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宝奇旅(故宫三部曲)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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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李石曾暗访琉璃厂目睹内廷文物 建福宫突然起大火烧毁文物无数
 
  荣宝斋不设柜台,在幽雅的客堂内,窗明几净,古朴宁静,暗香浮动。宾主在品茗闲谈之中,把玩器物,畅谈古今,在怡情笑谈之间,做成一桩桩买卖。
 
  李石曾刚跨进大门,就有一伙计把他引至客堂雅座,沏上热茶,另一服务生到里面的内屋报告去了……
 
  正阳门外闹元宵,
 
  金犊花聪意气骄。
 
  十里香尘迷锦幛,
 
  三更烟火走虹桥。
 
  繁华更数琉璃厂,
 
  五色云中黄赤镶。
 
  这是清人劳之辨在他的诗中对京城琉璃厂当时景象的描绘。
 
  此时的琉璃厂并非工厂,实际为一条文化街市,位于和平门外南北柳巷。元朝时,这里开设官窑,烧制琉璃瓦。明代建设内城时,因为修建宫殿,就扩大了官窑的规模,琉璃厂成为当时朝廷工部的五大工厂之一。到清嘉庆三十二年修建外城后,这里变为城区,琉璃厂因不宜于在城里烧窑而迁走,但“琉璃厂”的名字则保留下来。
 
  清初顺治年间,在京城实行“满汉分城居住”。而琉璃厂恰恰是在外城的西部,当时的汉族官员多数都住在附近,后来全国各地的会馆也都建在附近,官员、赶考的举子也常聚集于此逛书市,使明朝时红火的前门、灯市口和西城的城隍庙书市都逐渐转移到琉璃厂。
 
  各地的书商纷纷在这里设摊、建室、出售大量藏书。繁华的市井,便利的条件,形成了“京都雅游之所”,使琉璃厂逐渐发展成为京城最大的书市,形成了人文荟萃的文化街市,与文化相关的笔墨纸砚、古玩书画等等,也随之发展起来。许多著名老店,如槐荫山房、古艺斋、瑞成斋、萃文阁、一得阁、李福寿笔庄等就分布在这里,经营范围包括金石碑帖、字画文物,以及玉石瓷器、珠宝木器等众多古董。
 
  清末民初,社会动荡不安,经济严重衰退,而唯独这琉璃厂,历久不衰,而且越发兴旺,成为京城的一道风景线,许多学者、教授及学生多来此搜寻古旧书籍,名人雅士更喜到此寻宝消遣。
 
  民国时期的北京琉璃厂
 
  李石曾对这里也是情有独钟一有闲暇,总会前往溜达,常常流连忘返。
 
  一日,他又来到琉璃厂。
 
  由于在外奔波,李石曾竟很长时间没有理发了,便想到青云阁理发。这是他从前经常光顾的地方,理发店的卞师傅一见李石曾,便热情招呼道:“李大人啊,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啦?快请快请!”
 
  “刚从法国回来。”李石曾坐到座位上说,“整天忙得团团转,连理发的时间都挤不出来,真没办法呀!”
 
  “是啊是啊,”卞师傅边说话边给李石曾围上白兜,“您是大人物,当然是大忙人喽。”
 
  “我算什么大人物啊,忙倒是真的,不过都是瞎忙呗。”李石曾客套地说。
 
  “哪里哪里,”卞师傅把李石曾脖子用毛巾捂紧,说,“你们都是忙的天大的事,怎么说是瞎忙呢?要说瞎忙,那是我们这样的人在瞎忙。”
 
  “都一样,都一样。”李石曾与往常一样,利用理发的机会与卞师傅攀谈起来,“生意还好吧?”
 
  “托您的福,生意倒是不错的。”卞师傅转而叹息道,“唉,就是这年头赚到手里的钱虽然多了些,但总跟不上日日见涨的物价,实际生活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啰。”
 
  李石曾安慰道:“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好不了啦!”卞师傅调侃道,“别说俺平民百姓了,就是守着紫禁城的皇上,每年400万两银子都不够花了,常常捉襟见肘,不得不把宫中的宝物拿到银行作抵押,贷点钱填窟窿呢。”
 
  “还有这事?”李石曾不信地问。
 
  “这是公开的秘密。”卞师傅看了看周边,又附在李石曾耳边轻轻道,“还有外面不知道的事呢!”
 
  “我可从没听到过什么。”李石曾有意引他的话。
 
  卞师傅笑道:“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在这京城里头,谁不知晓?不过,真正知道底细的,倒也只有我们整天在这琉璃厂混的人了。”
 
  李石曾夸赞道:“那当然,你在这里几十年了,朋友多,人缘好,什么能瞒得了你啊。”
 
  “哪里哪里,你抬举我了,”卞师傅一得意,话匣子就打开了,“我也只不过有这个手艺,上到皇亲国戚,下到黎民百姓,总得剃头吧。这剃头,还真的是咱扬州人的手艺好。”
 
  “那是没话说的,我要理发,就非你卞师傅莫属。”李石曾说。
 
  卞师傅得意起来:“这真喜煞我了。做我们这行的,地位虽低,挣钱虽少,但是自有乐趣。像你们这样的大人物、大文人,到我这里,往这里一坐,也就没有架子了。”
 
  “是啊是啊,非但没有架子,还要全听你的。”李石曾开起玩笑来。
 
  “不听我的行吗?”卞师傅更加得意道,“无论多大的官,多有钱的主,在我这,我让他抬头,他就得抬头,我让他低头,他就得低头。我是专管头头的!”
 
  听着卞师傅这番话,李石曾不禁咯咯笑出声来。卞师傅停下手中的剪刀道:“您千万不能笑,一笑头一动,我这一剪刀下去,就不成型啦。”
 
  李石曾立即收住笑声道:“这不,在你这里还真的不能乱说乱动哩。”
 
  “乱动不行,乱说可以。”卞师傅说,“我这个人,手闲不住,嘴也闲不住,就喜欢侃大山。”
 
  李石曾急于想知道紫禁城里发生的事,就不让他无边无际地侃下去,便把话收回来:“我还就喜欢听你侃,总能听到不少信息。比如你前面说到的溥仪用宫中宝物作抵押贷款的事,我还第一次听说哩。”
 
  “嗨,这算什么信息啊。”卞师傅又压低声音道,“要说这紫禁城,可真是内廷虽小,能量不小哪。”
 
  “哦,不是退位了吗?”李石曾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
 
  “皇帝还在,朝廷还在,能死心吗?能闲得住吗?说不定哪天就复辟了呢。卞师傅谈起政治来也有一番见解。
 
  李石曾说:“复辟不得人心。民众不会答应。”
 
  卞师傅不以为然道:“什么人心不人心,答应不答应,老百姓能管得了吗说穿了,老百姓也不想管。民国开初那年,老百姓还真的激动了一下,又是民主啦,又是选举啦,热闹了一阵子。后来咋啦?都是假的,糊弄老百姓折腾了这么多年,今天他当总统,明天你当皇帝,都一个样,都好不到哪里去老百姓就想安稳过日子。可就是安稳不下来。”
 
  李石曾同情道:“是啊,现在老百姓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不过,我看这琉璃厂一带,倒还是热闹、兴旺得很呢!”
 
  “那倒是。”卞师傅说,“这倒要归功于这不死的小朝廷了。”
 
  “此话怎讲?”李石曾追问道。
 
  “这里为什么会兴旺啊,还不是全靠紫禁城吗?”卞师傅让李石曾躺下拿起剃刀,边刮胡子边说,“现在满街都是皇宫里流出来的东西。”
 
  “不会吧,”李石曾问,“皇宫里的东西怎么会到市场上来?”
 
  “俗话说,上行下效,皇上都把宫里的东西往外搬,下面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还有这等事?”李石曾将信将疑。
 
  卞师傅停下手中的剃刀:“你不信啊?不信,你待会到这街上转一转,看一看就知道了。”
 
  李石曾还是有些不信:“会不会是仿制的赝品?”
 
  “赝品当然有,这琉璃厂,从来就是鱼目混珠。”卞师傅肯定地说,“但现在真货不少,我在这里几十年,还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宫中之物,许多都是直接放在柜子里,而且价格也不是特别贵。不过,这些都算不上上等货上等货就藏得深啦!”
 
  “还有上等货?”李石曾又问,“既然藏得深,你怎么会知道?”
 
  “嘿!还能瞒得过我?”卞师傅毫无保留地说,“这些做文物生意的老板到我这里来,我一看,今儿他心花怒放、得意扬扬的,准是得了什么宝贝。”
 
  “他们会告诉你是些什么宝贝吗?”李石曾问。
 
  “那是绝对不会说的。”卞师傅补充道,“我也不会问。问什么呢?我又不会买。你想买的话,我倒可以给你介绍几家去看看。”
 
  “我本来没有这个想法,给你这么一说,倒有点动心,想见识见识。”李石曾想套出他更多的话。
 
  卞师傅热心道:“像你这样的身份和水准,恐怕只有荣宝斋最合适不过了。我知道,最近那里又得到了几件宫中的珍品。”
 
  不知不觉中,发已理完,李石曾站起来,付了钱,说:“今天还早,我不妨去碰碰运气。”
 
  民国时期的荣宝斋
 
  出了青云阁,李石曾径直来到荣宝斋。
 
  荣宝斋处于琉璃厂的中间地带,为最负盛名的百年老店。荣宝斋的前身是“松竹斋”,光绪年间取“以文会友,荣名为宝”之意,更名为“荣宝斋”。著名书法家陆润庠题写的“荣宝斋”红木匾额挂于堂前,许多名家书画陈列在橱窗内,引来人们驻足观望。
 
  荣宝斋不设柜台,在幽雅的客堂内,窗明几净,古朴宁静,暗香浮动。宾主在品茗闲谈之中,把玩器物,畅谈古今,在怡情笑谈之间,做成一桩桩买卖。
 
  李石曾刚跨进大门,就有一伙计把他引至客堂雅座,沏上热茶,另一伙计到里面的内屋报告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出来,见到李石曾便热情道:“喔唷,是您呀,老朋友,老朋友,是什么东风把您吹来啦!”
 
  “葛老板,不欢迎啊?”李石曾站起呵呵笑道。
 
  “说到哪里去了,望眼欲穿哪!”葛老板假装生气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得罪您李大人了呢,这么长时间不过来。”
 
  “葛老板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不是告诉过你,我要到国外一段时日。”李石曾说。
 
  “对了对了!”葛老板笑容可掬,“老喽,记性是越来越差了,真是对不起。
 
  李石曾说:“我看你是越活越年轻,气色总是这么好!”
 
  “哪有啊,”葛老板兴高采烈,“我这个人想得开,活个高兴,不烦什么神。
 
  李石曾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你这高兴的样子,一定是遇着什么好事了。”
 
  葛老板笑道:“您眼睛真毒,什么都能让您看出个究竟。”
 
  李石曾故意套话道:“眼睛再毒,也看不出你在乐着啥噢。”
 
  “像我们这号人,高兴些啥,您心知肚明,瞒不过您的。”葛老板颇为得意。
 
  “呵呵,既然这样,也给我一起乐乐嘛!”李石曾试探道。
 
  “您是多年的老主顾了,本来是要答应您的。”葛老板为难道,“不过,今儿这货,不瞒您说,刚刚到手,我都不敢相信它是真的。所以也不便给您过目真对不起了。”
 
  李石曾知道葛老板这话完全是生意场的话,便略显不快道:“葛老板说这话未免太把我当外人了吧。假如有货在你眼里也真假难辨,恐怕这琉璃厂就没有一件真的了。”
 
  “您别误会,千万别误会。”葛老板肃然道,“今儿个是例外,要不,在您老兄面前我怎会说这个话呢?”
 
  李石曾摇着头:“听不懂你的意思,既然不想给我饱个眼福,我也就不强求了。”说着起身要走。
 
  “慢慢慢。”葛老板忙说,“您甭急嘛,我的意思是,我还有点吃不准,这实在不是一般的东西。”
 
  “一般的东西我会在乎吗?”李石曾生气道,“你太小看人了!”
 
  “不不不,”葛老板连忙说,“您言重了,若想瞒您,我就不会告诉您了我是怕……”
 
  “怕什么?”李石曾又坐了下来。
 
  葛老板说:“怕倒也没什么好怕的。我是正常交易,愿买愿卖,公平交易不过,现在这世道,还是低调些好,免得自找麻烦。”
 
  “不要绕圈子了。”李石曾坦率说道,“拿来一看,买得起,我就拿了;买不起,我也不会传出去,这点信誉我李某人还是有的吧!”
 
  “那是,”葛老板凑到李石曾的耳边道,“跟我里面去吧。”
 
  内厅里,没有窗子,白天也开着灯。
 
  葛老板打开一只红木箱的锁,从里面拿出一个卷轴,放到桌上轻轻地展开。
 
  这下轮到李石曾不敢相信了。他揉了揉眼睛,看了又看,最后惊呆了,不,他愤怒了!
 
  “你这是从哪里得到的?”李石曾强制让自己平静下来。
 
  葛老板喃喃道:“这是行规,恕不相告。”
 
  半晌,李石曾说:“请你收起来吧,我也不必问价了,我把全部家产都卖光了,也买不起你这件东西。”
 
  说完,李石曾便离开了荣宝斋。
 
  《平复帖》
 
  原来,李石曾在荣宝斋所看到的,是稀世珍品《平复帖》。
 
  《平复帖》纸本,墨迹,章草书。此帖是章草向今草过渡时期作品,书风朴拙,笔画挺健,字间不相连属,可见秃笔的独特面貌。无款印,宋徽宗赵佶定为晋陆机书。
 
  陆机为晋代平原内史,故称“陆平原”,以文学见名于时,才华横溢,亦工书法,尤长于章草。作为古代名家墨迹存世最早者,为历代所珍视。曾经殷浩梁秀收藏,宋时归李玮,后入宣和内府,元明之际辗转各家,明末韩世能父子收得,入清后收藏于宫中。
 
  就是这么一幅深藏于宫中的传世珍品,居然也流了出来,可想而知,从紫禁城流出了的宝物有多少,真是令人触目惊心。
 
  李石曾从琉璃厂出来,没有急着回家,而是立即去北京大学,找到沈兼士。
 
  在沈兼士的办公室里,李石曾把在琉璃厂的所见所闻告诉了沈兼士,十分气愤地说:“我中华几千年积攒的精神财富,就这样被退位小朝廷任意挥霍和盗卖,其所作所为令人发指!”
 
  “我也曾听说过,但不知道会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沈兼士震惊了。
 
  李石曾说:“这样下去,不出一年,紫禁城就要被他们掏空了。”
 
  “这个退位的小朝廷,还有那个末代皇帝溥仪,真是气数已尽,竟然干出这种事来!”沈兼士骂道。
 
  李石曾说:“当年八国联军抢掠,毁掉我国多少文物,没有想到自家的皇帝也偷盗起宫中国宝,真是败家子!”
 
  “你说他是败家子,一点不错,可是,他还在整天做着复辟梦,一直蠢蠢欲动。”沈兼士说。
 
  “是啊,”李石曾说,“我看这个小朝廷是僵而不死,常常兴风作浪,搅得国家不得安宁。”
 
  沈兼士起身道:“这就是革命不彻底留下的后患。只要这个小朝廷还存在复辟的势力就不会退出历史舞台,复辟的可能性就不会消除。”
 
  李石曾说:“看来,非得把小朝廷彻底推翻,把这个贼心不死的末代皇帝赶出紫禁城!”
 
  “早就应该这样了,”沈兼士懊恼道,“可是,现在这小朝廷是越发无法无天了。遗老遗少们护着他们,社会上有人同情着他们,连民国政府的那帮官员都争先恐后地巴结着他们。所以他们是有恃无恐。”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发展下去吧,还得要有些办法制约他们。”李石曾说。
 
  沈兼士思考了一会说:“其他大的办法目前还没有,现在唯一可做的,就是把小朝廷偷盗宫中国宝的事捅出去,引起人们的不满和社会公愤。”
 
  “对!”李石曾赞同道,“这是个好办法。如果各界知道了小朝廷的这些混账事,一定会群起而攻之!”
 
  “以此来呼吁政府取消优待条件,把溥仪他们赶出紫禁城。”沈兼士狠狠地说。
 
  李石曾说:“能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我不敢奢望,现在的政府不可能有所作为。但不管怎么样,只要舆论起来了,对这小朝廷总归是个冲击,起码可以让他们收敛一些。”
 
  “那我立即让杨子江他们组织稿子,尽快在他们的报纸上捅出来。”沈兼士提议道。
 
  “不能太冒失了。”李石曾说,“今天我知道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你们应当再去琉璃厂暗访一下,掌握更多的证据,并联络多家报纸,把紫禁城内的丑事一下子披露出去,形成强大的舆论声势。”
 
  “试试吧!”沈兼士转过话头说,“石曾兄,你长时间忙于勤工俭学,恐怕把博物馆的事都给忘了吧?”
 
  李石曾不加掩饰道:“忘倒没忘,就是顾不上来,也无能为力。可是,这次到琉璃厂后,又触发了我这个念头。”
 
  “这就好。”沈兼士说,“这几年我念念不忘的就是这件事。从外廷开办文物陈列所的情况来看,这件事的意义还真是不小。”
 
  “如果把内廷也办成博物院,那影响一定会更大,而且有着象征性的意义。”李石曾说。
 
  沈兼士说:“此事艰难,但我们当锲而不舍,非得把它办成不可!”
 
  李石曾说:“你先把舆论发动起来,我再找找蔡元培、吴瀛他们,乘机再推动一下。”
 
  几天后,京城许多报纸发表消息或文章,披露溥仪及内廷文物大量流失之事,顿时,舆论哗然,社会震惊。
 
  溥仪也乱了方寸。
 
  迫于舆论的压力,同时也是为了借机整治内部的混乱状况,溥仪彻查宫中偷盗活动的计划提前开始。
 
  御前会议在养心殿召开。
 
  这样的会议已经很长时间没开了,被通知来开会的人数也特别多,除了载沣、陈宝琛外,还有内务府总管大臣绍英、耆龄、宝熙和侍卫大臣荣源。
 
  溥仪以从未有过的冷峻厉声道:“这几天京城的报纸想必都已看过了吧?
 
  在场的人,原来都不知道会议的内容,溥仪的开场白,一下子让大家明白了怎么回事,而宫中偷盗之事,他们个个脱不了干系,故而人人做贼心虚不敢作声。
 
  溥仪发怒道:“你们为什么一个也不回答朕?”
 
  虽然陈宝琛私下也拿了许多宫中之物,但毕竟是溥仪的老师,又掌握着溥仪自个儿偷盗的情况,故而心里并不那么惊慌,便镇定地说:“回皇上,这几天京城里的报纸都在攻击朝廷,说皇上,不,是说咱宫里的人,把宫里的宝物偷盗出去,许多流入了琉璃厂。”
 
  “有这么回事吗?”溥仪高声问道。
 
  各人心中有鬼,都不想回答。绍英实在避不过,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完全是无中生有!”
 
  “宝熙,你说呢?”溥仪点名道。
 
  宝熙不禁一惊,呆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不完全是那回事。
 
  溥仪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完全是,那就是说,不完全不是,不完全不是也就是多少有这事,对吗?”
 
  溥仪这一问,把大家问住了,全都不再言语。
 
  溥仪数落道:“无风不起浪,报纸上的消息不是一点根据也没有。宫中偷盗之事,早已有之,只不过近几年愈演愈烈罢了。最近一段时间,朕查看了建福宫及周边的库房,封条撕掉的有之,门锁撬开的有之,窗子打开的有之而库房内,许多箱子有搬动的痕迹,有些箱子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
 
  溥仪扫视一眼,继续说道:“这明明是被盗窃过了。如此严重的情况,难道你们都不知道吗?”
 
  见大家低头不语,溥仪怒目圆睁:“绍英,你是内务府总管大臣,你知道否?”
 
  绍英浑身打战:“这,……”
 
  “这内廷之内,苍蝇蚊子也飞不进来,肯定是家贼!”溥仪咬牙切齿道,“你们看,该怎么办?”
 
  绍英立即表白:“宫中发生盗窃之事,内务府有推脱不了的责任,不过,我们确实不知晓。”
 
  “那这些事是谁干的?”溥仪愤怒道。
 
  耆龄抖颤道:“我们从没有发现什么证据,故而也就不好说是谁干的。”
 
  宝熙也附和道:“内务府值勤人员也从未有人报告过这等事。”
 
  溥仪闻之更为恼火:“这是你们的失职!”
 
  陈宝琛想息事宁人,便出来打圆场:“内务府都不知道此事,所以偷盗之事就难以确定。以后内务府加强值勤保卫,千万不能有所疏漏。”
 
  见陈宝琛这么说,绍英他们顿时松了口气,都哼哼唧唧表示赞同。
 
  溥仪却不依不饶:“决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若不加查处和整顿,恐怕以后就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皇上说得对!”一直没有开口的荣源说话了,“没有规矩不成体统。这样的事再发生下去,说小了损失财物,说大了危及朝廷,不能不查,不能不管。”
 
  “我也认为要立即查处。”载沣站出来说,“不查个水落石出,内廷难以自保。”
 
  陈宝琛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不要查处,当然要查处,但是,家丑不可外扬,宫内的事传播出去,报纸便会添油加醋,大肆宣扬,放大朝廷的不是,形成不良舆论,对朝廷有百害而无一利。”
 
  溥仪觉得陈宝琛的话不无道理,心里便矛盾起来,话也软了下来:“那不查处,不整顿,任其发展,以后如何收拾?”
 
  “查还是要查的,以儆效尤。”陈宝琛献计道,“但不要大张旗鼓、大动干戈,可以秘密进行查处,以免动静太大,不好收场。”
 
  溥仪只好退让,因为他也不想弄得满城风雨,下不了台,便缓和口气:“查还是要查,杀鸡儆猴。你们商议个办法,具体由荣源负责,内务府配合。”
 
  大家顿时如释重负,只有绍英心里还觉得不够踏实,一来自己不干净二来此事本该是内务府的事,而溥仪却要给荣源去办,明显是对他的不信任还有,溥仪虽然不想大动干戈,却要杀鸡儆猴,也就是说,总得查出点事来这一查,万一牵连到自己身上怎么办?……
 
  建福宫的清查刚刚开始,一场大火突然降临。
 
  建福宫位于紫禁城北部御花园以西,前有抚辰殿、建福门,后至惠风亭是一处自成体系的大型宫苑。该宫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卷棚歇山顶,黄琉璃瓦铺盖。檐下施斗拱,前檐为槛窗,后檐为砖墙。室内以隔扇分隔,形成“一明两暗”的格局。宫之两侧游廊行至殿后即惠风亭。亭之北以红墙相隔出院落,亦称西花园,园内以延喜阁为中心,有静怡轩、慧曜楼、敬胜斋、吉云楼碧琳馆、妙莲华宝、凝晖堂、积翠亭等十余座建筑。
 
  乾隆时期,宫中奇珍异宝收藏于建福宫一带的许多殿堂,储有大量金佛金塔、金银法器、藏文经板以及清朝九位皇帝的画像,皇帝行乐图和大量历史名人字画、古铜器、古瓷器等。嘉庆时曾下令将其全部封存。溥仪结婚时所收的全部礼器也都储藏在这里。
 
  1923年6月27日,深夜。
 
  暗蓝色的天空没有一点云丝,一轮冰盘似的月亮,悄悄爬上中天,把柔和的银光静静地洒在西花园细密的树枝上。院子的空地,亮晃晃的像铺上了一层碎银。
 
  一切是那样的柔和、宁静和神秘。忽然,从一棵大树后闪出一个人影在花园里碎银般的地面上向延喜阁飞快地移动。不一会儿,此人来到延喜阁正面的窗子下,蹲下,用手轻轻推着窗子,第一次没推开,接着顺着推过去当推到第四次,一扇窗子被推开了。
 
  此人一个跃身,便进了延喜阁,从口袋中掏出一盒火柴和一支蜡烛,迅速把蜡烛点起,并用手遮住烛光,寻找可燃之物。很快,找到一块破旧的布料便将之点着,投掷到一堆书画中,但见火渐渐燃起,他便跳出窗子,消失在夜色之中……
 
  建福宫花园火后残迹
 
  建福宫花园延春阁火后残迹
 
  不多时,延喜阁起火,火势沿着花园的游廊迅速窜向周边的建筑,顿时火光冲天,并伴有木头噼啪的爆燃声,建福宫一带成了一片火海。
 
  然而,内务府竟全然不知,整个紫禁城内没有一个人发现,更没有人出来救火。
 
  最先发现紫禁城内发生火灾的,居然是驻扎在东交民巷的意大利公使馆的消防队,他们将救火车开到紫禁城门时,门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去向内务府值班人员报告,值班人员才向睡梦中的绍英汇报。绍英急急忙忙赶到,火势根本无法控制,便给京畿卫戍总司令王怀庆打电话,请求他派消防车过来。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一辆辆消防车才呼啦啦地开过来,大批军警也涌向皇宫。紫禁城周边的居民,得知皇宫失火,也纷纷赶来救火,男女老少忙作一团,有的帮着扑火,有的冲向房间抢运物品,有的从宫内消防铜缸里取水……
 
  救火人员混杂不堪,谁也分不清谁,其中还有外国人。一位蓝眼睛红鼻子的外国男人,边救火边往袋里塞东西,被消防人员发现后上前阻止,双方发生冲突,那外国男子伸手就是一拳,将一名消防人员打得鼻子出血,然后扬长而去……
 
  扑救了一夜,火虽然灭了,但建福宫及附近一带烧成一片焦土,包括静怡轩、慧曜楼、吉云楼、碧琳馆、广生楼、香云亭、积翠亭、凝晖楼、延喜阁、妙莲华宝等都烧个精光,化为废墟。
 
  建福宫这场诡谲的大火,原因何在?事后没有查清,有的说是纵火,有的说是自燃,有人编造出鬼神作怪的故事来,莫衷一是。
 
  至于大火究竟毁掉了宫中多少珍宝?实在无法统计,因为宫中的宝物没有一个完整的总账目。
 
  建福宫火灾后,人们口诛笔伐,报纸追踪报道,纷纷要求追查火灾原因和损失情况。而临时政府派员协同内廷内务府查了很久,也无结果,最终不了了之。
 
  迫于舆论上的压力,内务府对火灾损失情况予以了公布:烧毁2665尊金佛,1157件字画,435件古玩,数万册古书。
 
  这分明是一笔糊涂账。
 
  事后清理火场,一家金店以50万元买了处理权,拣出的熔化的金块金片高达17000余两。这只是被烧掉的东西中剩下的很小一部分。这次大火,究竟里面藏了多少烧掉的东西,偷盗了多少,只有天晓得了。
 
  溥仪小朝廷中的太监们
 
  建福宫大火烧毁了宫殿及宝物,也烧痛了溥仪的心,加重了他的疑虑甚至怀疑太监们会谋害于他,便决定整顿内务府,但他对这些大内总管又奈何不得,只能在太监身上下刀。溥仪与载沣、绍英他们反反复复权衡,最后决定,除三位太妃、溥仪、淑妃五宫各留20名太监外,其余全部裁撤。
 
  7月16日晚9时,内务府大臣绍英在护军的护卫下,召集全体太监宣布溥仪的圣旨。太监们没有想到这个结局,毫无思想准备,全部傻了眼。当听完裁撤名单,内廷里的号啕声、惨叫声、咒骂声响成一片。他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别无选择,都被当夜赶出皇宫,流落在街头巷尾……
 
  小朝廷大量裁减太监的举动,引起了宫内的骚动,即便被留下来的太监们也都人心惶惶,不知何时轮到自己头上。
 
  紫禁城外也是满城风雨,人们议论纷纷,有持肯定态度的,认为这样可以减少政府的开销;有持反对意见的,认为小朝廷另有图谋;也有说这是小朝廷的坏兆头。
 
  赶走了大批太监,溥仪还是不放心,便选派镶红旗蒙古副都统金梁和自己的岳父荣源为内务府大臣,另又选一些心腹分别安插到内务府的管理机构之中,试图巩固摇摇欲坠的小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