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宝奇旅(故宫三部曲)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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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马衡沉着应对崔振华不战而败 院长正式任命新班子走马上任
 
  这一过程,这种场面,颇有戏剧性,完全出乎崔振华的意料。俗话说,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而现在是,强人遇秀才,点火点不着。崔振华原先准备好的那些谴责马衡不配合办案的台词一句也没用上。她喉咙里像有个跳蚤在爬,痒痒的难受极了,找不到一点发泄的理由。
 
  崔振华不是胸无点墨的人,也决非人们印象中的那种“炮筒子”,她表面上快人快语,实际上工于心计,心狠手辣。张继败下阵来以后,她不服这口气,一直在寻找与马衡较量的机会。
 
  这机会终于来了。在崔振华的授意和聒噪下,其亲信郑烈操纵检察院对易培基案正式立案,并对外迁文物开箱检查,企图拿到文物调包的证据。
 
  在崔振华看来,此事既能彻底打垮易培基,又能有效地打压马衡,可谓敲山震虎、一举两得。她估计,无论是为了袒护易培基还是维护文物外迁,马衡都会对立案清查予以阻止。这正是她借题发挥、以此发难的良机。于是她充分准备,连台词都想好了,领着再次派来的朱树声来到故宫博物院。
 
  马衡不卑不亢,不紧不慢,例行公事般地在会客室接待了他们。
 
  “马馆长,你还认识我吧?”崔振华带着挑衅口气。
 
  马衡微笑着回答:“怎能不认识你呢?张继先生的夫人崔振华,崔女士。”
 
  崔振华傲气十足地说:“那我告诉你,我不仅是张继的夫人,也不单纯是崔女士,还是中央监察委员会委员。”
 
  “那我也告诉你崔委员,我过去是古物馆副馆长,现在是博物院代理院长。”马衡嘴上和崔振华抬杠子,脸上却笑眯眯的。
 
  崔振华说:“那好,找的正是你这位代理院长。今天,我带南京检察院的检察官过来,查办易培基案,要你们配合。”
 
  马衡显得不解地看了看朱树声和崔振华:“请问,这是中央监察委员会的事,还是南京检察院的事呢?是你崔振华来问案呢,还是由检察院的人来?”
 
  崔振华有些窘迫,但她毕竟是浸淫官场多年、久经风浪的老手,继续显示她的居高临下:“我带个路,监察他们办案不可以吗?”
 
  马衡平静地说:“带路可以,要照规矩来,监察更是你的本分,但也有程序吧?依我看,案子的事还是请检察官来谈为好。”
 
  “那就请朱检察官来谈。”崔振华口气依然很大。
 
  马衡以沉默表示抗议,崔振华觉察到了,转过来问:“请问检察官,我要回避吗?”
 
  朱树声竟毫无原则地说:“不必,不必,崔委员在此正是对我们的支持。”
 
  崔振华得意地瞥一眼马衡,神气活现地坐了下来。
 
  朱树声对马衡说道:“马院长,南京法院已经对易培基、李宗侗、吴瀛正式立案了,你知道了吗?”
 
  “不知道。”
 
  “那今天正式通知贵院,这是立案通知书,请你收下。请问你有何意见?”
 
  “没有。”
 
  “从今天起,我们要在这里查阅各种账册、档案,并到上海开箱检查,你同意吗?”
 
  “同意。”
 
  “希望贵院给予方便,派人配合,能做到吗?”
 
  “能。”
 
  “那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马衡摇摇头。
 
  这一过程,这种场面,颇有戏剧性,完全出乎崔振华的意料。俗话说,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而现在是,强人遇秀才,点火点不着。崔振华原先准备好的那些谴责马衡不配合办案的台词一句也没用上。她喉咙里像有个跳蚤在爬,痒痒的难受极了,找不到一点发泄的理由。
 
  这是崔振华最不愿意、最不适应的场面。她多么希望爆发一场唇枪舌剑,哪怕吵吵闹闹,推推搡搡也好!而现在却是一副僵局,因为马衡的内敛而转为她不能够控制局面的冷战。
 
  她恨恨地想:马衡啊马衡,你真会玩花样!
 
  其实马衡并没有玩什么花样,对于检察院前来查案,他无可奈何,只有配合他们。他接手后,文物的资料、账册都已经整理好存档。他不害怕查出问题,只担心这样会搅乱故宫的正常工作,尤其是影响到文物外迁的保密和安全。
 
  会客室里本来就空旷,现在由于双方无言的对峙而更显得冷清。
 
  朱树声在装模作样,哗啦哗啦地翻卷宗。
 
  崔振华两道眉毛紧锁着,像要打架的两头牛;而心又像铅块一样又凉又重,差点要从胸膛里坠下来。
 
  马衡呢?雕塑般的脸庞和岩石般的身躯里面,忧虑而沉重的心情犹如暴风雨翻滚折腾,五脏六腑仿佛挪动了位置。
 
  朱树声实在忍不住了,起身对崔振华说:“今天就这样吧。明天正式来办案。”
 
  崔振华气嘟嘟地尾随着朱树声走了。
 
  马衡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他暗下决心,要快刀斩乱麻,赶快组建故宫博物院的新班子,以应对面临的艰难局面。
 
  那天夜里,马衡久久不能入睡。他有这样的习惯,每当睡不着的时候,就干脆起床,披上衣服,点上一支烟,坐到桌子前写些东西。今天,他感怀时局和自己的处境,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大厦将倾众力支,回天大任属伊谁。
 
  寄声海内少年客,名士高人不可为。
 
  清谈误国岂无因,幽默而今又出新。
 
  漫说兴亡都有责,匹夫偏不属斯人。
 
  时平世泰求才易,乱世观人节操难。
 
  试看如今事仇者,多才适足济其奸。
 
  由来名士罕成仁,多半贪欢恋美人。
 
  不有横波与如是,龚钱未必作降臣。
 
  周旬达陷入极度的忧虑与愤懑之中。他在第一时间从张继那里得知了自己副院长难保的消息,对这种结果他是有所预料的,所以一开始他就拉张继一起与马衡作对。张继对周旬达如今的处境表示同情,给了一声深深的叹息,表明他爱莫能助,亦心事重重。对下一步如何应对马衡,张继不着一词。
 
  周旬达明白,以他的能力,根本不是马衡的对手。他更不可能像崔振华那样,站出来公开与马衡叫板。难道就这样忍气吞声、坐以待毙吗?周旬达万般不愿,却也一筹莫展。
 
  院里的事令周旬达焦头烂额,家里也不消停。向来视为掌上明珠的独生女周若思,也和他又卯上了。在周旬达的眼里,她这么一个女孩子,大学毕业以后就该找一份清闲安逸、待遇丰厚的工作,与他看上的准女婿赵光希快些成亲,过上女孩子应该过的幸福生活。可周若思却处处和他拧着来,她不但拒绝了周旬达托人帮她安排的政府部门职位,还坚持要进故宫博物院工作。让周旬达感到最过分的是,她和赵光希之间矛盾日益加重,一而再、再而三地躲避、疏远赵光希,甚至当着周旬达的面对赵光希说:“你我到底合不合适,我们都要好好想一想。在想明白之前,请你不要来我家找我,否则,你来,我走。”赵光希被呛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女儿对赵光希态度的改变,周旬达知道与高茂宽有关,心里特别不是个滋味。
 
  这天,赵光希又敲响了周家的门。
 
  周旬达略带歉疚地告诉赵光希,周若思还没回来。哪知道赵光希说,他正是冲着周若思不在家,才敢冒昧登门的。
 
  赵光希愁郁地说:“周伯伯,您知道的,我是真心喜欢若思,时时刻刻都念着她,可她最近……”
 
  周旬达忙宽慰他:“慢慢来、慢慢来,若思是被我宠坏了。你们从前也没少拌嘴,你让着她点就好。再说,那个高茂宽不是随文物南迁走了吗?这样若思就不会再受到他的鼓动了。过阵子若思会冷静下来,你要相信你们之间的感情……”
 
  赵光希摇摇头:“不,和从前不一样。这一次……”他想了想,决定将事情说清道明,“这次我和若思不是简单的拌嘴闹别扭,真的和以往不一样,都是因为高茂宽。他走的那天,与若思单独约会被我碰见。我劝过若思,可她回答我说,保护和研究文物是她最热爱的工作,为了文物,她绝不离开故宫博物院……唉,我看她,不是不离开故宫,而是不愿离开高茂宽。”
 
  “这怎么行?!”周旬达立即说,“高茂宽是什么人?是共产党员、激进分子!要家业没家业,要前途没前途。这种人,我是不会让他进周家门的。光希,你别急,若思只是一时冲动,找个机会,我再与她好好谈谈。”
 
  正说着,周若思回来了。见到赵光希在家里,她的脸色霎时由晴转阴。赵光希颇为尴尬地站起身来。
 
  “坐、坐!”周旬达拍拍沙发,示意赵光希坐到他身边,又招呼女儿,“若思,你也过来吧!”
 
  “赵光希,你来我家做什么?”周若思站着不动,直接问道。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她确实对高茂宽暗生恋情,而对看似浪漫、实则心胸狭窄的赵光希越来越排斥。现在她对赵光希到家里来十分的恼烦,口气也就带有责备。
 
  “我……我来找周伯伯,周老师……有点事……”赵光希支吾着。
 
  “哦,那你们谈。”周若思转身就要上楼。
 
  赵光希急了,上前一把拉住她,央求道:“若思,你对我到底有什么不满?在你爸面前告诉我行么?”
 
  “赵光希,”周若思鄙夷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我想的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现在院里的工作十分繁重,人人都在为文物南迁尽心竭力,你却还只顾着卿卿我我,也不怕被人笑话!”
 
  “好、好,我改、我改!”赵光希一迭声保证道。
 
  “你用不着改,你本来就不适合在故宫工作。何必勉强自己?”周若思甩开赵光希的手,径直走了出去。
 
  赵光希刚要追出去,周旬达叫住了他。他对赵光希说:“你就算追上了若思,也只能不欢而散。我的女儿,我是了解的。她能去哪里?过会儿还不是得回来吗?你就在家里等着她。到时我再帮你们好好开解开解。”
 
  赵光希只得惴惴不安地重新坐下,竖着耳朵捕捉门外的动静。此刻时间过得异常缓慢,直坐到他浑身上下不自在时,才听到了敲门声。
 
  “若思!若思!你回来了!”赵光希一边应着敲门声,一边飞快地跑到院子里去开门。
 
  哪知道打开门,外面立着的不是周若思,而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这个女子面容俏丽,生一双幽深妩媚的眼睛,眉睫闪烁,颇具风情地看着他。
 
  她笑吟吟地说:“赵光希,你也在呀!”
 
  “你是?”赵光希想不到女子认识他,有点诧异。
 
  “哎呀,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女子扑哧一笑,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捶了一下,“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也是在周院长的府上!”
 
  “哦!”赵光希想起来了,“你是金……金玉……?”
 
  “金花玉!”她纠正道,故意将脸微微一沉,“你若再记错我的名字,我可不饶你!”
 
  赵光希拙于反应,只能连连点头说:“不会、不会……你是来找周老师的吧,他在家。”他将金花玉让了进来。
 
  本来,赵光希对金花玉是有印象的:在周家第一次见面,在故宫的新闻发布会上她和本田喜多灰溜溜地离场……今天的金花玉没有第一次到周家来的质朴衣装,也没有穿做记者时的职业装,而是一副珠光宝气的时髦装扮,难怪赵光希没有一下子认出她来。
 
  赵光希将金花玉迎进屋以后,想她此刻来探访一定有事与周旬达商量,便向周旬达告辞,说在回家的路上兴许能够遇到若思。周旬达也巴不得他走。
 
  赵光希走后,客厅里只剩下周旬达与金花玉两人。
 
  金花玉的单独造访令周旬达有些意外,他问:“本田君呢?他怎么没来?”
 
  金花玉娇嗔地说:“周伯伯不欢迎我吗?”
 
  周旬达连忙摇手:“欢迎之至,欢迎之至!”
 
  “我叔叔病了,”金花玉柳眉微蹙,“上次他和我去参加故宫博物院的新闻发布会,我们并无恶意,却被赶出会场。叔叔回去后恼躁不堪,旧疾复发,一直在家里卧床休息,无法来拜望周伯伯,还请您见谅呀!”
 
  周旬达摸不准金花玉的来意,只得附和道:“是啊,本田君和我都上了年纪,经不住一点刺激。”
 
  “叔叔听说周伯伯最近也有病缠身,特别让我带来了一个消病的良方。”金花玉笑着说。
 
  “什么?我没有生病啊。”周旬达被她的话弄得有点云里雾里的。
 
  “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呢?”金花玉身体前倾,目光直勾勾地投在周旬达身上,“周伯伯得的是心病,我叔叔可是记挂着您的,他说只有这个药方能治您的病,而且包治包好。”说着,她将一张叠好的公文纸递给周旬达。
 
  周旬达展开一看,是一张日文委任状,赫然写着:“兹任命周旬达为故宫博物院院长。”落款处盖着日本关东军司令部的印章!
 
  周旬达浑身一震,失声道:“你……你们这是做什么?这……这不是要让我……做汉奸吗?!”
 
  金花玉咯咯笑道:“周伯伯,您言重了。您要是看着生气,我这就撕了它。”说着便去夺那公文。
 
  周旬达避开金花玉,将公文放在一旁,叹道:“唉……花玉,这种玩笑,是开不得的。”
 
  “周院长,”金花玉忽然正色道,“您目前的处境,我们比谁都清楚。马衡走马上任,绝不会让您继续担当副院长之职。而今战事日紧,皇军不久就会占领整个中国。您是德高望重的大学者,皇军希望您在文化、文物方面多多配合我们。有言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身前身后、是非曲直,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和评判的!皇军进驻北平后,您就是故宫博物院院长。等到大东亚共荣圈建成之时,您在故宫博物院院史上的分量,岂是易培基、马衡之辈可以相提并论的?何况,故宫的重宝,不但是中国的财富,也是全世界的财富,周院长您当高瞻远瞩,掂量清楚这份委任状的轻重才是。”
 
  金花玉一席话,说得周旬达心旌摇荡。他暗思,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柳暗花明,又见一村。不过,出于谨慎与自矜,周旬达强作平静,故意透露道:
 
  “现在故宫文物的精品都运到上海了,存在法租界的天主教库房内。鞭长莫及,我很难得到此方面的音讯,我还能做点什么呢?”
 
  “周伯伯若能不时点拨一二,花玉就受益匪浅了。”
 
  金花玉忽又在周旬达面前恢复了原本的小女儿态。她明白,对周旬达这样的人,用不着趁热打铁,反倒该循序渐进。只要布下香饵,他必然会主动咬钩。
 
  金花玉告辞之后,周旬达喜不自禁,这些天来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净。他暗暗盘算,只要能当上院长,就豁出去替日本人干了!在他看来,给谁干都是干,只要对自己的前程有利。只是,院里的事,他如今既插不上手、也插不上嘴,势单力薄,怕是无法配合日本人的“工作”……周旬达点上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
 
  院内有动静,是周若思回来了。
 
  “若思!”周旬达叫住女儿,“光希他……”
 
  “别提他。”周若思打断父亲的话,看起来气还没有消。
 
  “好好好,不提他,单说你。”周旬达一反常态地笑着,没有教训她的意思,还语重心长地说,“若思,你就要毕业了,上次替你找的工作不想去,但总归要有个去处,你是一个独立的人,是一定要有自己的工作的,这一点爸爸我非常支持你。”
 
  “我只想到故宫博物院工作,其他地方都不去!”周若思索性对父亲表明她的决心。
 
  “哎!也只能由着你了。”周旬达叹气道,“我老了,这个副院长也当不长啦,趁我还在位上,把你的工作解决了,也就少了我一块心病啊!”
 
  父亲态度的转变让周若思又惊又喜,她还是有点不解:“爸,您不是一直不同意我到博物院工作的吗?”
 
  周旬达摊开手,故作无奈道:“既然你非要在博物院工作,我也拗不过你这娇娇女,再说,子承父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爸,我是女儿!”周若思嗔道。
 
  “女儿、儿子一个样么,我这个女儿比儿子还要强哩!”
 
  “对对对,爸爸真好!”周若思好长时间没有在父亲面前这样热络了,但转而又有了担忧,“您说,马馆长当了院长,会不会不同意我进博物院?”
 
  周旬达蛮有把握地说:“马衡他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你爸爸的。”
 
  听父亲那么说,周若思眉舒目展:“爸,那您就马上去找马院长,让我早点正式到博物院工作,越快越好!”
 
  周旬达含笑点头。
 
  第二天,周旬达去找马衡。马衡以为他又是来探听虚实的,心想:好吧,今天不妨与你摊牌。
 
  然而,周旬达却和善地说:“衡兄,你接手院长以来,日理万机,难得见你有空,我想请你一起去御花园那边散散步。一来叙叙旧,二来我有些事想与你谈谈。”
 
  马衡见他这样的态度,慨然应允,丢下手上忙的事陪他去散步。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御花园的石子路上。这条路用各色卵石铺成,构成900余幅图案,内容涉及历史、人物、博古、花鸟鱼虫、飞禽走兽,以及各种各样的吉祥图案。
 
  周旬达边走边看着地面说:“在故宫工作近20年,这条路不知走过多少次,但都没有细细欣赏过这路面上的图案。”
 
  马衡从容不迫道:“我来得比你晚,可这条路我走的也不少,尤其是路面上的图案,我还专门来欣赏过几次。”
 
  周旬达表示钦佩:“你就是与我不同,处处比我有心,时时总有心得。佩服!佩服!”
 
  听话听音,马衡知道周旬达找话,装着不知觉:“过奖了,我们现在并无不同,都走在这条道上。”
 
  周旬达果然借题发挥起来:“道同而志不同,志同而道不同啊!”
 
  马衡不动声色地说:“旬达兄的话我有所不解,请问,我们是道同而志不同呢,还是志同而道不同呢?”
 
  “我不过随便说说。”周旬达知道这个话题不好直说,就岔开话,“哎,你能否给我讲讲,这路面都是些什么内容?”
 
  马衡丢开前面的话题,回答他刚才问的,指着路面一一介绍:“内容太多啦,主要的是《三国演义》里的一些故事。你看,这是‘张飞怒鞭督邮’,这是‘关公过关斩将’,再过来就是‘桃园三结义’。”
 
  周旬达专注听着,不时地点点头。有游客听马衡讲得精彩,围拢过来听了一阵子,一个游客夸故宫真是到处有故事,处处有文章。
 
  待游客散去,周旬达说:“这段路倒正是我们博物院当下的状况哩。”
 
  马衡笑着问:“旬达兄什么意思,能不能对我细说?”
 
  “衡兄,我开个玩笑给你听,这‘张飞怒鞭督邮’,就好比张继怒鞭培基;这‘关公过关斩将’,就好比你马衡过关斩将当院长;这‘桃园三结义’嘛,就好比你正在组建新班子。”
 
  “哈哈哈,旬达兄,你的想象真是太丰富了!有趣、有趣!”
 
  周旬达也大笑起来。笑声中,谈话的气氛轻松了起来,两个人都不像开始时那样绷着。
 
  笑声过后,马衡泰然自若地说:“没想到你借古喻今、借题发挥得如此形象生动。你说我总有心得,而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你反应之快,我自愧不如。不过,依我看,你也只能算是说对了一半。”
 
  御花园堆秀山
 
  “哦,你评评看。”
 
  “依我看,第一句说对了,张继依然抓住易先生不放。第二句说错了,因为我并非关公,更没斩将。第三句嘛,既是也不是。说是,我确实是在组建新班子;说不是,这不是过去意义上的结义。旬达兄,你看我说得对不对啊?”
 
  “对,当然对。不过,比喻总是跛脚的嘛!说对一半就很不容易了。”
 
  不知不觉中,两人漫步到御花园,又顺着蜿蜒的小道登上堆秀山,在御景亭坐下休憩。
 
  马衡不无感慨地说:“这里是御花园的最高处,过去皇帝经常率领后妃们登临此处,望远祈福、祛邪避秽。”
 
  周旬达附和道:“是啊,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岁月沧桑啊!”
 
  马衡说:“不管岁月如何沧桑,故宫始终是中华民族的文化宝库,我们肩上的责任重啊!”
 
  “那当然,不过,我已成老朽,不中用了。”周旬达顺着马衡的话探一下底。
 
  马衡也正想由此摊牌:“我们都是快六十的人了,如果不是大家硬推我出来,我实在也不想当这个院长,还是让年纪轻一点的人来担当为好。”
 
  “是啊,是啊,我也正要与你谈这件事。”周旬达同样感到不得不说了。
 
  “有这么巧,那我们是想到一块去了。我正想听听你的打算。”马衡引导他将想要说的说出来。
 
  “我就不再当这个副院长了,想必你已有这个考虑。”
 
  马衡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反问周旬达道:“旬达兄如何见得?”
 
  “大家心知肚明,也就不必点穿了。”
 
  “既然这样,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文物外迁,任务艰巨,我想选个年轻一点的人来当副院长,不知你有何见教。”
 
  “我还能有何见教,敬酒不吃吃罚酒么?退!彻底地退!”周旬达咬牙切齿地说道。
 
  没想到周旬达这次能如此干脆,马衡便说:“旬达兄的高风亮节我十分敬佩,感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
 
  周旬达怆恨伤怀,面露苦楚地说:“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请衡兄安排我女儿周若思与我未来的女婿赵光希来故宫工作,了却我的心愿。”
 
  “可以,”马衡痛快答应,“但我有话在先,我这不是交换的条件。若思这孩子,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也是我的学生。她和赵光希学的专业都不错,博物院正需要这些年轻的有用之才的加入。”
 
  周旬达不再说什么,他此时的心情是复杂的。这场谈话的结果,等于由此结束了他故宫博物院副院长的职务生涯,看起来他是因为舐犊之情而与马衡在做交易,其实他有更大的阴谋。他把今天的这一招算计为“以退为进”,是在为他的下一步计划打伏笔。然而,不管怎么说,周旬达在这个结果面前还是颇感失落的。
 
  马衡呢?他暗自欣喜,一件让他头疼多日的事情竟然就这么简单地解决了。
 
  此时他没有去想这简单的背后有着复杂的情况,而是在想,新班子可以组建了!
 
  两人心照不宣——
 
  同时站了起来。
 
  同时往山下走去。
 
  同时在石子路的分岔口走向各自的路……
 
  马衡迅速地投入到班子组建工作中。他采用院内人员公开推选的方式确定候选人,这在当时来说是极为超前的做法,不仅引起故宫博物院上下的热烈反响,在社会上也作为一件新鲜事为人们称奇或者非议。好在事情有一个非常好的结果,推荐出来的人选很集中,也基本上是马衡看中的人。张继、周旬达的票数极少,说明了大家的眼睛还是亮的。
 
  马衡综合大家的意见,确定了最后的人选名单。上报故宫理事会后,很快获得批准。1934年4月7日,故宫理事长蔡元培来故宫召开全体人员大会,宣布故宫博物院新的领导班子:
 
  “经故宫博物院理事会推举,并报国民政府批准,任命马衡先生为故宫博物院院长。”
 
  场内响起长时间的热烈掌声,马衡起身向大家鞠躬致谢。
 
  蔡元培接着宣布:“经马衡院长的推荐,报故宫理事会同意,决定任命徐森玉先生为博物院副院长兼任古物馆馆长,袁蕴礼先生任图书馆馆长,沈兼士先生任文献馆馆长,俞同济先生为总务处处长,高茂宽先生为院务秘书。”
 
  徐森玉
 
  徐森玉(1881—1971),名鸿宝,字森玉,浙江吴兴(今浙江省湖州市)人。著名文物鉴定家,金石学家,版本目录学家,文献学家。少读家塾,后就读于著名的白鹿洞书院,后中举人。1900年,考入山西大学堂读化学,得到学堂监督(校长)宝熙的赏识。毕业后,历任奉天测图局局长、清廷学部图书局编译员。民国建立后,任北京大学图书馆馆长。1912年任教育部佥事。1915年清史馆成立,赵尔巽任馆长,聘其为协修,主修《职官志》。1924年11月,参与清室善后委员会工作,后任故宫博物院古物馆馆长。
 
  接着,马衡进行简短致辞,并宣布其他任命。欧阳道达、庄尚严、那志良、吴玉璋分别被任命为古物馆各科的科长。
 
  掌声热烈,经久不息。
 
  最后马衡在会上特地介绍了故宫博物院的新成员:最近从北大实习生中挑选的周若思、赵光希等五名同学。
 
  又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