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宝奇旅(故宫三部曲)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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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文物转移车队路遇土匪扑朔迷离 试探虚实森玉深入虎穴面见袍哥
 
  徐森玉往里一打量,里面的陈设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不是传说中的土匪窝,也不是一般的办公室或客厅,而是一个十分考究的书房。
 
  一个人背对着大门,面向桌案在泼墨挥毫,身旁还站着一位打扮妖艳的小姐。
 
  雾季刚过,风雨又来。1944年秋冬,战局不容乐观。桂林、柳州相继陷落,日军直逼贵阳,安顺告急。
 
  马衡紧急部署,决定在日军打到贵阳之前将安顺的文物运往重庆。考虑到战时陪都仍不宜保藏文物,马衡派职员在离重庆40多公里的巴县找到一处较理想的场所。83箱文物在安顺度过近6个春秋之后,被迫又一次踏上了迁徙之路。
 
  这是西迁途中最为艰难的一段路程。正如李白《蜀道难》中所言:“噫吁,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朝避猛虎,夕避长蛇……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世外历千年,山中方一日,虽然此时离李白的年代已很久远,但蜀道依然是崇山峻岭,依然是千难万险。
 
  转运文物的汽车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行驶,十分危险。进入四川盆地后,道路愈发难走,遇到大雨时,四周一片汪洋,分不出路面、沟、滩,还是桥梁。
 
  蜀道要口——明月峡
 
  一辆载着珍贵古书的卡车不慎滑下山坡,直冲向山下的河床,撞到一座桥梁的石礅上,强大的撞击力使车头弯曲,后轮悬空。司机不幸殉难,徐森玉的腿被摔伤,古书全部倾覆在河床里。万幸的是河床是干涸的,国宝无碍。
 
  此后的路程,每遇到危险地段,徐森玉总要亲自下车,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检查路况,指挥车辆行驶。
 
  故宫人常说:“古物有灵。”古物的确有灵,而这个“灵”,是所有坚强而又勇敢的国宝护卫者的心灵,他们用整个身心、甚至生命守护着国宝,也守护着中国几千年的文化积淀。
 
  一天傍晚,车队行驶至山谷,道路极其狭窄,仅能容一辆汽车勉强通过。第一辆车刚进山口,就被一帮手持刀枪的人拦住去路。一个凶神恶煞、五大三粗的汉,两手叉腰站立在路中央。
 
  坐在驾驶室右座的高茂宽定眼一看,不妙,遇上土匪了。他忙跳下车,上前招呼:“大王!有何吩咐?”
 
  那粗汉土匪打量了一下高茂宽说:“大王不在,吩咐没有,叫你们的头儿来说话!”
 
  高茂宽再向前一步道:“我就是,有话与我说便是。”
 
  粗汉冷笑一声:“哼!娃子,蒙我啊,老子知道你们的头儿可不是你这把年纪。”
 
  高茂宽不禁一怔,正想解释,粗汉阻止他:“别废话,赶紧去叫你的头儿来说话,我们大王在那里等着见他呢!”
 
  高茂宽一时弄不清是怎么回事,试探着问道:“请问大王要见的是哪一位?”
 
  粗汉不耐烦地说:“叫你们姓徐的头儿过来!”
 
  高茂宽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们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找徐院长?
 
  高茂宽迟疑间,粗汉显得很不耐烦,拍拍腰杆说:“快,快点,你再不去将人找来,老子就不客气啦!”
 
  高茂宽只得到紧跟上来的车队后面去找徐森玉汇报。徐森玉见前面车队受阻,不知道什么原因,正和庄尚严他们聚在一起,要派人到前面来探看情况。高茂宽便告诉他们遇上了土匪,情况没搞明,他们说是要见“姓徐的头儿”。
 
  徐森玉、庄尚严感到很意外,想不出土匪究竟要干什么。略作商议后,徐森玉决定只身前去,试探虚实。
 
  徐森玉拄着拐杖来到那个粗汉面前,自我介绍道:“我姓徐,是他们的头儿,你找我有何贵干?”
 
  “这还有点像,”粗汉上下打量徐森玉一番,笑道,“请您老跟我们走一趟。”
 
  徐森玉见土匪果真找的是他,心里咯噔一下,表面上却不露声色:“你看,我腿不好,怎么跟你走?你们有什么条件就直说吧!”
 
  粗汉想发作却又忍住了,压低声音说:“没什么条件,我袍哥就是要见您!”
 
  “袍哥?他是谁?”徐森玉大惑不解地问。
 
  粗汉顿时神气起来:“袍哥就是袍哥,西南最大的袍哥!”
 
  徐森玉这才想起来,临行前听人说过这一带多有土匪出没,势力最大的人称“袍哥”。他壮着胆说:“我这里运的是国军重要物资,再大的袍哥我也不认识,请你们赶快放行,以免误了大事!”
 
  粗汉诡秘地笑着说:“这重要物资正是袍哥感兴趣的,哈哈,不要再费口舌啦,跟我走一趟吧!”
 
  徐森玉毫不示弱:“你告诉袍哥,这可是国民政府的物资,你们不要胡来!”
 
  “国民政府?”粗汉嗤之以鼻,“这年头政府管不着这里。蛟龙斗不过地头蛇,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徐森玉看天色已暗,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就改用商量的口吻说:“那能不能让你袍哥来这里谈?”
 
  粗汉傲气地说:“你说得轻巧!山高皇帝远,袍哥就是皇帝,在这里,你能让皇帝来见你吗?笑话!”
 
  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徐森玉毫无办法,只得说:“我年纪这么大,腿又不好,行动不方便,怎么个去法?等明天天亮再说吧!”
 
  “不行!今天非得去!”粗汉急躁起来,吼了几声,见徐森玉不买账,口气又缓和下来,“不过,袍哥说了,不能伤了你,我们可以抬着你走。”
 
  眼见再无商量余地,徐森玉咬咬牙说:“好吧,去就去!”
 
  徐森玉话音刚落,庄尚严、高茂宽齐说道:“我们也一起去!”
 
  粗汉阻止道:“不能!最多跟一个人。”他指着高茂宽说,“你年轻,你去,自个儿走,我们可抬不了你。”
 
  徐森玉让庄尚严留下,车队就近想办法过夜。他与高茂宽随粗汉去见所谓的“袍哥”。
 
  何谓勇敢?勇敢并不一定是毫无恐惧,而是虽然有恐惧却不后退。徐森玉、高茂宽正是带着恐惧出发了。
 
  深山里伸手不见五指,道路高一脚低一脚,高茂宽行走得相当困难,而粗汉一伙竟如履平地,快步如飞。没走一会儿,粗汉让大家停下来,说:“现在虽然看不见,但保险起见,还得用黑布把你们的眼睛蒙上。实在抱歉,这是规矩!”
 
  粗汉的手下拿来黑布,蒙上徐森玉和高茂宽的眼睛,继续在黑暗中行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徐森玉、高茂宽被带到一处地方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帮他俩摘下了眼睛上的黑布。只见四周一片漆黑,阴森恐怖。
 
  突然间,四周亮起煞是耀眼的灯光。徐森玉、高茂宽四下环顾,这竟是一处豪华而又森严的大厅,再往上看,发现这客厅建在巨大的山洞里。粗汉走过来,对着徐森玉咧嘴笑道:“这位大人,你面子够大的,袍哥请你呐!嘿嘿嘿……请吧!”
 
  高茂宽跟上去说:“我也去。”
 
  “不,你没有资格,你在这里待着。”粗汉推搡了高茂宽一把,将徐森玉引到大厅东面的一扇门外。
 
  粗汉向里面禀报:“袍哥,客人来啦。”里面有人轻轻地应了一声,粗汉打开门请徐森玉进去。
 
  徐森玉往里一打量,里面的陈设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不是传说中的土匪窝,也不是一般的办公室或客厅,而是一个十分考究的书房,红木书架、明式桌椅、文房四宝,应有尽有,墙上还挂着几幅不俗的古字画,布置得十分雅致。
 
  一个人正背对着大门,面向桌案在泼墨挥毫,身旁还站着一位打扮妖艳的小姐。这个人身不回、头也不抬地写完他的字,直起身来自我欣赏一番,这才搁下笔转过身来。
 
  这竟是个很书生气的年轻男人,他抬手向粗汉稍微一摆。粗汉退下去以后,他立即换了一副神情,向徐森玉拱手笑道:“徐先生,让您受惊了,赔罪、赔罪!”
 
  徐森玉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敢问阁下为何方人士?”
 
  此人反问道:“难道手下人没告诉您?我就是方圆百里无人不知的袍哥!”
 
  徐森玉实在不敢相信:“袍哥?……”
 
  袍哥见徐森玉满脸疑惑,露出骄傲的神色:“不像么?”
 
  徐森玉定了定神,冷淡地说:“没有什么像不像,只不过与我想象的确实不太一样。”袍哥更是得意,笑问道:“那您想象的我该是什么样子?”
 
  “我想象土、土匪……”徐森玉话到嘴边却说不下去。
 
  袍哥很不在乎地说:“土匪,我就是土匪,没有关系,您说下去。”
 
  “那我就实说了。”徐森玉道,“我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一个我在北平也难得看到的雅致书房;我更没有想到,一个土匪头子,看上去竟像一位知书达理的书生。”
 
  “书生”二字一下子触到了袍哥的神经,他沉默良久,声音低沉地说道:“是的!我本书生。不瞒你说,我不仅是书生,还是您的学生。”
 
  “学生?我怎么不认识你?”
 
  袍哥恭敬地答道:“题目我还记得,我在北大听过您的讲座,叫《论中国书画的来龙去脉》,是吧?”
 
  听他这么一说,徐森玉不得不相信他的话,惋惜地说:“那你什么不能干,偏要走这条路?”
 
  “是我愿意走的吗?我与你儿子伯郊是同班同学,有你这位好老子,他可以出国留学,可以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而我呢?”袍哥冷笑着,“穷山沟里的穷学生,成绩好有什么用?不要说出国留学,毕业后就连工作也找不到。”
 
  “你真的是伯郊的同学?”徐森玉大吃一惊。
 
  “那当然。不信你可以问你儿子,他记得不记得有王立文这个同学?”
 
  “王立文?”徐森玉疑惑道,“我没听他说过啊。”
 
  “他当然不会说到我啦。”袍哥哼哼道,“在班上,他哪里把我们这些乡下学生放在眼里。他命好我命苦,命不同则道不同。他当了银行家,我当了山大王。不过,我今天要提个条件,让伯郊到我这里来一趟。”
 
  闻听此言徐森玉犹如五雷轰顶:这不是要让他儿子来当人质吗?他恼怒道:“立文,我叫你立文。你既然是我的学生、伯郊的同学,就不该提出这样的要求。说白了吧,你出个价吧,不就是敲个竹杠,要点钱嘛!”
 
  王立文摆摆手:“徐老师,您小看我了。我知道你们有钱,不光有钱,还有价值连城的国宝……”
 
  “怎么?你居然还知道我们运送的是政府的文物?”徐森玉惶然问。
 
  “老师,你别以为我虎落深山,与世隔绝。”王立文转过脸来喊,“花玉,来见我的老师。”
 
  那位妖艳的小姐款款走到徐森玉面前,潇洒地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缓缓吐出一缕青烟:“徐院长,你应该知道我吧,我是《顺天时报》的记者,叫金花玉。你也许没有料到,我会走在你们的前面吧?老实告诉你,我与袍哥早在北平就是相好,一直联系着。现在,我又成了袍哥的女朋友。”说着她娇滴滴地要坐到王立文的大腿上,王立文下意识地偏了一下身,让金花玉扑了一个空。
 
  徐森玉这才明白过来,这位日本女特务掌握了他们的行踪,跟到这里来了。但他毫无惧色地对王立文说:“别绕弯子了,你究竟什么意思?”
 
  王立文悠然说:“我还是那个意思,劳驾伯郊过来一趟。”
 
  徐森玉恼了:“不行!这与伯郊搭不上边!”
 
  “先生息怒,你再听我说得明白一点。我王立文虽为匪类,但匪亦有道,我绝不会帮着日本人算计我们的中华国宝。今天我一不要钱,二不损文物,三不会伤害您与伯郊,我只想为自己图个名。”
 
  徐森玉不解地问:“图什么名?”
 
  “我想要在这里与伯郊结拜兄弟,这样,我就有了一个当银行家的老弟,和一个是教授和文物专家的干爹。您看,我这个当土匪的还不跟着得道升天啊!”
 
  徐森玉气得发抖:“真是无理取闹!我决不会答应!”
 
  王立文笑道:“您会答应的,因为您把车上的东西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我没有你这个学生,你给我滚开!”
 
  王立文开怀大笑:“您不把我当学生,可您的口气分明是在对学生训话。”他模仿道,“‘你给我滚开!’哈哈!这分明是您上课时对调皮学生的训斥!真高兴,今天居然在这里又当了一回您的学生!哈哈……”
 
  徐森玉气得说不出话来。
 
  凌晨的时候,粗汉带着高茂宽返回车队停留的山谷,他反复交代高茂宽,袍哥让他回去把徐伯郊接来。
 
  高茂宽向庄尚严汇报了徐森玉那里的情况,庄尚严遂派高茂宽赶赴安乐村,向马衡汇报后再定对策。
 
  徐森玉一夜没睡,到了上午才勉强睡着,中午醒来后即被王立文请去吃饭。大厅里摆了满满一桌山珍野味,徐森玉一到,王立文就上前关切地问道:“老师,休息好了吗?”
 
  金花玉献媚道:“徐院长气色好多了,真是有大学者的风度啊。”徐森玉对她不屑一顾,根本不理会她的讨好。
 
  王立文说:“老师昨晚的吩咐,学生都照办了。跟您来的那位高先生已经送走了,车队那边的安全也做了安排,我还派人给他们送了点酒菜,压压惊。”徐森玉听了稍有安慰,说了声:“谢谢!”
 
  王立文听到徐森玉道谢,不由得受宠若惊,连忙说:“不用不用!今天学生略备水酒,不成敬意,请老师赏脸。”徐森玉心想,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便坐了下来。
 
  徐森玉客随主便的样子使王立文十分得意,他这做土匪的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有这么一个机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宴请大名鼎鼎的文物鉴赏大家,这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故而他热情无比,又是斟酒,又是夹菜。
 
  徐森玉素来贪杯,加之很长时间没有闻到过酒味,这时候索性开怀畅饮。酒过三巡,他也就有些忘乎所以,虽没有与王立文称兄道弟,却也忘记了现时的处境。王立文觉得时机已到,边敬酒,边示意手下人从书房里取出他写的那幅字挂到大厅里。
 
  王立文对徐森玉说:“老师,学生不才,但喜欢舞文弄墨,昨天赋小诗一首,又将之书写出来,恳请老师耳提面命。”
 
  微醺的徐森玉起身说:“好啊!不过,你有点班门弄斧了吧!”
 
  王立文有点尴尬,但还是毕恭毕敬地说:“是,是,您不仅是文物鉴赏大家,还是书画大师,斗胆请您过目,不知能入老师法眼否?”
 
  徐森玉走到王立文写的那幅字前,仔细端详,轻声吟诵:
 
  生逢乱世不言志,
 
  身落深山误为匪。
 
  立文不文多作恶,
 
  改恶从善待何时?
 
  “不错!不错!字好,诗文也尚可。”徐森玉由衷地赞道。
 
  王立文半信半疑:“真的啊?老师!”
 
  金花玉嗔道:“徐院长还会说假话啊,这当然是真的啰。”
 
  “我们大男人说话,你就不要在这里搅事了。”王立文忽然面色一沉,示意金花玉退出大厅。
 
  金花玉虽然万般不愿,却也只得转身离开。
 
  “老师,您接着说。”王立文满面殷切。
 
  徐森玉接着评论道:“诗文略嫌平实,但直抒胸臆,使人观之,如见你心。不过,还可推敲。”
 
  王立文忙说:“请老师不吝指教!”
 
  “那我就不客气了。”徐森玉借着酒兴,不假思索地说,“常言道,诗言志。而你的诗,首句便说不言志。不言志,那你写诗干吗?这是其一。其二,什么‘误入匪’,明明是为自己推脱。谁都生逢乱世,难道人人都当土匪了吗?其三,立文作恶是真,不文倒未必,我看你这个土匪倒有些文气,还有点文采。最后一句嘛,说错也错,说不错也不错。古人云,浪子回头金不换。所以,朝闻夕改。古人又云,‘改恶从善待何时’?哈哈,无须再等待了!悬崖勒马,当机立断!”
 
  一番话,把王立文说得无地自容,频频点头:“说得对,说得好,学生悉听老师教诲。”
 
  “真的嘛?”徐森玉回过头来盯着王立文问。
 
  王立文支支吾吾,转而又说:“还是请老师再评评我的书法吧!”
 
  徐森玉看王立文脸涨得通红,知其有所触动,也就没有逼得太紧,改换话题道:“好吧,那就来说书法。不过,不能光说不喝酒啊,我敬你一杯!”
 
  “不敢,不敢,老师,我敬您,您随意,我喝掉!”
 
  “好,我随意,随意包括喝掉,来,干!”
 
  两人举杯相碰,一干而尽。
 
  徐森玉说:“这字嘛,我瞄一眼就看得出,下过功夫,是临二王的吧?”
 
  王立文激动地说:“学过,学过,但学得不像,是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徐森玉说:“像倒还像,但临帖并不完全在于临得像不像,要形似更要神似。你写的这幅字,字形结体与二王还是相近的,但没完全学到家,更主要的是神似不够,气韵不足。”
 
  王立文听得入神,但似懂非懂,忙说:“老师,您说得具体一点。”
 
  徐森玉继续说道:“二王虽为一家,但风格同中有异。王羲之风格潇洒简远,用笔行中有留,悠闲自得,遒丽天成,精雅之至。看右军作品,每篇的线条都如同珠串,贯穿照应,欹正相生,变化可人,有极强的韵律感与和谐美。”
 
  王立文听得入神,徐森玉继续道:“而王献之的书法明快流畅、逸气飞扬、超脱遒峻、飘然洒脱,看献之作品,如同山泉自峡谷流出,奔腾跳跃,激情澎湃,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比起二王,你的书法无悠然稳重、秀美精致之感,缺乏王羲之的理性把握;又无奔放雄秀、造险放达之感,缺乏王献之无拘无束的自由意趣。”说到此,徐森玉停顿了一会,不再往下说。
 
  王立文自言自语道:“我懂了,我懂了!”
 
  “你没懂,你知道你的字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王立文默默地看着徐森玉,乖巧地摇摇头。
 
  徐森玉说:“看你的书法,如鼠眼左右顾盼,似鸡犬不得安宁。由此可见,你是做贼心虚啊!”
 
  “是么?”王立文面色红一阵白一阵,须臾,突然出手将自己那幅得意之作扯下揉作一团,扔了出去。他叹息道:“老师说得对,您不仅指出了我书法的毛病,也击中了我心里的毛病。老师啊,别看我在外凶悍无比,在家斯文十足,实际上,我整日痛心疾首啊!”
 
  徐森玉闻言,悲悯之心顿生:“要不要老师给你开个方子试试?”
 
  王立文差点跪下来求道:“老师,只要您肯指点,伯郊就不必来了。”
 
  徐森玉却说:“不,既然去接了,还是让他来,你们同学一场,在此会面也别有一番滋味。来,拿纸笔!”
 
  王立文回过神来,喝令手下道:“快!笔墨伺候!”
 
  笔墨呈前,徐森玉稍作凝思,挥笔写道:
 
  人逢乱世胸有志,
 
  虎落深山好奔驰。
 
  立文崇文又尚武,
 
  建功立业正当时!
 
  王立文轻轻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再高声朗读了一遍。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徐森玉面前说:“读君诗一首,胜读十年书。老师,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徐森玉连忙上前扶起他,鼓励道:“立文,老师相信你,你一定能干一番大事业!来,继续喝酒,我敬你!”
 
  “喝,老师,我们今天喝个痛快!”
 
  两人整整喝了一个下午,席地而坐、烂醉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