟,都不再说话,也都累了,倦了。
夜更深,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烟雾渐渐消散。
骆绎看一眼手表,已经凌晨三点。
他平缓道:“她的同伴今天回客栈,明天回北京。你最好暗中多找几个人,好好守着她,护送她回去。到了那边也不能松懈,和你当地的同事筹谋一下。丹山的目标是LAND,如果她被绑走,后果……”骆绎寡淡地一勾嘴角,“你自己想吧。”
他缓缓从墙上站起,把烟头掐了,走到姜鹏身边,道:“兄弟,拜托你件事。”
“说。”
骆绎疲惫地垂了一下眼皮。
姜鹏的几个手下守在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面无表情地观察着病房内的情况。各个身体板直,寸步不移。
骆绎侧身睡在周遥身旁,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似乎睡得很沉,又似乎在梦里还护着怀里的人。
姜鹏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地抽烟,偶尔看一眼病房里头的人。
抽完一根了,他把烟扔地上拿脚碾了碾,又新拿一支塞嘴里,待点燃了,扭头看陆叙:“你有什么打算?”
陆叙道:“不论如何,先保护周教授的女儿。”
姜鹏咬着烟,眯起眼睛:“你还是不相信他?”
陆叙冷哼一声:“我们在吴铭家里搜到了他和吴铭一起买玉石的记录。虽然说明不了什么,但他跟吴铭的确牵扯不清。我们原以为可以和他合作揪出丹山,可如果他是在利用我们除掉异己呢?你看,吴铭就被他前女友杀死了,是不是太巧?”
姜鹏下巴朝病房门挑了挑:“你看他那样儿,还前女友?”
陆叙看过去,玻璃另一头,骆绎睡着,手臂紧揽周遥。
陆叙不置可否,反问:“前女友跟他没关系,会在出事后非要见他,不见他就不肯跟警方交代?”
“具体什么情况,我不是警察,我不知道。”姜鹏耸肩,忽话锋一转,“可是陆警官,说真的,你觉得骆绎这个人,如果真是他操作,他会留下这么多破绽和疑点给你?”
陆叙不经意就抿紧了嘴唇。
他和骆绎打了多年交道,清楚骆绎有多缜密,但也正是因为他清楚骆绎的聪明能操纵一切,所以更无法轻易相信他。
陆叙说:“我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佛塔只是鉴定失误,以他的专业能力——”陆叙摇了摇头。
姜鹏低下头弹着烟灰,笑了笑:“陆警官,骆老板跟我讲过一句话。”
陆叙扭头看他。
“他说,他没有看走眼,他鉴定的那一尊,就是真的佛塔。”
周遥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秋天的阳光洒满墙壁。
她躺在潮湿闷热的被褥里,身子发过一场大汗,如蜕过一层皮。昨晚似乎经历了很多事,却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秋夜的繁星,还有温暖的感觉。
周遥轻吸一口气,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肚子上,重重的,低头一看,是男人的手臂。
男性的鼻息拂过她脸颊,她扭头,骆绎侧身睡在她身旁。
她愣愣看着他。
一秒后,骆绎平静地睁开双眼,瞳孔漆黑而又清澈,像水洗过的黑曜石。周遥在他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小小的倒映,表情有些发蒙。
他就那样静默而又无声,周遥被他看得呼吸不畅,手心出汗,却又不想打破此刻的安宁。
过了许久,骆绎开口,问:“感觉怎么样?”
感觉啊,周遥感觉像在梦里走了千山万水,过了一个世纪。
她说:“好多了。”
他低下头,额头触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退烧了。”他的呼吸萦绕她鼻尖,周遥眨巴眨巴眼睛,脸又烫红起来。
“周遥……”他在她脸颊边,低低唤她。
“嗯?”周遥红着脸,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嘴唇,她记得他双唇的触感是柔软的。
“周遥……”他又唤她。
“嗯?”周遥有些懵,抬起眼睛看他,“怎么了?”
“没事。”他阖上眼睛,轻轻揽了揽她的身子,说,“你好好休息。再睡一会儿。”
“噢。”周遥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陆叙和骆绎最终和解。陆叙表示会接受他的建议,全程保护周遥。即使回京也不会懈怠。
骆绎听言,只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多余的话一句没说。
陆叙和几个同事把两人送回客栈,那几个同事也将一起入住。
途中,陆叙和同事说起燕琳,虽然只是提了一嘴,且言辞避讳,但周遥还是听出了端倪。想想燕琳,周遥又觉得有些可怜,于心不忍。
可到了客栈要下车了,周遥想起前天夜里坐警车回来的情形,想起骆绎抱了燕琳,虽然理智上能接受,可心里到底不平衡。
周遥见骆绎要下车了,遂柔柔弱弱地斜靠在椅背上,低声说:“骆老板,我身上忽然没力气,走不动呢。”
骆绎淡淡一笑,还有一丝心思逗她:“我背你。”
周遥瘪了嘴:“不要!”
“声音这么大,还没力气?”骆绎说,过去把她横抱起来。
周遥一喜,立即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想一想,脸上笑容又散去半分,小声商量:“骆老板。”
“嗯?”
“你以后不要抱别人,好不好?”
“好。”他回答。
周遥顿时心里开花,埋头在他脖颈上咯咯轻笑。
“周遥。”他扭了扭脖子。
“嗯?”
“痒。”
“噢。”周遥赶紧抬起脑袋。
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是大白天,骆老板抱着个小女人走进来,客栈里的伙计们住客们全看见了。
周遥昂着脑袋,搂着骆绎的脖子,脚还轻轻地晃一晃,全然把自己当小老板娘了。
骆绎瞥见她嘚瑟样儿,极淡地弯了下嘴角,任她随她。
走上楼梯,遇见正下楼的燕琳,见两人如此亲密,她一愣,脸色又瞬间平静下去,维持着自己的淡定。
骆绎不做停顿,抱着周遥往上走,和她擦肩而过。
周遥悄悄探头往下看一眼,骆绎问:“看什么?”
“没看。”周遥立即缩回脖子。
进了房间,骆绎把周遥放到床上,给她倒了水,喂了药,又给她盖好被子,嘱咐:“医生说要多休息,你再睡一会儿。”
“你要回去了?”周遥巴巴地问,又微微噘起嘴巴:“你多陪我一会儿,我不想一个人。”
骆绎原本就没打算走。他弯腰,抚了抚她的额头:“睡吧,我在。”
周遥不肯闭眼睛,质问:“你在?等我睡了,你在哪里哦?”
骆绎到柜子里拿了张毛毯。他上了她的床,躺在她的被子上,盖上毛毯,和她枕一张枕头,看着她:“在这儿。满意了吗?”
“满意了。”周遥笑眯眯阖上眼睛。
过了不一会儿,骆绎稍稍起身,周遥立即睁开眼,警惕地瞪着他。
“不走。”骆绎哑然失笑,探身拉上厚厚的窗帘。
屋子里陷入一片昏暗。
深深的秋天,房间里潮湿而冰冷,两人的体温却足够互相取暖。
周遥隔着一床被子,紧紧挨着他的身体,蹭了蹭,才满足地睡了。
楼下院子里传来旅客的说笑声,室内,光线昏暗。
她忽然轻声:“骆老板呀~”
“嗯?”
“我有个问题哦。”
“什么?”他闭着眼睛。
“那我问你啰。”
“问吧。”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女孩儿问,又软又轻。
骆绎缓缓睁开眼,周遥却闭着,乌黑的睫毛轻轻颤抖,嘴角抿成一丝紧张的弧度。
“是啊。”他低声回答。
女孩慢慢张开眼睛,眸光清澈,冲他咧嘴一笑:
“巧诶。我也喜欢你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