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宝奇旅(故宫三部曲)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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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革命军失利李石曾万分焦急 十四省光复革命党倍感振奋
 
  那一年,他才三岁。那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懂事,记忆也有些模糊。
 
  一天早晨,李石曾被父亲早早叫醒,为他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告诉他要去紫禁城拜见皇太后,并手把手、一句句地教他许多礼节。
 
  慈禧从来没有这么高兴,抚摸着小石曾的头说:“此子将来定成大器。”
 
  慈禧太后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的,她的确发现这小孩实在不一般,但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这小孩日后真成大器,可是,此大器非彼大器也,竟成了清王朝的掘墓人。
 
  获知了革命军失利的消息,李石曾夜不能寐。
 
  他躺在病榻上,联想起几天前游行集会惨遭镇压,心中既急又恨,思绪若即若离,穿越时光的隧道,飞回到了他遥远而朦胧的童年时代去了——
 
  清末的紫禁城
 
  那一年,他才三岁。那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懂事,记忆也有些模糊。
 
  一天早晨,李石曾被父亲早早叫醒,为他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告诉他要去紫禁城拜见皇太后,并手把手、一句句地教他许多礼节。小小的石曾对紫禁城毫无概念,更不知皇太后为何人,但他学得认真,把要说的话和要做的动作一一记在心头。
 
  慈禧皇太后
 
  李鸿藻带着儿子来到紫禁城。
 
  巍巍紫禁城在小孩眼里简直是另一个陌生的大世界。石曾边走边看,问这问那,父亲一个劲地让他不要说话,最后把他带进一座精美华丽的房子里。只见一位老太太端坐在一张硕大的椅子上。石曾没有一点胆怯,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父亲向这位老太跪拜、请安。
 
  看到灵气活现的小石曾,慈禧太后绷紧的脸立刻变得慈祥起来,问李鸿藻:“这就是你的宝贝儿子吧?”
 
  “是的,老佛爷。”李鸿藻转身对石曾说,“儿子,快来拜见老佛爷。”
 
  小石曾不慌不忙,走前两步,跪下,起身,退后,然后双手作揖道:“小石曾给老佛爷请安!”
 
  这一招一式和稚嫩清晰的声音让慈禧太后“龙颜”大悦,哈哈大笑起来:“过来,过来,到我身边来。”
 
  石曾没有立即过去,而是回过头来看看父亲,心想,父亲没有说到这个呀。
 
  李鸿藻连忙对石曾说道:“儿子,快去!快去!”
 
  石曾这才迈步向前,跨上平台,来到慈禧身旁,乖巧地站在那里。
 
  慈禧微笑着抚摸小石曾的头顶,问:“你叫什么名字?”
 
  “乳名石子,名煜瀛,字石曾。”小石曾流利地答道。
 
  “今年几岁啦?”
 
  “今年已经三岁了。”
 
  慈禧乐了,边笑边问道:“你会些什么呀?”
 
  “我会背唐诗。”石曾显得十分自信。
 
  慈禧亲切地问:“能背几首?”
 
  石曾有些得意:“会好多好多。”
 
  慈禧贴近问道:“能不能背给我听听?”
 
  石曾反问道:“好啊。我背几首呢?”
 
  慈禧笑道:“背好多好多呀。”
 
  “好吧!”小石曾又仰头问道,“我就站在这里背吗?”
 
  “对,对,对,就站在我身旁背。”慈禧把他拉到身边。
 
  小石曾却退后一步,立正着背了起来: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背到这里,石曾停了下来,慈禧假装疑惑地问:“怎么停下来了,不是说有很多很多的吗?”
 
  石曾不假思索,继续背道:
 
  昨夜风开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轮高。平阳歌舞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
 
  慈禧听了目瞪口呆:“这是谁的诗?”
 
  李鸿藻急忙上前说道:“禀告老佛爷,孩子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他既不知道是谁的诗,更不知是什么意思。”
 
  “不!我知道。”石曾噘起了嘴。
 
  慈禧更是高兴:“真聪明!孩儿,你说给我听听。”
 
  “这是唐代大诗人王昌龄的诗。”小石曾抓着小脑袋,“意思嘛,意思,……”
 
  慈禧见小石曾说不出来,哈哈大笑,有意逗他道:“说啊,说不出来了吧?
 
  小石曾脱口而出:“这诗的意思是,卫子夫受到汉武帝宠爱,立为皇后的事。”
 
  慈禧一听,顿时乐开了花,笑得前俯后仰:“好诗!好诗!写得好啊!”
 
  李鸿藻这才松了口气,跟着笑了起来。而小石曾弄不懂老太太为何笑得如此开心,他哪里知道这位老太太当年就是在这储福宫里被皇上恩宠立为皇后,从此飞黄腾达的。
 
  慈禧看着一脸稚气的小石曾,心里愈加喜爱,继续笑问道:“你既然这么聪明,让我来考考你对子怎么样?”
 
  小石曾眨眨眼睛,毫不畏怯地点了点头。
 
  慈禧含笑看着小石曾,随口说道:“高阳县童子三岁。”
 
  小石曾立即明白了慈禧是在说自己,心里有几分得意。他转头向外看了看远处重檐翘角的宫殿,又左右打量了一下这屋子里布置精美的陈设,然后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对答道:“紫禁城天子万年。”
 
  慈禧一惊,她没想到眼前这个蓬头小儿竟会对出这样有气魄的句子,心中大喜,高兴地把石曾拉到身边,“有赏,有赏!”对一旁站立的丫鬟道,“快去拿冰糖葫芦来!”
 
  一大把冰糖葫芦很快拿了上来,慈禧接过后递给石曾。
 
  石曾只拿了一根,慈禧说:“都拿着吧!”
 
  “谢谢老佛爷!”小石曾十分礼貌地向慈禧鞠了一个躬。
 
  慈禧从来没有这么高兴,抚摸着小石曾的头说:“此子将来定成大器。”
 
  慈禧太后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的,她的确发现这小孩实在不一般,但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这小孩日后真成大器,可是,此大器非彼大器也,竟成了清王朝的掘墓人。
 
  李石曾也不会想到,这紫禁城非但没有像自己说的“天子万年”,而且日后竟在自己的亲眼见证下终结了一个王朝的生命。
 
  这次李鸿藻能把儿子带来见慈禧太后,是慈禧在一次在谈话中主动问及家事而提出的,可见李鸿藻深得慈禧的厚爱。李鸿藻万万没有想到,儿子的表现会如此出色,慈禧会如此夸奖他的儿子,惊喜若狂,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高兴,对儿子更是寄予了极大的期望,甚至暗暗地想,儿子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儿子没有让父亲失望。石曾六岁开蒙,熟读诗书,十五岁师从高阳名儒齐褉亭习汉文。少年李石曾就有机会了解到世界和中国的形势,看到清政府的无能和官员的腐败,使国家一无宁日,百姓陷于困苦,感到要振奋图强,势必先向西方寻求科技和改革制度才行。于是,小小年纪便萌生了出国留学的想法。
 
  1900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前,皇室成员和在京官绅多举家南逃,李石曾全家也因避兵辗转迁到光州(今河南潢川县)。次年战事甫告结束,李石曾便只身回京打探消息,在京郊贤良寺谒见了正与联军议和的李鸿章。
 
  李鸿章与李鸿藻,同姓排名,又同为清廷大臣,人们以为他们是兄弟俩,其实不是,且两人为政敌。但其时李鸿章已是老病缠身,环顾左右,竟无一人能出来支撑局面。大厦将倾内外交困,在这样惨淡悲凉的环境下,李鸿章见到李石曾,反而倍感亲近,盛赞李石曾的老师齐褉亭是洋务高才,他不计前嫌,毅然同意李石曾出国留学的请求,并热情向部下推荐李石曾出洋留学。
 
  李鸿章
 
  1902年,李石曾作为清政府驻法公使孙宝琦的随员,前往法国任职,并先后入巴斯德学院、巴黎大学深造,成为华人留法学生第一人。在法国,李石曾有感于国家的现状,欲先学习军事。后因身高体重不合而改学农科,之后又攻读生物、化学学科。照理说,以其父荫,李石曾留洋学成,已具有功名前程,加之有朝野关系,可顺理成章回国做官,但李石曾受西方进步思想之影响,立志做大事不做大官,1905年他在巴黎发起成立“进德会”,提倡不为官,不置私产,开一时风气之先。1906年,他又与张静江吴稚晖等人在巴黎组织了世纪社,同年,经张静江介绍,加入了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
 
  今年初,李石曾受孙中山先生的指派回国,组织京津同盟会。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南方革命处于低潮的时候,武昌起义一声春雷,给中国带来了新的气象……
 
  想到武昌起义,李石曾的思绪又活跃起来。回国几个月,他切身感受到清政府已腐败成一具僵尸,而民众革命的热潮四处涌动。武昌起义的成功更使他革命信心倍增,他的革命理想成为可能,这是何等的鼓舞人心啊!可是眼下革命形势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顺利,仍然十分严峻,刚刚取得胜利的武昌起义会不会被反动的清政府扼杀在摇篮之中呢?
 
  想着想着,李石曾的心里又焦急起来。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夫人姚同谊把沈兼士引到李石曾床前。
 
  “石曾兄,报告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沈兼士兴奋地说。
 
  “什么好消息?快说,快说来听听!”李石曾急不可耐。
 
  “清政府的反扑,袁世凯的反攻,更加激起了全国革命形势的高涨。这一两个月,就有14个省宣布光复独立。”沈兼士兴奋地把刚从报纸上看到的消息转达给李石曾。
 
  听沈兼士这么一说,李石曾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一下子坐了起来,眼睛满含光芒,兴奋道:“真的啊?革命有希望了,中国终于有希望了!”
 
  沈兼士连忙让李石曾躺下,李石曾不肯,催着沈兼士说下去。
 
  “首先起来响应的是湖南省,接着是陕西、江西、山西、云南四省。”
 
  李石曾肯定地说:“这几个省,革命势力一向活跃,革命党人在新军中又具有较大影响,一触即发啊!”
 
  “是的。”沈兼士继续道,“而且,形势发展出乎意料,东南沿海各个省市也都动了起来。陈其美在上海,以商团武装为主力发动起义一举成功,不仅光复了中国第一大都市,而且深入浙江,直捣杭州,并迅速光复浙江全境。”
 
  李石曾激情地说:“真没想到革命形势的发展如此迅猛。正如中山先生所言,革命潮流浩浩荡荡,势不可当!”
 
  沈兼士越说越来劲:“想挡也挡不住。江苏巡抚程德全迫于巨大压力,只得赞成独立。固守南京的两江总督张人骏企图负隅顽抗,也被江浙联军击败。之后,安徽、福建、四川迅即光复,华南地区的广东、广西、贵州也先后宣布独立。”
 
  李石曾击掌道:“革命发展如此快速,如此猛烈,清王朝的灭亡指日可待!”
 
  “可是,他们还紧紧控制着北京、河南、山东和东北三省,一定会作垂死挣扎。”沈兼士愤愤道。
 
  “这是无疑的。所以,我们在北方要继续开展与清廷的斗争。”说到这里,李石曾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关切地询问道,“宗侗他们怎么样了?”
 
  沈兼士答道:“迫于舆论的压力,清政府不得不在三天后就把宗侗放了出来,其他抓进去的十几个人也都放出来了。刚出来时,有些学生的情绪有些低落。”
 
  李石曾不以为然:“年轻人嘛,情绪低落一点也属正常。我看这些年轻人很有些斗争精神,要鼓励和爱护他们的革命热情。”
 
  沈兼士表示:“我马上就去找宗侗,给他们打打气,必要时我们还要继续组织青年学生与清廷斗争,牵制他们。”
 
  正说着,姚夫人慌慌张张地进房来,轻轻告诉李石曾:“四哥不知何故那么生气,正坐在客厅等着见你哪!”
 
  沈兼士随即告辞了。
 
  沈兼士刚刚出门,符曾马上来到石曾的房间。
 
  李石曾看符曾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便挪了挪身子说:“四哥,您怎么过来啦?”
 
  “我不能来看你吗?”符曾一反往常温和的状态。
 
  石曾客气道:“我只是受了点小伤,而您那么忙,身体也不好,何必过来看我呢?”
 
  “你以为我是来慰问你吗?”符曾恼怒道,“你竟然煽动民众和学生游行闹事,支持武昌暴乱,反抗朝廷!”
 
  石曾从没看到符曾发这么大的脾气,忍住不作声。
 
  “连老佛爷也都瞎了眼睛!”此言一出,符曾自觉失言,改口道,“指望你长大后成就大器,而你呢?朝廷把你送出国,你倒好,反过来与朝廷作对。”
 
  看石曾不作声,符曾把一直闷在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在法国,父亲要你学军事,后来没有学成,这倒不能怪你,可你自作主张学这学那,都不是治国安邦的大学问。”
 
  闻此言,石曾颇不服气,说:“民以食为天,我选修农业,难道不重要吗现在民不聊生,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都是清政府不关注民生、不重视农业所致!”
 
  符曾指责说:“那你后来又学些什么呢?都是些异端邪说!”
 
  “什么叫异端邪说?”石曾反驳道,“难道不符合封建主义的东西都是异端邪说?如今世界上有许多先进的东西,而你们看不到时代的新潮流,不接受先进的新思想,这正是清廷陈腐并日益成为僵尸的原因。”
 
  “放肆!我不允许你污辱朝廷!”符曾吼了起来。
 
  石曾毫不退让:“不是我污辱朝廷,而是朝廷自取其辱。现在清王朝从头到脚已经彻底腐败了!”
 
  符曾觉得石曾的话言过其实:“朝廷不是没有问题,国家不是没有危机,但绝不是你说的那么腐败。你是危言耸听!”
 
  石曾反问:“不腐败?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身居朝廷,却不知道清王朝已经走到极其衰败的地步!”
 
  “不是我不知道,而是没有你们所说的那么严重。”符曾的口气有些软下来,“朝廷也不是无所作为,也曾实行社会变革,试图将国家引向新的发展方向。”
 
  见符曾态度有变,石曾也就心平气和地理论起来:“说到社会变革,结果怎样呢?戊戌变法付出了血的代价。之后,八国联军入侵中国,清廷仍然坚持以传统落后方式抵御西方现代文明,竟然企图利用义和团的落后行动抗击帝国主义的侵略,不仅使国家主权大幅丧失,而且被迫承担四亿两白银的巨额赔款,造成了国家的巨大损失和动荡。这样的大错,不是清廷一手造成的吗?”
 
  符曾辩解道:“那些都是旧账。新政以来,经济得到恢复,外国投资增加,民族工商业也兴旺起来。科举改革、官制改革、法律改革、军事改革、财政改革也都在推进,且收到成效。朝廷这几年的收入已达两亿四千万两有余,各地财政也大多有充裕。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石曾不同意这种说法,指出道:“新政改革,本来不错,但许多改革完全是表面文章,不彻底,半途而废,根本没有在政治制度上动真格,所以也谈不上有真正的成效。至于清廷和各地的财政收入,完全是不顾民生、过度增加税赋所致。更何况,现在的财政收入有多少水分,谁也说不清。即使真的有钱,也不能让皇亲国戚、各级官吏挥霍无度,应用于民生和国防,而现在是民不聊生,国防空虚。这样的政治,这样的社会,已经到了非改变不可的时候了!”
 
  符曾软了下来:“我也认为应有所改变,所以竭力主张立宪。”
 
  石曾不屑道:“清廷顽固得很,会听你们的吗?”
 
  符曾搪塞道:“朝廷不是答应立宪了吗?而且已经把预备期从9年缩短到了6年。”
 
  “哼!”石曾尖锐地说,“所谓立宪,不过是清政府不得不采取的一些姿态而已,完全是应付立宪运动,并乘机加强皇权,以便镇压正在兴起的民主革命挽救清朝统治的灭亡。”李石曾越说越恼怒,“早在1903年,你们这些立宪派就竭力宣传君主立宪,直到1906年,清政府才派出五大臣出国考察,拟出立宪方案,而这个方案的宗旨是使‘皇位永固’,其原则是‘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议论’,提出所谓的‘预备立宪’。你们把它看作是救民于大旱之及时雨而结果呢,久拖不决,掩人耳目,欺骗国民,至后来,迫于社会压力,清廷才匆匆宣布预备立宪的时间,而立宪是假,拖延是真。清廷从来没有真心实意来搞立宪,却搞了一个所谓的‘内阁’。这个‘内阁’共十三名成员,九名满洲贵族,当中又有七名是皇室成员,把汉族清官能臣统统排除在外,是彻头彻尾的‘皇族内阁’。尤其是西太后和光绪死后,上台当政的满人少年亲贵既无从政经验,也无政治能力,竟不知天高地厚,急急忙忙张罗收权,把地方权力集于清廷,把汉人权力揽归满人。你想想,我浩浩中国,由这帮生在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亲贵们来包办,能有希望吗?”
 
  符曾无言以答。其实,符曾时常受到亲贵们的排挤,对目前朝廷的状况也颇为不满,然而他毕竟是朝廷命官,忠于清廷、忠于皇帝的观念在他的头脑里根深蒂固,他从内心寄希望朝廷的状况能够有所改善,保住清王朝的江山。
 
  见符曾不再言语,石曾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了,便鼓动说:“四哥,你不能再为清廷效力,应该站到革命党一边,参与到推翻清王朝的行列中来!”
 
  “这,这,……”符曾突然脸色发青,勃然大怒道,“你,你简直是胡说八道我家几代受皇上隆恩,怎能背叛朝廷?!”
 
  石曾情绪也激动起来:“你不背叛朝廷,可朝廷已经不需要你了。你难道看不到现在的朝廷吗?好人受气,能人受挤,坏人当道,庸人得势,而你怎能因其恩惠,以其私利,为腐败的清廷说话,替无能的清政府卖力!”
 
  “我李符曾是李鸿藻的儿子、朝廷的官员,忠于皇上、忠于朝廷是我的天职!”符曾愤怒道。
 
  石曾不留情面道:“这是陈腐!这是愚忠!一个无能的小皇帝,一个腐败的清政府,我们非但不能忠于它,而应当起来反对它、推翻它!”
 
  “完全是一派胡言!大清江山,岂容推翻,怎能推翻?!”盛怒之下,符曾声音嘶哑地吼道。
 
  李石曾滔滔不绝道:“今日朝廷,腐败无能,已经病入膏肓。外敌入侵,节节败退,屡屡惨败,最终丧权辱国。国内危机深重,战乱不断,苛捐杂税,横征暴敛,饥民无数,哀鸿遍野。吏治更是腐败透顶,买官卖官,奉承拍马,久成风气。清廷上下,昏庸至极,吃喝玩乐,奢侈无度。如今,国家外无力御敌,内不能安民,官不能服众,这样的朝廷,为何不将其推翻?”
 
  李石曾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慷慨。而符曾越听越气愤,越听越忧虑:“你怎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些话与乱党之言如同一辙!莫非是中了乱党之毒?”
 
  李石曾知道符曾对他的革命情形一无所知,现在突然觉得必须把话挑明了,便坦然道:“四哥,我今天不能也不用瞒着您了。我早在法国留学期间就加入孙中山先生的同盟会。这次回国,就是奉同盟会之派,发展革命组织,发动革命运动,彻底推翻清王朝的腐朽统治,建立中华民国。”
 
  “原来如此!”符曾闻之,极为诧异,大惊失色,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哆哆嗦嗦地问:“你、你告诉我,你整日拉着宗侗,是不是也让他加入了同盟会?”
 
  “他还不够格。”李石曾直说道,“不过,宗侗是有志向的青年学生,这次他也积极参加了抗议声援活动。”
 
  “啊?”符曾不寒而栗,“怪不得这么长时间不回家,我还以为他住校复习考试呢,我问你,宗侗现在哪里?”
 
  石曾不得不如实告之:“那天宗侗被警察局抓走了。现在已经放出来了。”
 
  “宗侗懂个啥?肯定是受了你的鼓动!”符曾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讷讷地说道,“石曾,算你们叔侄俩命大,你应该知道,假如宗侗在警察局里说出你是同盟会会员,不仅你们都要被杀头,我们李家也要满门抄斩,你闯下大祸了啊!”
 
  ……
 
  听着兄弟间的对话,一直站立一旁的姚同谊明白了一切,心里也惶悚起来。她给符曾递过一杯水,安慰道:“四哥,您别急,喝点水吧。”
 
  过了一会儿,符曾无可奈何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别无他法。”接着又决绝道:“石曾,你赶紧离开北京,今天就走,设法尽快回法国去,从此不许再回中国,咱们兄弟也一刀两断,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弟弟!”
 
  “不!”石曾坚定地说,“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北京!”
 
  符曾忧心如焚,痛苦不堪。
 
  石曾反倒有些不忍心,只好换了一种口气说道:“四哥,你别着急,清王朝就要完蛋啦!我劝你认清形势,早日脱离清廷。”
 
  符曾见石曾毫不让步,只得支撑着站起来,边走边说道:“既然这样,我也就只能自首去了!”
 
  “哥,哥,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姚同谊焦急地追出门去。
 
  李符曾当然是一时气话,他不可能去清廷自首,也不可能出卖自己的弟弟和儿子,只得待在家里,五内如焚,大病一场。
 
  李宗侗从警察局出来后,没有回家,而是回到了学校。起初情绪的确有些低落,但听了沈兼士关于革命形势的介绍,情绪又激昂起来。一天晚上李宗侗把同学中的积极分子召集到一起,把从沈兼士老师那里听到的革命消息告诉大家,号召大家把革命消息在同学中广泛传播。
 
  革命之火在全国各地燎原的消息在同学中传开后,京师大学堂的学生教员无心上课,经常三五成群地在一起打听和议论革命形势,并在学校举行集会,要求阻止学生运动的总督下台。11月26日,清政府任命劳乃宣为京师大学堂新的总督,但师生们反对声浪更高,他们围堵在总督的办公楼前,不让其上班就任。劳乃宣无奈,只得托病请假,并报告清廷学部,要求疏散学生暂行停办京师大学堂。清廷学部没有明确回复,京师大学堂至此实际上处于瘫痪状态。部分学生回乡投入到革命的洪流之中,有的到各地进行革命宣传有的参与省议会、督抚府工作。
 
  李宗侗一直没有离校,他按照沈兼士老师的要求,把留校学生组织起来维持学校秩序,进行革命宣传,时刻准备投身到新的革命斗争中去。
 
  这段时间,李宗侗与易叔本经常在一起议论革命形势,一起参加各种活动,他们之间的感情迅速升温,很快处于热恋之中。一次,易叔本告诉李宗侗他爸爸易培基,在日本留学时参加了同盟会,回国后在湖南、广州等地组织革命活动,这次也参与了武昌起义。李宗侗听后又惊又喜,马上要易叔本给她爸写信,介绍他到南方参加革命。易叔本欣然答应了。
 
  李宗侗踌躇满志,恨不得马上去广州投身于火热的革命。但左等右盼,不见回音,心里不免有些忐忑。易叔本为此天天跑邮局,每次总是空手而回。就在他们焦急等待的时候,易培基的回信终于到了。易叔本读完来信,兴奋异常,立即跑去找李宗侗。
 
  京师大学堂的宿舍楼里,显得十分冷清。许多房间的门都开着,里面只剩几张单人床架,灰尘厚厚地覆盖在上面。易叔本找到三楼顶端朝北的一间宿舍,门关着,敲了几下,没有动静,正准备转身离去,李宗侗披着衣服打开了门:“叔本,是你啊?快进来。”
 
  易叔本见他衣服还没穿好,就站在门口道:“还没起床啊?那我待会儿来吧!”
 
  “好吧。”李宗侗又随口问了一句,“你爸有回信了吗?”
 
  “不告诉你,谁让你起得这么晚。”易叔本故作生气地回答道。
 
  李宗侗是个聪明的人,他从易叔本说话的口气中很快猜出了几分:“是不是你爸来信啦?快说,快告诉我。”
 
  易叔本莞尔一笑:“等你穿好衣服再告诉你。”
 
  “好好好,我两分钟就穿好了。”说着把门重重关上,迅速把衣服穿好,把被叠好,然后把叔本请进了房间。
 
  易叔本还没坐定,李宗侗就急切地说:“肯定是你爸来信了吧,快让我看看。”
 
  叔本嗔道:“人家家信为何要给你看啊?”
 
  李宗侗无奈:“哦,那你就读给我听吧!”
 
  “你这么急干啥?”叔本故意冷落道,“我爸又不一定同意你去。”
 
  李宗侗急了:“不会吧?真的不让我去?”
 
  叔本看着李宗侗着急的样子,咯咯笑了起来:“同意啦!”
 
  “真的啊!快把信给我看看!”李宗侗大喜过望。
 
  叔本躲闪道:“哪有你这样的啊,还是我来读吧!”
 
  “好好好,快读给我听听。”李宗侗乖乖地坐下。
 
  叔本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来,从里面取出厚厚的一叠信纸,说:“前面的就不读给你听啦,只读你关心的。”
 
  “那不行,都读给我听,起码把南方那边的情况讲给我听听嘛!”
 
  “算啦,算啦,从头到尾,一字不落都读给你听。”叔本展开信纸读了起来:
 
  “女儿:你好!来信收悉,忙而迟复,你一定等急了吧?自武昌起义以来,这里的革命形势如火如荼,迅猛发展。虽然清王朝竭力反扑,但革命之火是扑不灭的。全国革命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旗帜就要高扬在中国的大地上,中华民国犹如胎中的婴儿很快就要呱呱坠地了!”
 
  “太好啦!快读快读,太让人振奋啦!李宗侗欣喜欲狂。
 
  “我虽然站在波澜壮阔的大革命前列,也没有想到革命形势的发展如此之迅猛。能够亲身参与到这场反对封建统治的斗争之中,推翻腐败的清王朝建立全新的中华民国,是我所梦寐以求的。女儿,你在来信中说,你们京师大学堂的师生也起来了,起来与清廷斗争,我为你自豪,爸爸支持你。”
 
  “我知道你爸会支持我们的!怎么样?该说我的事了吧!”李宗侗迫不及待。
 
  “别急嘛,下面就是了。”叔本接着读,“听你说,京师大学堂的许多学生和教师都已回乡或到武汉、广州等地参加革命斗争。这很好啊!在此革命高潮之际,有志青年放下书本,走出校门,参与火热的革命斗争,完全是正确的选择。你班上的学生会主席要来广州,爸爸非常欢迎,我们这里正需要这样的年轻人。”
 
  “太好啦,太好啦!我马上就去!”李宗侗眉舒目展,高兴地跳了起来。
 
  “不过,”叔本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读下去,“我近日要赴南京,等我回广州后,再通知他过来。”
 
  “啊?”李宗侗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那要等多长时间啊?”
 
  叔本却高兴地说:“这样才好呢!”
 
  易培基
 
  “为什么啊?”李宗侗追问。
 
  叔本神秘地说:“我不告诉你,你猜!”
 
  李宗侗眨了眨眼,调皮地说道:“是你舍不得我走吧?”
 
  “去你的吧,谁舍不得你走啊?”叔本一本正经地说,“我有一个想法。”
 
  李宗侗追问:“想法?什么想法?”
 
  叔本坦言:“我也想去广州,一来去看爸爸,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爸爸了;二来我也要与同学们一样,参加到革命斗争中去!”
 
  “还有——”李宗侗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欲说又止。
 
  叔本不解地问:“还有什么?”
 
  “还有,我们可以并肩作战啦!”李宗侗调皮地说。
 
  “想得美!”叔本脸上洋溢着笑,心里甜美无比。